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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红叶寄相思

2017-11-14文德芳

都市 2017年7期
关键词:红叶

文德芳

一片红叶寄相思

文德芳

他死之后,我去兰辛那里整理他箱子内的信件,那封信忽然又发现在我的眼前!拆开红叶依然,他和我的墨泽都依然在上边,只是中间裂了一道缝,红叶已枯干了。我看见它心如刀割,虽然我在他生前拒绝了不承受的,在他死后我觉得这一片红叶,就是他生命的象征。上帝允许我的祈求罢!我生前拒绝了他的我在他死后依然承受他,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回来了,只剩下了这一片志恨千古的红叶,依然无恙的伴着我,当他颤抖的用手捡起它寄给我时的心情,愿永远留在这鲜红的叶里。

——石评梅《涛语·一片红叶》

梁祝化碟只是神话传说,高石并葬却是现实。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在古都北京曾流传着一段爱情佳话并感动了几代人。一位是中国共产党北方党团组织的主要负责人高君宇,一位是享誉京华的才女石评梅,他们“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死后愿得并葬荒丘”(石评梅日记)。从而,演绎了一曲“五四”时期曲折而凄婉的陶然化蝶故事。

1923年10月24日,高君宇在北京西山养病。西山正是漫山秋叶红遍的时候,高君宇对石评梅的思恋情怀已经酝酿成熟,那一片红叶是何其幸运,被高君宇采摘于手,并在页面题诗寄与石评梅,成为他表达相思和爱恋的信物。两天后,住在北师大附中宿舍的石评梅收到了高君宇由西山寄出的这片红叶,心中不禁波翻浪涌。

大概已是夜里十点钟,小丫头过来给我一封信,拆开时是一张白纸,拿到手里从里面飘落下一片红叶。“呵,一片红叶!”我不自禁地喊出来。怔愣了半天,用颤抖的手捡起来一看,上边写着两行字:

满山秋色关不住

一片红叶寄相思

天辛采自西山碧云寺十月二十四日

——石评梅《涛语·一片红叶》

1923年10月26日夜,石评梅在北师大附中的宿舍捧着这片相思红叶。她“平静的心湖,悄悄被夜风吹皱了,一波一浪汹涌着像狂风统治了大海……”(石评梅《涛语·一片红叶》。那是一处荒废的古庙,评梅居住的是院子里的一间南屋,评梅称作“梅窠”。屋前有一棵绿荫如伞能遮住半边房顶的槐树。从院子中央通向第二进院的那月亮门看进去,最引人的是一个蔓草环绕的古亭,评梅称为“茅亭”。

我推开门走到院里,迎面一股清风已将我心胸中一切的烦念吹净。无目的走了几圈后,遂坐在茅亭里看月亮,那凄清皎洁的银辉,令我对世界感到了空寂。坐了一会儿,我回到房里蘸饱了笔,在红叶的反面写了几个字是:

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仍用原来包着的那张白纸包好,写了个信封寄还他。这一朵初开的花蕾,马上让我用手给揉碎了。为了这事他曾感到极度的伤心,但是他并未因我的拒绝而中止。

——石评梅《涛语·一片红叶》

哪知,评梅原信寄回的这张红叶,一年多后又回到了她的手里。红叶去了又来,而那个采摘、寄赠红叶的人却永远地回不来了。

我和周恩来同志对高君宇同志和石评梅女士的相爱非常仰慕,但他们没有实现结婚的愿望,却以君宇同志不幸逝世的悲剧告终,深表同情。

……

缅怀之思,至今永存。

——邓颖超《缅怀石评梅》

红叶题诗后的署名天辛,即高君宇,石评梅的山西同乡,是她父亲在山西省立第一中学教学时的学生。“五四”运动时,他是北京大学的学生代表,是邓中夏、张国焘的战友,李大钊的学生。1920年9月,他当选为北京社会主义青年团书记。1922年1月,他同王尽美等人代表中国共产党出席莫斯科举行的远东各国共产党和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党的第二次代表大会上,他被选为中央委员。“二七”大罢工时,他是领导人之一。曾同李大钊、毛泽东一起,以共产党的身份参加了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曾担任孙中山先生的秘书,参加了国民会议促成会全国代表大会的筹备工作。

1902年出生于山西阳泉桃河畔的石评梅,幼名元珠,学名汝壁。她喜欢梅花,自号评梅。父亲石铭是清末举人,46岁得女,视如掌上明珠,亲自督学。评梅四岁能读三字经、千字文,继而四书五经、五古七绝、圣人故事,广览博猎。12岁时入山西省女子师范。某年春节,她画了一幅梅花条幅,自配诗云:“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梅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做十分春。”这幅《雪梅图》立意优雅,凸显了梅的精神,引得山城知名老学者赞赏,被誉为晋东才女。

1919年,石评梅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体育系,尽管开明的父亲有意放飞,但总是不放心,辗转托付山西同乡吴天放多多关照石评梅,时年吴天放就读于北京大学。哪知,这一托付,却令评梅为吴天放交付了芳心,当得知吴天放有妻小,已经是恋爱三年之后了。评梅最终抱定独身的素志。

“你毁了我一生。”在吴天放纠缠石评梅的时候,评梅怒斥道。她暗下决心,此生不再恋爱,决意“独身”。她用泪水和着心血写下诗句“缠不清的过去,猜不透的将来?一颗心!他怎样找到怡静的地方?”(石评梅《疲倦的青春》)

高君宇寄出红叶后,等到的是初恋受挫后的评梅决心独身素志后的婉拒。然而,他们的爱情因为红叶去了又来而结束了吗?没有,也许才刚刚开始。一片红叶,两枚象牙戒指,见证了一段生死恋情。石评梅与高君宇从山西同乡会上结识,并相互吸引从友谊发展到深沉的爱情,但当评梅由迟疑不决到准备与君宇结合时,却以君宇突染急症不幸早逝而使她终生悔恨。她由此产生了刻骨铭心的悲痛,也由此认识自己的弱点并决心用“走君宇的路来纪念君宇”。

石评梅在北师大求学时,在“五四”精神的影响下,石评梅经常参加一些社会进步活动。1920年,在山西会馆的同乡会上,石评梅聆听了高君宇的演讲,活动结束后,石评梅没有立即离开活动现场,而是留下来等高君宇,她自报家门地说:“我是石鼎丞的女儿,叫评梅。”高君宇一听联想到在一些报章上署名“评梅”的诗作,原来是恩师的女儿,真是喜出望外。高君宇随手从包里掏出几本新出版的《新青年》《新潮》等进步刊物送给她,这些刊物打开了评梅一个思想升华的窗口。

当时,高君宇在老师李大钊的指导下,和邓中夏、罗章龙等十几个北大学生,发起组织马克思学说研究会。石评梅在高君宇的举荐下加入了这个研究会,成为该会第一位女会员。

高君宇自同乡会与石评梅初识后,很久没有联系。他太忙,先是忙于与邓中夏、张国焘等组织马克思主义学说研究会,后参加李大钊创建的北京共产主义小组,继而出席党的“一大”……为革命呕心沥血,以致石评梅在几次同乡会上都不见他的身影。

石评梅一直没有放弃对“五四”运动以后,一些社会问题的探索。1922年4月,评梅在《晨报副刊》连载的话剧《这是谁之罪》,便是在“五四”精神影响下,评梅为妇女们和青年们走上新路、反对“软化”而作的一个不平常的呐喊,她是一直为追随“五四”精神而写作的女作家,但她有苦闷、有彷徨。

1923年4月15日,石评梅在痛苦中写信给高君宇,信中诉说她有“说不出的悲哀”,并嘱高君宇“以后行踪随告,俾相研究”,探讨人生之路,以求救济之策。次日,高君宇便回信说“我很信换一个制度,青年们在现在社会享受到的悲哀是会免去的——虽然不能完全,所以我要我的意念和努力完全贯注在我要做的‘改造’上去了。这诚然是很大而烦难的工作,然而,不这样,悲哀是何时终了的呢?我决心走我的路了”(高君宇1923年4月16日致评梅信)。这些文字令评梅感受到希望与力量,她不但视君宇为知己,更将他当作自己精神上的师长。自此,他们书信往来,谈革命、谈诗作,也谈情感。是年中秋节,高君宇手书刘禹锡的《陋室铭》赠与石评梅,石评梅将其贴于墙上。高君宇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石评梅。而高君宇已经认定评梅是一个人品、才情都十分可取的女子,她,就是自己的爱情归宿。

然而,高君宇被评梅婉拒后,他对弟弟全德说:“现在我对石评梅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深了”。他在给评梅的回信中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是飞入你手心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没有自己。你的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阻之。朋友,假如连这都不能,我怎能说是敬爱你的朋友呢!”(石评梅《涛语·“殉尸”》)

评梅一边从事女师大附中的教育工作,一边从事文学创作,这个时期,评梅从事的新文学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关切妇女解放问题。她先后同庐隐、陆晶清等编辑了作为《京报》副刊之一的《妇女周刊》和作为《世界日报》副刊之一的《蔷薇周刊》。评梅在《妇女周刊·发刊词》中曾立下誓言:“要使写作成为照亮人们的火把,发出进步的呼声。”作为主要编辑的石评梅始终是这样做的,她努力使刊物沿着“五四”精神所代表的方向前进。李大钊和鲁迅先生所提倡的新文学运动的主张是她热情追随的。鲁迅、邵飘萍等都为《妇女周刊》撰过稿,热情地声援了石评梅主持的这一刊物。

1924年5月15日,外交总长顾维钧的住所发生爆炸,北洋政府对北京城内的国共两党成员展开大搜捕。5月21日,一伙军警冲入了位于北京景山后街的腊库胡同16号,这里正是中国共产党北方区委的骨干成员张国焘和高君宇的秘密居住地,高君宇不得不尽快离开北京,在这危急时刻,他不放心评梅,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可以见面。在一个暴风雨之夜,他化装去了梅窠与评梅告别。起身告辞之前,他告诉评梅,这次回山西除了完成党交给的工作外,还要解除自己的包办婚姻。1924年秋,高君宇这场延续了10年的婚姻画上了句号。

1924年9月,高君宇南下广州,担任孙中山的秘书,辅佐孙中山准备北伐。此时,石评梅的生日快到了,高君宇买了两枚象牙戒指,将其中较小的一枚附在书信中寄给了在北京的石评梅,另一枚戴在自己的手上,在信中写道:“……愿你承受了它,或许你不忍吧!再令它如红叶一样的命运。愿我们用‘白’来纪念这骨般死寂的生命……”

另外还写道:“评梅,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人,一个世界,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是灵魂都永禁的俘虏;在另一个世界里,我是不属于你的,更不属于我自己,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石评梅《涛语·象牙戒指》)读罢此信,石评梅才真正体会到,高君宇早已把对她的纯洁爱情和对革命的坚贞理想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之中。评梅戴上了那枚象牙戒指,她明白高君宇的良苦用心。

1924年10月,冯玉祥在北京发动政变,成立了以段祺瑞为首的北京临时执政府,电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1924年的底,高君宇随孙中山抵达北京。高君宇身心疲惫、劳累过重,住进了医院。

石评梅去医院看望高君宇,君宇交给评梅一张照片,照片背后是高君宇题的诗行: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竟然一语成谶。

1925年1月,高君宇抱病从北京去上海,出席党的“四大”,再次当选为中央委员,并受周恩来的委托做了他的“红娘”,到天津看望了邓颖超。同时,参加了国民会议促成会全国代表大会的筹备工作,于1925年3月4日,高君宇得了急性盲肠炎,石评梅在医院看望高君宇时跪在他病榻前恳请他理解自己独身的素志:“辛,你假如仅仅是承受我的心时,现在我将我这颗心双手献在你面前,我愿它永久用你的鲜血滋养,用你的热泪灌溉。辛,你真的爱我时,我知道你也能完成我的主义,因之我也愿你为了我牺牲,从此后我为了爱独身的,你也为了爱独身。”高君宇紧握住石评梅的手说:“珠,放心。我原谅你,至死我也能了解你,我不原谅时我不能这样缠绵地爱你了。但是,珠,一颗心的盼赐,不是病和死换来的……我现在不希望得到你的怜恤同情,我只让你知道世界上有我是最敬爱你的。我自己呢,也曾爱过一个值得我敬爱的你。珠!我就是死后,我也是敬爱你的,你放心!”(石评梅《涛语·最后的一幕》)

高君宇病情恶化,转入北京协和医院。为了不让石评梅担惊受怕,他与评梅约定三天后再见。不料,竟成永别!1925年3月6日凌晨,高君宇去世,年仅29岁。

噩耗传来,石评梅迅即晕过去了,她扶棺痛哭,后悔没有接受高君宇的爱。然而,君宇已经听不到了。她悲痛欲绝,将自己的一帧照片作为陪葬。“这是天辛死后我第六次昏厥,我依然和昔日一样能在梦境中醒来。”(石评梅《涛语·微醉之后》)为完成高君宇的遗愿,将他安葬在北京陶然亭,评梅怀着深切的爱与痛亲手书写而后刻在高君宇墓碑上的碑文: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

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

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相片的几句诗,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

——评梅

之后,又写下了诗歌《痛哭英雄》,这首诗发表在《妇女周刊》,发表的时间是1925年4月1日,从写作时间上看,与写碑文的心情大致相近。她在诗中写道:

假如这是个梦,

我愿温馨的梦儿永不醒,

假使这是个谜,

我愿新奇的谜儿猜不透。

闪烁的美丽星花,

哀怨的凄凉箫声,

你告诉我为什么?他在人间还是天上?

这里的回忆有着何等的深情,又问得何其的痛切?从诗文中透露了恨不得上天入地寻回高君宇的心情。诗中“我扬着你爱的红旗”一句,不仅表达了她对君宇忠贞的爱,也是为了表示她将踏着君宇的脚印前进的决心。1925年5月30日,上海“五卅惨案”后,石评梅在《妇女周刊》以编辑部的名义发表特别启事,表示了极大的愤慨。1926年春,在“三·一八”惨案中,刘和珍、杨德群等同学遇难,石评梅发表了《血尸》《深夜絮语》《痛哭刘和珍》等文章,并悲愤地表示:“你的血虽然冷了,温暖了的是我们的热血;你的尸虽然僵了,铸坚的是我们的铁志。”石评梅要爱的,是更广大的了,她要恨的,是更坚决的了。1927年4月28日,李大钊等二十位被捕者同时遇难,被野蛮地以绞刑杀害了。石评梅奋笔写下《断头台畔》——

狂飙怒卷着黄尘滚滚如惊涛汹涌,

朝阳隐了这天地只剩下苍黑之去,

一阵腥风吹开了地狱紧闭的铁门,

断头台畔僵卧着无数惨白之尸身。

黑暗的宇宙像坟墓般阴森而寂静,

夜之帷幕下死神拖拽着长裙飘动,

英雄呵是否有热血在你的胸头如焚!

醒来醒来呼唤着数千年古旧残梦。

红灯熄了希望之星陨坠于苍海中,

瞭望着闪烁的火花沉在海心飞迸;

怕那鲜血已沐浴了千万人的灵魂,

烧不尽斩不断你墓头的芳草如茵。

胜利之惨笑敌不住那无言的哀悼!

是叛徒是英雄这只有上帝才知道,

“死”并不能伤害你精神如云散烟消,

你永在人的心上又何须招魂迢迢?

曾经痛哭高君宇,痛哭刘和珍的评梅,现在又要痛哭李大钊为首的一批革命活动家,要痛哭“四·一二”以来牺牲的许多革命人士了。

从此后,评梅除在北师大附中从事体育和语文教员外,还要整理高君宇的遗稿,经常到北京陶然亭畔高君宇的墓旁去祭吊,她将现实情况、革命情况、写作情况详细告诉君宇,包括李大钊、邵飘萍等的牺牲。她在君宇的墓畔种下松树、柏树,也留下了沾满泪水的诗笺——“假如我的眼泪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缀织成绕你玉颈的围巾。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颗一颗的红豆,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的爱心。我爱,我吻遍了你墓头青草在日落黄昏;我祷告,就是空幻的梦吧,也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石评梅《墓畔哀歌》)

1928年9月30日,在高君宇去世后的第三年,石评梅患脑膜炎在北京协和医院去世,与高君宇去世时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房,同一个时辰,年仅26岁。遵照她的遗愿,将她葬在了北京陶然亭高君宇的墓畔,与她随葬的是君宇的照片。

如今,在北京郊外的陶然亭公园,白杨绿柳间掩映着一座青石雕像,雕像为一对青年男女拥肩而立,人物的服装、发式都鲜明地体现着“五四”时期的特色。绕过雕像后那个林木葱茏的土丘,两尊并排而立的汉白玉墓碑赫然醒目,这便是著名的“高石之墓”。

责 编 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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