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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绑匪的绑架案

2017-11-13

东方剑 2017年12期
关键词:延平陆家绑匪

◆ 昆 金

陆延平有天急匆匆找到兄弟陆延昭说:“老二,父亲很可能要续弦呀。”

陆延昭一听,跳得老高,说:“老头子今年六十几啦,还续弦?他这不是自己寻棺材困么?大哥,这事我们要留神,弄得不好,陆家的家产就会落入外人手里。”

陆延平恨恨地说:“我也是担心这个呀。大前天吧,我刚好在菜场遇见父亲的佣人陈阿姨,她说最近经常有个年轻女人到家里来找父亲。看上去父亲对这个女人挺上心,给她买了好多东西,两人吃饭,让佣人烧好多菜。对了,大前天,那个女人下午来了以后,晚上没离开……”

“老头子真是热昏。”陆延昭摇摇头,说,“阿哥,不如这样,你跟父亲住得近,就多费点心,确认一下。如果属实,那我们叫上老三,一起再好好商量,看怎么应付这件事。”

陆延平答应下来。当天中午他就赶到老宅附近,在老宅门口斜对面的一家剃头店里坐了下来。

他们陆家的老宅,是一座西式花园洋房。他们三兄弟生于此,长于此,一直到成家后才相继搬离,独立居住生活。他们的母亲走得早,现在老宅里就只有父亲一个人住着,说句实话,老头子也挺孤独的。

陆延平过来时,就在街边喊了个闲散男人,让他一起进了剃头店。

“阿根,从现在起,你替我盯着我家门口,有人进出,马上告诉我。”陆延平给了阿根几张零碎钞票,交代说。

“有数了,陆少爷。”阿根欢喜地走出店门。

剃头店老板认识陆家大少爷,连忙招呼,倒茶。陆延平喝着茶,点了支烟,心里忐忑不安。

天底下心甘情愿嫁给老头子的年轻女人,说是出于感情的,有,但极少数。大多数这样的女人,就是冲着一个钱字去的。所以一旦父亲真的续了弦,陆家的家产归属就变得复杂起来。

陆延平知道,他们三兄弟本来就各怀心事,觊觎着父亲的财产。现在又出来这样一个女人,那就更热闹了。

父亲的想法很奇怪,他们三个儿子结婚后,一律不让他们留在家里,而是搬出去另立门户。他自己坐拥着两幢别墅,一幢自己住,另一幢宁可空着,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

原本三兄弟挺默契,毕竟父亲名下还有两幢别墅。父亲一走,这些就都是他们三兄弟的了。所以虽说有意见,但也不至于翻脸。

但现在父亲要续弦,那情况就复杂了。父亲要是被哪个小妖精一番糊弄,还不得把手头的家产全部送出去。陆延平越想越紧张。

阿根急匆匆跑进来,说有辆黄包车停在你家门口。

陆延平跑出去看到,一辆黄包车刚刚停妥,有个女人慢慢下车,穿着一身浅色大衣,头上却披着一块很大的头巾,把大半张脸遮了起来。陆延平看不清长相,但感觉对方走起路来不徐不疾,很稳当的样子。

转眼之间,陈阿姨开了小门,女子便踏了进去,转眼不见。陈阿姨等女子进门后,重新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急匆匆把小门关上。

陆延平长吁了一口气。看样子陆家的祸害真的出现了。

那天他继续让阿根守着,看看这女人会什么时候离开。结果阿根第二天才过来告诉他,这女人昨晚没走,今天上午十点一刻,才从大门里出来。

陆延平捶胸顿足,陆家这次肯定要出大事。

他把情况跟老二说了,然后说先静观其变,他会暗中调查一下这个女人。

只过了两天,陆延平突然接到一个好友打来的电话,然后就知道了另一个坏消息。

父亲正在四处物色买主,准备把另外一幢花园洋房卖掉。

这个女人,真可谓是动作快,落手准。跟父亲才刚刚开始交往,就已经直奔主题。父亲果真也是老糊涂了。

陆延平寻思了小半天后,再也不敢拖延,赶紧把老二老三一起叫来,商量对策。

三兄弟坐到一起,震惊之余,一筹莫展。他们知道父亲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

“我们去劝劝父亲吧,不行就一起抗议他这么做。”老三陆延邦说。

“硬来是不行的。”陆延昭想了想,说,“但我们必须阻止家产外流。这是我们大家的损失。”

“父亲对我们三个儿子,一向都是冷冰冰的,好像我们都不是他亲生的一样。”陆延平埋怨道。

“那倒也不是。父亲虽然不喜欢让我们住在老宅里,但我们三个结婚,他也都给我们购置了房子,还分了一份产业。他只是喜欢安静罢了。”老三不太同意大哥的说法。

老二陆延昭白了老三一眼,懒得去跟他理论。他最看不惯老三的那副小模小样。去年他向自己借的那十根大黄鱼,到现在还没有归还。他都提过好几次,老三就是推,不知道他想拖到什么时候。要是他真想赖账,自己凭着借条,一定会去告他。

“这个女的什么来头,大哥你知道吗?”陆延昭继续问。

“这女的从南京来,但也不是南京本地人。她是个孤儿,从小被一个商人收养,并让她跟自己儿子结了婚。这几年这户人家生意落败,已经一无所有。她丈夫半年前死了,有个儿子寄养在英国亲戚家,已经开始念书。目前她一个人留在南京,租房子住,靠做些小工过活。”陆延平人脉广,稍许上了心,就把人家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这样的女人,是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陆延昭感叹。

“听说她丈夫生前已经把儿子托付给了那个亲戚,并给足了金钱,下决心要把儿子留在英国读书生活,然后他们夫妇再择时过去跟儿子团聚。”陆延平又说。

“那也就是说,这个女人现在根本无牵无挂,她想做什么都没人管了。”陆延昭又说。

这时陆延平接听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后脸色惨白,道:“父亲刚刚把洋房卖了,到手一百六十根大黄鱼。”

大家都很震惊,随后又不知所措。

“大哥,想想办法吧。这笔钱很快就要落入外人口袋了。”陆延昭望着大哥说。

陆延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时难有什么好主意。

“大哥,一百六十根大黄鱼哪,你不心疼吗?”老二催促。这三兄弟虽说都已经成年,但要是家里遇到点什么事,至今都还习惯问大哥要主意。

陆延平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绝了点……”

“只要能保住这一百六十根大黄鱼,绝点更好。”老二迫不及待地说。

陆延平目光闪烁道:“我们可以制造一个绑架案。就说我们当中的某个人被绑架了,然后绑匪开价一百五十根大黄鱼。这样父亲看在父子的情分上,或许就会拿这笔钱出来救急了。”

大家想了想,拍案叫绝。

“这样能行吗?”老三陆延邦有些担心。

“你一边去吧。你除了脸皮厚,其他就一无是处。”陆延昭讥讽。

“二哥,你这是什么话?”陆延邦不服气,就要跟老二理论,被陆延平阻止。

“别吵吵,商量正事要紧。”陆延平说着,上下打量着老二。陆延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嚷嚷:“大哥,你看什么看呢?”

“相对而言,我们三兄弟当中,父亲最喜欢的是老二。这一点是肯定的。”陆延平边思考边说,“所以老二,你来扮演那个被绑架的人吧,这样更容易说服父亲。”

陆延昭想了想,觉得没什么毛病。就道:“行。”

“那好。老二,你只当是被绑架了,在外面躲几天。我说服父亲后,就拿着赎金来送钱。这个时候,你再扮演绑匪,把钱拿走,然后我们再碰头,然后分钱。这样大家看怎么样?”陆延平不愧为大哥,几分钟时间就被他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我看可以。”陆延昭摆摆手说,“父亲看在我们父子份上,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那……我们要不要报警呢?”陆延邦突然提出。

陆延昭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喝道:“报什么警?一报警巡捕房一插手,这事就难办了。”

“但万一父亲决定报警呢?”陆延邦不服气,顶嘴道。

“老三说得有道理。”陆延平朝三弟点点头赞许,随后又道,“所以整个绑架的细节,一定要做得逼真。这样即便巡捕房插手,也不会看出破绽。”

“巡捕房插手,那送钱什么的,就不好办了,他们一定会跟着。”陆延昭又说。

“所以我们要安排周密。”陆延平说。

事不宜迟,三兄弟在陆延平的筹划下,很快就行动起来。

当天晚上,陆延平先让老二开着自备车,带着他和三弟来到郊区一条偏僻公路上后,车停了下来。这里就是假设老二被绑架的地点。

陆延平让大家离开车子,然后拿出手枪,站在车子跟前,朝着驾驶座位置开了一枪。随后又走到车子左侧,再朝着车门开了一枪,伪装成陆延昭半路上被拦路绑架的假象。

做完这些,陆延平就对陆延昭说:“老二,你现在算是被绑架了。到福安旅馆躲一躲,别让人认出你来。我会给你打电话。”

陆延昭点点头,担忧地说:“大哥,我家里的事,你多给我看着些。你弟妹胆子小,侄子也才四岁。”

“放心,老二,这些我都会替你操持。”

三兄弟趁着夜色,匆匆离开现场。

然后按照设计好的顺序,陆延平扮作绑匪,给老二家里打了个电话。正值深夜,陆延昭的妻子是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的。

“我们绑架了你丈夫,他现在在我们手里……”陆延平用手卡着喉咙,扮演了一回绑匪。

第二天陆延平带着弟媳侄子急匆匆赶到父亲家里,把事情说了一遍。

陆念祖听说老二被绑架,非常震惊。他的第一个反应,果然就是要报巡捕房。

“父亲,弟媳妇说过,绑匪不准我们报警,说报警他们就撕票。”陆延平对父亲说。

陆念祖沉吟片刻,摇摇头说:“放心,巡捕房我认识一个周探长,这人很有办法,应该会办妥这件事。我们不仅要救出老二,还要把这帮坏人抓住,为民除害。”

陆延平急了,刚想说什么,却被陆念祖喝止。他转身就去打电话。老二的妻子雪琴见状,抱着儿子号啕大哭。

陆延平知道父亲的脾气,这事根本就没法阻拦。

打完电话,陆延平注视着父亲,心里忐忑,问:“爸爸,那这笔赎金……”

陆念祖反剪双手,站在窗前,长叹一声,缓缓道:“自己儿子被绑架,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这笔钱我来筹。我们要做好两种准备,万一巡捕房靠不上,还得要用钱救老二。”

陆延平站在父亲身后,不免得意。雪琴连忙拉着儿子,向公公致谢。陆念祖蹲下来,紧紧抱着孙子,暗暗叹息。

周凤岐很快就到了陆家。陆延平努力镇静,把情况跟周凤岐说了一遍。

“昨晚上陆延昭那么晚回家,去了哪里?”周凤岐问。

“他说要去见一个客户,一起吃晚饭,回家会晚一些。”雪琴哭着说。

而这,也是陆延平策划让老二这样向家里交代的。这样做的结果,是便于万一报警,巡捕房也能很快发现绑架现场,最终让大家对这起绑架案深信不疑。

周凤岐马上联系到那个客户,然后问清楚陆延昭昨晚离开的时间,以及大概的回家路线。最后顺着这个路线查下来,很快就发现了那辆被遗弃的汽车。

周凤岐带人对车辆进行了初步勘查,随后回到陆延昭家里。

刚刚进门,一直守候在兄弟家的陆延平赶紧汇报说:“周探长,刚才绑匪又来电话了。”

有个留守的巡捕朝周凤岐点点头,说:“一点钟左右,绑匪的确来电话了。”

“绑匪说要一百五十根大黄鱼赎人,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两点,要我把钱放在一个箱子里,带到尼亚克路的辉煌舞厅门口,他们会在那边等。”陆延平说。

“好。到时候我派人跟着你,见机行事,争取把绑匪一举抓获。”周凤岐说。

“但是绑匪不许我开车,说是担心我在车里藏人。他们只许我坐电车过去,一个人。”陆延平继续说。

陆延平口中的绑匪,自然就是老二代劳的。

“没有问题。我们会开车跟在电车后面的。”周凤岐信心满满道。

但这一次周凤岐却失算了。这也怨不得谁,这次绑架案里里外外都是套路,他却还是按惯例来对待,不输才怪。

第二天,陆延平按照跟老二的时间约定,带着一箱子金条,在约定的地方跳上了一辆电车。周凤岐带人开着两辆车,尾随其后。

陆延平在辉煌舞厅附近的一个站点下了车,随后又拎着箱子,步行来到舞厅门口站定,东张西望起来。

周凤岐把人安排在四周,准备随时行动。陆念祖之前交代过,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抓获绑匪,那就不要勉强,免得惊动绑匪,导致撕票。

按照巡捕房的惯例,遇到被害人家属这种请求,他们一般都会照做。毕竟人命关天,人家愿意付钱,那也就破财消灾了。遇到有些不愿意付钱或者没有钱支付的家属,巡捕房才会以诱捕的方式去尝试一把,但总体上会非常谨慎。因为交付赎金和看押人质是在不同地点,这边的抓人行动稍有不慎,马上就会惊动那边看押人质的绑匪,那就麻烦了。

但是现在陆延平站在门口等了一刻钟过去,依旧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接近他。又过了十多分钟后,陆延平看了看怀表,慢慢离开门口,朝周凤岐隐蔽的地方走来。

周凤岐大惊。陆延平他这是想干什么?这可不是预案的一部分。

但陆延平转眼就已经到了周凤岐的车前,拉开车门,一头钻了进来。

“怎么啦,陆延平?”周凤岐惊讶问。

陆延平没有说话,直接把箱子打开。周凤岐看到,箱子里空空如也。

“交付赎金不在舞厅门口,而是在电车里。”陆延平假装气呼呼地说,“我上电车后不久,就有个陌生人过来,偷偷跟我说他就是绑匪,然后要我把钱给他。我不相信,他就拿出几张老二被绑在墙角的照片给我看。我看清楚了,真的就是老二。他还说得出一百五十根金条这个数字,还说我现在是要去辉煌舞厅交钱。这些事外人肯定不会知道,所以我相信了,就把箱子里装金条的布袋交给了他。他把布袋放进自己的箱子,然后他就提前下了车。下车前他嘱咐我,要我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到了舞厅门口后,起码要等上半个小时,才可以离开。不然他们就不放老二。他们让我别耍花样,附近有他们的人在暗中监视。我不敢乱来,所以就按照他们的话做了……”

周凤岐气炸了。他根本接受不了被罪犯耍弄的现实。

而事实上,电车上那个人就是陆延昭。他跟大哥约定好了时间,自然就会在同一辆车上遇到。然后陆延昭也不是陆延平所说的,是提前下的车,而是陆延平下车后,他还在车上,这样就避免了他被熟人认出来的危险。万一周凤岐要核实在这个时间段内所有下车的人,也追查不到陆延昭头上,还有可能误导周凤岐。

最后陆延平还跟周凤岐说,绑匪说了,要等他们离开上海后,才能放了老二。所以老二的具体位置,要等明天傍晚才能打电话告诉我们。

周凤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这也是绑匪的一贯做法。现在是大势已去,他们只有等待。好在陆家对这次行动并无太大异议,所以周凤岐也没觉得怎么尴尬。

赵勤的外围调查证实,陆延昭最近没跟人有什么过节,而且他除了一幢父亲给的房子,其余就剩下一两处小产业,远非大富大贵。但绑匪却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了一百五十根大黄鱼。

这次幸亏陆念祖底子殷实,甩得出这么大一笔钱。

在问起这个问题时,陆念祖说,他也是刚刚变卖完一幢花园洋房,所以手头刚好有那么多钱。否则临时调头寸,他根本做不到。

周凤岐又是一阵惊讶。原来绑匪开口的数目,也基本上跟陆念祖的进账数目差不多少。这之间是不是有某些关联?

周凤岐对于这次失手耿耿于怀,自觉有些丢脸。回到陆延昭家里后,就看到陆延昭那辆车已经被弄回家停在院子里。周凤岐想起之前所看到的状况,突然有了些想法。

他于是重新勘查了那辆轿车,最后竟然被他发现了一个疑点。再顺着这个疑点,他又得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论。

周凤岐开始对这起绑架案有了戒备。他重新问陆念祖,你变卖洋房,获得那么一大笔钱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陆念祖说这件事知情者极少,除了自己,代理人,以及买家,他想不起还有什么人知道。

周凤岐现在试着把绑架案跟这笔交易结合起来看待。因为他越看越觉得绑匪所要的赎金数目,怎么看都跟陆念祖的这笔收入有些关联。

周凤岐随后就去走访了陆念祖此次交易的代理人,以及买家。代理人一听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即有些害怕。周凤岐问他,开始他还不肯松口,后来周凤岐稍微给了他点压力,这厮马上就怂了,就说交易当天,我把交易这件事跟陆念祖大儿子说了。我俩一直是朋友,他交代过他老头子要有点什么事,要及时跟他招呼一声。

周凤岐很意外,有个念头马上就在他脑海里生成。

这个陆延平,拿着赎金,却平白无故在电车上被提前拿走。虽然他说的理由勉强成立,却空口无凭,全是他一个人在说。这一点同样要存疑。

值得注意的是,绑架案发生之前,陆延平已经知道了父亲出售洋房的所得金额。但在他看来,似乎绑匪也知道了这个金额似的。要不他们索要的金额,又为何这样接近别墅的价格?陆延昭并不是很有钱,绑匪凭什么会开价这么高?而且绑架又恰恰是在陆念祖刚刚拿到别墅款的时候发生。你说巧不巧?

赵勤又向周凤岐汇报,说他查实最近一段时间,陆念祖跟一个神秘女子交往甚密。有风言风语说,陆念祖这是想续弦。

周凤岐把所得到的线索略一整合,恍然大悟。

他很快想到,陆念祖这样急匆匆变卖房产,会不会跟那个神秘女子有关呢?

如果有关,那么最紧张的,应该是他们几个儿子。因为那个女子的出现,绝对会威胁到陆念祖手头的这笔巨款。

周凤岐想了好久,最后决定试探一下陆家老少。

他把陆念祖和两个儿子喊来,再次来到陆延昭的轿车跟前,告诉他们,陆延昭很可能已经遇害。

“为什么?”陆念祖紧张地问。

陆延平原本以为,送赎金时,姓周的探长轻易就被自己耍了一次,也是个草包。没想到他后来的一番推断,马上就反过来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周凤岐当时介绍说,他在老二的轿车上发现两个弹孔。而且他断定凭着弹孔的位置和角度,如果老二当时正坐在驾驶座上,那么子弹必定会击中老二,不可能避得开。而绑匪既然是在拦截车辆时开的枪,那么当时老二一定坐在驾驶座上。

所以他说老二凶多吉少。尽管你们交了赎金,但最后肯定等不到陆延昭回来。

这话让陆家上下哀号连天。但陆延平心里,却另有一番紧张。

陆延平想到,在周凤岐眼里,他这个推断证据确凿,不容置疑。所以日后一旦发现陆延昭还活着,他必定会怀疑。

没想到自己随手开了两枪,却引来这个麻烦。

陆延平当时反驳说,既然老二中枪,为什么椅子上没有血迹?

周凤岐说当时被害人穿得很厚,中枪后又马上被拖出车子,伤口血迹来不及渗透厚厚衣物,所以椅子里没有血迹,也有可能。好在留在车里的子弹已经被送去化验了。

陆延平就偷偷联系老二,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老二急了,说那怎么办?陆延平就说,最好你以后再也别露面了,我把钱分给你,然后你躲起来吧。

陆延昭说大哥,我是有家的人,你这么说不是坑我吗?陆延平也急了,说你一露头,那个周探长肯定怀疑,他要是一深挖,我们都得完蛋。

陆延昭骂人了,说他妈没你这样的。我不管,你们明天就把我带回去。

陆延平好不容易安抚好老二,心中惊颤。他心里明白,整件事都是自己策划,万一露馅,巡捕房会不会追究自己,暂且不论,但父亲一定会加倍报复他们的贪婪。到时候说不定他们的损失会更加惨重。

陆延平想到最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当天晚上他偷偷把兄弟约出来后,还是用他那把手枪,朝着老二胸口开了一枪,然后把尸体丢到河里。随后他赶到客栈,把那批金条拿走。

这样一来,以后尸体被发现时,就能跟巡捕房在轿车上的弹孔相互吻合了。老二当时确实已经被绑匪开枪打死,这样巡捕房也就不会怀疑了。

然后陆延平连夜去找老三,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陆延平表示这样做实属无奈,不然我们三人都没好果子吃。你跟老二一直不和,这次大哥给你来个痛快,你也省得再被他欺负。再说老二一死,那笔钱原本一分为三,变成一分为二,我们可以多拿好多钱。

没想到老三陆延邦一听到这个事,顿时就哭了,道:“大哥,你怎么把二哥杀了呀?”

“老三,你还被他欺负得不够呀?”陆延平很看不起这个兄弟,呵斥道。

“可是大哥,他鄙视我,也只是因为我欠账不还。我原本想着这次拿到金条后,就能还给二哥了。”陆延邦心惊胆战地说。

“行了行了,人我现在已经杀了。你看着办好了。”陆延平很不耐烦老三的样子,又道,“不过你嘴巴关严实些,别给我露出马脚,听见没有?”

陆延邦点点头。

第二天陆延昭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这一次,轮到周凤岐大吃一惊了。

因为就在半个小时前,他刚刚拿到陆延昭轿车里那两颗子弹的勘验报告。报告里说,这两颗子弹并没有射中过人体,而是直接射入车身里的。因为弹头上没有任何进入过人体的细微痕迹。一般射穿了人体的子弹,弹头上面都会留下人体细微组织或是血液。

那也就是说,开枪的时候,陆延昭已经不在车里。

并且从陆延昭的伤口里,还找到了那颗致命的子弹,并且验尸表明死者的死亡时间,跟绑架案案发时间也明显不相吻合。可以肯定,陆延昭是事后被人打死的。

另外,通过对前后三颗子弹的勘验证实,这三发子弹,都是由同一支手枪发射出来的。

最关键的是,自己故意在陆家人跟前说穿轿车上两发子弹的奥妙,然后怀疑陆延昭已经死了。没想到一个转身,陆延昭的尸体就真的出现了。

但恰恰他的推断有失误,但却照样引出了陆延昭的尸体。就好像有人故意迎合他的推断。这就说明,有人一直在顺着他的发现,同步实施掩饰。这是很清楚的。

所以最大的嫌疑人,无疑就是陆家几个儿子。因为只有他们第一时间能了解到自己的推断,也最具备这么做的动机。

总体上这次陆念祖卖掉房产,手捏一笔巨款,然后还传闻要讨小老婆,这些都无疑会令陆家三兄弟深深不安。而伪造一起绑架案,无疑是最能够把父亲手里那笔巨款留住。毕竟一旦陆念祖真的续弦,那这笔钱的归属就有巨大的变数。

周凤岐第二天决定先找陆延平问话。

“陆延平,你们三兄弟当中,你是第一个知道父亲把别墅卖了,还得了一百六十根金条,是吧?”周凤岐问。

陆延平点点头,说:“对。我跟父亲的代理人是朋友。他刚办完事,就跟我打了个招呼。”

周凤岐死死盯着陆延平。在他的心目中,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陆家老大。因为他具备实施犯罪的一切便利和条件。

“后来我觉得事关重大,就把这情况告诉了三弟。所以他也马上知道了。”陆延平随后又说。

“哦。你家老三也知道这事……”周凤岐嘀咕。

就在这时,赵勤跑进来汇报,说刚才在陆延邦的店铺二楼,发现了他的尸体。

周凤岐大惊,赶过去一看,陆延邦的尸体已经僵硬。然后发现陆延邦右边太阳穴中弹,而他右手里握着一把手枪。周凤岐让赵勤把枪带回去勘验。

周凤岐同时带人搜了现场,很快又发现一个可疑的布袋。经过核实,这就是包赎金用的那个布袋。

“难道陆延邦就是绑匪?”周凤岐惊异道。

陆延平看了看布袋,想了想,说:“难怪,每次绑匪打电话来,老三就肯定不在现场。”

“在电车里拿走金条的,也是你家老三吗?”周凤岐疑惑地问。

陆延平摇摇头,道:“那当然不是老三。他或许还有帮手吧?”

“刚才这把枪是你兄弟的吗?”周凤岐问。

“他以前好像说起有把枪,是黑市上买来的。”陆延平顺水推舟说。

而事实上,昨天晚上陆延平对于老三犹犹豫豫的态度很不踏实,就索性用自己的枪,打死老三灭口。然后伪装成他自杀的样子,把自己的手枪留在老三手里,并且把从老二那里拿到的布袋,藏在老三那里栽赃。

而对于陆延邦的尸检很快有了结果。可以肯定,射进陆延邦头颅的子弹,跟前面发现的那三颗子弹,都是从同一支手枪里射出的。

这样一来事实就基本捋顺了。陆家老二老三,为了骗取父亲那笔巨款,伪造了一个绑架案件。绑架时陆延昭根本不坐在车里,那两枪只是装装样子。事成后陆延邦又把二哥杀死。这么做恐怕一则是为了迎合周凤岐那次错误的推测,再则,恐怕也是因为两人平时就积怨深厚。这一点,很多人可以作证。另外在陆延昭妻子手里,周凤岐还看到了陆延邦亲手书写的那张欠条。

毕竟如果陆延邦把陆延昭杀死,这些金条也就不用归还了。

总体上,周凤岐还是觉得陆延平是主谋。因为他了解了一下三兄弟的性格,总觉得最有组织才能、最有能力策划出这样一桩大事的,也只有陆延平。

最不具备犯罪气质的,就是老三陆延邦。但现在看他恰恰是主犯,这一点周凤岐很不甘心。

但其他两人都已经死了,也就死无对证。除非周凤岐可以捏住陆延平的把柄。

陆延平成功地把嫌疑引到老三身上,然后那一箱子金条也到手,还清除了两个始终要跟自己争夺家业的兄弟,心里别提那个得意了。

最关键是,他还成功击败了那个号称神探的周凤岐,那更是让他内心膨胀,虚火升腾。

那天他在家里悠闲地喝茶,晒着太阳。老婆孩子刚刚出门。

之前他又去老宅家门口候着,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不过这一次离得更近,让陆延平直接看清了那个女人。

他很惊讶,这个女人的长相,跟自己已故的母亲很有几分相像。他在想,这或许就是老父亲准备不惜千金讨好她的缘故吧。

很明显,这个女人,让父亲马上就想起了母亲。

陆延平暗暗感叹。但随即又想起反正现在金条在自己手里,也别去管父亲的事了。

就在这时,周凤岐突然来访。

陆延平有些意外,但依然还是接待了周凤岐。

“我想起来了,两年前,你给我们巡捕房报过一个案,说半夜里有人闯入你家,对吧?”周凤岐笑盈盈地问。

陆延平本来时刻警惕着,以防他突然刁难自己。但现在听他说起无关紧要的往事,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没错,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晚上有个小偷进来,结果被家里的狼狗一通乱咬,吓得躲进杂物间,然后跳窗逃跑的。”陆延平边说,边把周凤岐带进杂物间。

“我听说你当晚还开了枪,对吧?”周凤岐环视,继续问。

“对。我冲进杂物间,朝一个黑影开了一枪,没打中,就让他跑了。”陆延平说。

“哈哈,你的枪法不太好。”周凤岐笑道。

“我从没打过枪。这把枪是一个朋友送的。我记得那一枪好像是打在木梁上。”陆延平说。

“那把枪现在还在吗?”周凤岐注视着陆延平问。

陆延平一惊。他这次就是用那把枪,打死了老二老三。

“早就坏了。后来被我拆开来扔掉了。”陆延平赶紧撇清,道。

周凤岐抬头望了望杂物间的木梁,笑笑,自语道:“那颗子弹你取出来了吗?”

“没有……”陆延平随口说着,突然感到一阵惊悚。他抬起头,只看到周凤岐一脸微笑,目光中隐隐透着一股锐气。

陆延平顿时一身冷汗。

当天周凤岐派人把木梁上的弹头取出并勘验,结果证实,这颗子弹也是从陆延邦用来自杀的那把枪里射出的。

“所以这把手枪不是陆延邦的,而是你的。这一点铁证如山。”周凤岐拿着证据,对陆延平说,“你用这把枪先后杀害了你的二弟三弟。然后再嫁祸于三弟。”

“我的枪早就扔了。这把枪不是我的。”陆延平狡辩道。

周凤岐从口袋里拿出两份材料,说:“我发现陆延邦自杀用的手枪上有军用编号,就去查了一下。发现这是一把部队遗失的手枪,当时最后的领用人,就是你的那位朋友。你朋友阵亡后,这把枪也就不知所终。而你说这枪是你朋友送的,那就对上号了。这枪就是你朋友阵亡之前送你的。可以肯定,这把枪后来一直在你手里,你不仅当年用来朝小偷射击,这次还用来杀害同胞兄弟。所以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陆延平的眼神绝望之极。

这个时候,陆延平突然发现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周凤岐的话,他显然已经全部听清,当即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

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中年女子,扶着陆念祖,小声劝慰,神色温润。

陆延平一看大惊,这不是那个经常去老宅找父亲的女子吗?看她的五官容貌,真的太像已故的母亲了。

陆延平非常愤怒。所有的事情,不就是因为你这个女人的出现,才变得不可收拾的么?

“都是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陆延平大骂。

那女子望着陆延平,目光平静,不怒自威,冷峻得有些令人不安。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年他们兄弟捣蛋后,母亲即将发脾气的样子。

陆延平暗暗叫奇,但仍不甘心,大喊道:“爸爸,为了这个女人,你就甘愿把房产卖了,再把钱送给她吗?”

陆念祖强忍着怒火,朝着儿子点点头:“我正有此意。你知道她是谁吗?”

陆延平心中惊异,打量着那个女人。而那个女人的眼眶之中,也开始晶莹闪烁起来。

“她是你从小失散的姐姐。”陆念祖潸然道,“她刚出生不久,就被人贩子偷走。我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五年前终于有了她的消息。但她不想舍弃养身父母,不肯回家。我就一直耐心等着,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回家来的。”

“所以你就一直把那幢别墅空关着,就是准备给她的,对吧?”陆延平恍然。

“没错。但是你姐姐很早就明确表态,她不会要陆家一分钱。”

说到这里,姐姐开始抽泣起来。

“那你这一次……”

“这次你姐姐突然从南京赶来,万不得已,问我借些钱救急。她远在英国的儿子,以及那个亲戚家发生意外,家产付之一炬不算,她儿子也受了重伤,需要做多次手术,还不见得治愈。所以我才把别墅卖了,准备给她去救急救命的。”陆念祖痛心疾首道。

父亲的这番话,犹如当头一棒,重重敲在陆延平的天灵盖上。此时此刻,他除了后悔和揪心的痛,已经没有其他感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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