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历经的事
2017-11-13叶倾城
文|叶倾城
我曾历经的事
文|叶倾城
一个女生发私信给我,反复说:“不想活了。”
细细读完,我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她暗恋一个男生的事儿被同学发现,她从此成了全班甚至全年级同学欺凌、嘲笑的对象。她无处可逃,无人可仗恃,只想逃到死亡里去。
我告诉她,初二那年,我也遭到了校园霸凌。
当时,我因父母工作调动而转学。在新学校,我像在动物园里长大的雏兽,不知什么是生死搏斗,一派天真,却突然间被丢到了大森林里,立刻成了被霸凌的对象。
还没来得及融入女生的圈子,男生们已给我起了很难听的绰号,在每一个我出现的地方,都会蓦然喊叫起来。我又羞又恼,却还要假装若无其事。他们看到了我的窘态,得意非凡,叫得更欢了。
然后,我不断地丢东西、丢钱。有一天,我的书包被扔到树梢上,课本、文具盒散了一地。那是午饭时间,我边哭边蹲在树下捡,人流从我身边浩浩荡荡地过去,没有一个人停下来问我一句。
我第一次知道了被孤立是多么可怕的事,绝望得想去死。
内忧外困到这种程度,我也没跟家人提起一个字,宁愿一晚一晚地在黑暗里饮泣。我上课时缩在座位上一声不吭,下课铃一响便冲出教室在操场上疯跑。每次偶遇欺负我的坏男生,我都会垂下眉眼、心跳加快,他们则越发得意地嘲笑我。那时我还不知道一句话:“看到怂人就压不住火。”是的,人一怂,就等于告诸天下—你们可以欺负我,而我逆来顺受,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读到柴静的《看见》,里面说到她中学时被小流氓欺负的事:“我起来边哭边走,都没有去拍牛仔服上的土。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最难受的不是头上和胳膊上的擦伤,也不是愤怒和委屈,是自憎的感觉—处于厄运中的人多有一种对自己的怨憎,认为是自我的某种残破才招致了某种命运。”
和她一样,被霸凌极大地打击了我的自信心,一下子,我在自己的心目中只有缺点,没有优点。
升入高中后,当年欺负过我的男生里有一些去了别的学校。渐渐地,我能在校园里大声说话、扬头走路了。
跟人提起这件事,是我大学毕业后。当时,曾霸凌过我的一个男生发生了意外,他妈妈联系到我们这班初中同学,希望我们能去看望一下他,唤起他的记忆—不去,绝对不去。
家人诧异于我的强硬姿态。而当我讲完那段往事,我妈妈哭了,且反复对我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我要是知道,一定去找老师,找他们的家长。换学校也行,我陪你上学也行。”
我吃惊极了,我以为她会说:“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你要反省。”那是第一次有人,且是我至爱的人,以最坚定的方式说:“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我到最后也没有去看望那位同学,而我的家人,之后也没有劝过我,叫我原谅他。某种意义上,原谅就等于否定了我年少时的痛,这需要时间与阅历,不可强求,也不是一种道德义务。
我还对那个发来私信的女生说:“霸凌恐怕是不会消失的。小孩就是小动物,长大的过程就是慢慢长成人的过程。青春期的小孩是半兽半人的状态,且有些人是狩猎者,有些人是猎物。在最美、最娇嫩的年纪,我们的心与自尊,被人搓来揉去。”
而我给她的建议,也是想对当年的自己说的是—
首先是,活下去。别妄想用血警醒什么人,大家领悟力都很差,恐怕不会想到这事跟自己有关。
其次,不要因为被霸凌就小看自己。我们因为各种原因被霸凌—暗恋某人被发现,青春期的肥胖,长了一脸的痘,成绩不好,也许你只是和当年的我一样,看多了《红楼梦》,说起话来酸文假醋。但这一切,不是我们的错。
然后,要相信父母的爱、师长的正直。父母不见得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责备你,老师还是有可能会主持公道的。即使对抗不成,那种“有人挺我”的温暖会贯穿你的一生。
有时候,你可以给父母一个机会,让他们证明一下他们有多爱你。他们未必如你想象的那么落伍保守,因为他们也年轻过。
最后,也是最强烈的建议是:把这当作人生的礼物。
卢梭说过:“人不必吃了苦才能当诗人,青春期的苦已经足够了。而挨过这苦,像大白菜挨过初霜,才有可能抽出又甜又嫩的皎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