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益滩
2017-11-13胡传法
胡传法
七月的日头很毒。
下午两点,一天中最热的时光,王大花顶着一条湿毛巾,走向门前的竹筏子。两米的伐架子,对于她一米五几的个头,显然有点宽。她踮起脚,欠着臃肿的粗短身子,努力够向架子最前端的小沙光。这已经是她第三遍翻着盐席上的腌沙光了。为了腌这十斤小沙光鱼,她几乎把去年扒盐后,从廪脚上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最后一框小盐面,全都揉光了。再腌两批,这一麻袋腌沙光将大功告成,单等着秋后山东鱼贩子上门来收。
郭五慢悠悠地从滩后走来,一副一步不想多走的样子,他是刚刚为六排滩调完水。
郭五和王大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时结的婚。本以为这一辈子回不了盐场,安身立命做个农民,所以一心一意生了两男一女。可哪曾想,不仅回来了,还当了领滩手。回到盐场,什么都靠那点工资花销,孩子一天天大了,一家五口要吃穿用,这可把郭五累的,就像正月里的沙光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和郭五一起回场的三个人,一股脑儿被分在了东四份的四条滩上。第四条在最北端,也是前后技改最不配套的一份滩,是郭五领的。由于这几年滩荒水淡,加之女娲补的那个窟窿可能坏了,天时三阴两晴,一年产的盐就像一个多年失修的老坟头,说大点,连腌沙光都不够。
说来也怪不得郭五。本来这份滩就是老式八卦滩,六十年代初次技改时,由于测量有误,弄得前高后低。走不起来水,也就制不到卤,那还产什么盐?听说场里今年计划要对几份下游滩投资技改,郭五急了,他要找工区理论,再不把小夹滩改一改,他就不领了。年年垫底,丢不起这个人啊!
郭五急,王大花不急。
王大花自有自己的“小九九”。盐产多产少,反正拿的是死工资,腌沙光一卖,到手的可是现大洋啊!这几年,两个儿子已然被她调教成了两只黑黑的“小鱼鹰”。春风一吹,春雨就下,沙光儿就摆上了王大花的竹席。就是在郭五耿耿于怀的那个“小夹滩”上,王大花唱起了“四季歌”,收获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腌沙光。小麻袋就是王大花的“钱袋袋”,小夹滩就是王大花的“小金库”。
王大花最盼学校放暑假了。只有这时,她的“小麻袋”十天半月就能整装待发。每次两个儿子参加吆沙光,总是拿双份儿,腌出的沙光够晒两张盐席,每每喜得王大花合不拢嘴。如果碰巧赶上乡下来圩子卖菜的,用腌剩下的沙光鱼还能换点时鲜的蔬果,乐得两全其美。邻居们为此常常沾光,所以在这条圩子里,王大花的人缘极好。
尽管这几年日子过得紧巴,可王大花并不小气。虽然一天三顿饭桌上总离不开炸沙光、烧沙光、沙光汤,她还是能变出不少小花样,什么小鱼锅贴饼呀,沙光汤抹面疙瘩呀……暑假一结束,兄弟俩除了如期领到下学期的学杂费,还能用额外零花钱犒劳一下自己。“两只鱼鹰”当然也会投桃报李,丢下钩子拾起网,回之以一篓一盆一串一筐的沙光儿。
北四条要改滩了!这消息和秋扒盐任务一起传达到郭五这,一同传达的还有一条,由于四单元连年亏损,计划要减员一人。我的天!这年头下岗就是失业。这消息比当年知青下放还让人揪心。
王大花急了!一来这滩一改,“小金库”没了。二来自己也算“干部家属”,下岗肯定是第一带头人,饭碗也没了。这可怎么办?
郭五也急了,这回是急着把小夹滩里的水向前收,单等秋扒盐后改滩。同时,他还急等着工区批准他要求王大花下岗的申请。
又是一年七月,日头很毒。
下午两点多,“下岗工人”王大花顶着一条湿毛巾,努力翻着竹架上的腌沙光和白虾干。收拾院门前这摊子,她要去她的“新岗位”下地笼。过去人人都能去抓沙光的小夹滩,如今变成了王大花一个人养殖的“效益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