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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难是转身
——读肖静长篇职场小说《转身》

2017-11-13吴平安

新文学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红枫职场小说

◆ 吴平安

[作者单位:武汉文艺理论家协会]



人生最难是转身

——读肖静长篇职场小说《转身》

◆ 吴平安

市场经济的勃兴催生了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各类企业,这些在当下社会生活中野蛮生长的或大或小,或独资或合资,或中资或外资企业的壮大和萎缩,辉煌和暗淡,活跃其间的大人物与小人物,他们的得意与失意、欢笑与泪水、合作与挤兑、应聘与跳槽,这些迥异于计划经济时代企业人的生存状态,生成了一片独特的风景,迅即得到了文学的关照,并以此催生了被称为职场小说的崭新小说门类。

《杜拉拉升职记》的热销为报春燕,引来群鸟争鸣,啁啾一片。《夺单》、《米娅快跑》、《第二份工作》、《三十能立》、《我把一切告诉你》、《浮沉》、《争锋》、《加油!格子间女人》、《职场小虾变身记》、《圈子圈套》、《输赢》、《做单》、《思科九年》、《格子间女人》、《丁约翰的打拼》……这份书单还可以不断开列下去。置于案头的这部《转身》,是青年作家肖静的新作,2016年5月由武汉出版社出版,大概算是一部最新的职场小说了,且看她在这片鸟语林中,如何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不是被杂然的大合唱淹没。

按照被称为商界思想家的冯仑先生对改革开放以来民营企业的代际划分,肖静笔下的这家民营企业,应该属于第二代,亦即《公司法》颁布以后的公司时代。“这个时期出来经商的主要就是下海的机关干部、乡村能人、大学生、研究生,以及海外留学归来的人。这些人更懂得政策,组织能力、专业能力、学习能力、竞争意识更强,风险承担的意识也更强。所以,公司时代迅速淘汰了个体户和官倒公司,同时也催生出一大批成规模、上水平的好公司。”小说叙述的从事英语培训和出国留学服务的红枫集团,就属于一家“成规模、上水平的好公司”,不过这个跻身第二代的公司,却残留着某些第一代,即江湖时代的特征,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家族企业痕迹涂抹不掉:董事长程全的母亲李翠娥和老婆白卉“一直在红枫高层任职”。李翠娥人称“慈禧太后”,时常蛮横地干涉公司业务;白卉则用公司的钱炒股,“股东们意见很大,有的公开叫板,认为这严重阻碍了公司发展”。作为过来人的冯仑有句经验之谈:“女人在公司初期有粘合作用,但很快就会引起不平衡,有涣散组织、消解组织的作用。大量的民营企业在游击阶段垮掉与此有紧密联系。”我们从李翠娥和白卉这一土一洋的名字上,大致可以推想红枫在创业之初这一家人的艰难打拼,作者将这一过程统统留作了空白,甚至她们也并非小说的主要人物。在企业的发展阶段,余文昊和费天歌响应程全召唤,舍弃高薪,先后从美国、英国回国,加盟红枫。余文昊熟悉签证流程,负责出国咨询业务;费天歌是英语教学专家,负责基础英语培训;程全则作为董事长总揽一切。这一“三剑客”珠联璧合,将一个家族企业经营得红红火火,发展到有十余家子公司的企业集团,在竞争激烈的中国英语培训市场上占有不小份额,不过作者同样将这一发展壮大过程统统留作了空白。

小说是从如日中天的红枫集团面临重重危机开端的。

祸端起于萧墙之内,准确地说,是集团内部核心成员间产生了裂痕。由经营理念的不同导致合伙人散伙的案例,应该说是业内常态,一般来说,这并不牵扯到道德问题。红枫的问题却远为复杂。李翠娥“慈禧太后”式的干政和与程全在集团战略发展方向上的分歧,已经使小肚鸡肠的副总余文昊心存芥蒂,而这位副总不仅仅是小肚鸡肠,而且“为人不地道,爱耍小聪明”,实质是一个心术不正之人——当今所谓办公室政治的内斗就升温了。

作者意味深长地插入一段余文昊参加中学同学儿子婚礼的场面。原想以红枫集团副总身份在老同学面前“显摆显摆”,一洗当年穷酸屈辱的余文昊,面对暴发户而一掷千金的老同学,竟又一次受到“极大的震撼和强烈的刺激”,这为此后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上位提供了心理动力,犹如巴尔扎克笔下那个从穷乡僻壤来到首都打拼的拉斯提涅,面对巴黎的富人区,发誓要“像一枚炮弹那样打进去”。有趣的是,赴会同学中还有拉人力车的底层打工者,余文昊却并未从中感受到些许震撼和刺激。这并不奇怪,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总是与强于自己、高于自己的人攀比,而不会满足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许多人生的悲喜剧也就发生在这类攀比中,小说触及的是这一普遍的人性的弱点。

放眼周遭,我们身处的是一个充满诱惑的世界,无时无处不在的难以抵御的诱惑,能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或是将其引入峰巅,或是将其跌入悬崖,直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为余文昊的野心再添一把火的,是他的情人柳叶。柳叶并非小说的主要人物,但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我甚至认为是这部小说写得最成功的人物。这个出身寒微而且丈夫是一个赌徒、没有读过大学只能做个超市营业员的女子,因偶然的机缘结识了公司董秘林子樱而得以进入红枫,并且很快投入余文昊的怀抱,她与余文昊毫无感情可言,她的如意算盘是促成余文昊取程全而代之,自己则有望取代有恩于她的林子樱作红枫董秘,独揽公司大权。柳叶其实和丈夫一样,也是一个赌徒,只不过押宝不同而已;柳叶又与余文昊没有本质区别,都是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区别于两人的,是有一颗母亲的心,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在一个不幸的家庭里,能给女儿创造一个优渥的成长环境,作者不仅写出了人物的如何行动,而且写出了为何行动,揭示了行动背后的心理动因,直让人鄙夷与不屑的同时,又生出理解的同情来。

比起柳叶的小女人心计,余文昊的手段自然老辣得多,为了取程全而代之,余文昊私下串联红枫几个元老级人物,把“董事会开成了辞职会”,以集体辞职为要挟逼宫,从而将程全排挤出领导层。然而阴差阳错,董事长的交椅却落在了“公认的书痴”、“连财务报表都看不懂”的费天歌身上。余文昊旋又暗中投靠外资企业蓝风公司,与之里应外合,挖走多名红枫骨干教师,引起许多学生家长要求退款,紧接着,蓝风公司又起诉红枫教材侵权并索要巨额赔款,法院随即上门查封了红枫账目和财产,红枫集团风雨飘摇,朝不虑夕了。

危难时刻,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是与程全保持介乎兄妹和情人之间的复杂关系的董事会秘书林子樱。这位商界奇女子固然身手不凡,不过化解危机的手段仍然是借助同几个追求者的特殊关系斡旋运作。这很符合中国国情,正如冯仑所言:“总体来看,一个民营企业在中国文化背景下做生意,脱离不了中国人的人际关系模式。当外部法律制度不够完善的时候,我们更多地求助于熟人。”林子樱求助的熟人,一个是昔日的恋人,今天身居高位的庄部长,由其出面疏通主管部门,归还被查封的账目和财产,并协调媒体堵塞负面报道;另一个是激情英语培训机构的校长,倾心于她的杜子轩,使之加盟红枫,稳住了局面而且扩大了办学规模。费天歌也认识到了自身的短板,毅然将程全请回重新执掌公司,并旋即打赢了跨国官司。红枫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干人等也各有“转身”,得其所哉。

当我们大致勾勒了一下小说的轮廓后,便很容易将其摆放到篇首所提及的那些职场小说中,做一番平行比较了。

扫描此前的职场小说,包括一度成为畅销书的作品,可以梳理出各自十分鲜明的“卖点”,这里不妨将《杜拉拉升职记》封底的推荐语摘录几句:“你可以消遣地来看看这本纯属虚构的小说,也可以把它当经验分享之类的职场实用手册来使用。”“我从书中学到许多实际操作方法,也明显意识到自己在职场的迷惘和困惑。”职场实用手册和实际操作方法,是职场小说不可或缺的内容,举凡职业规划的制定,职场技能的磨炼,职场潜规则的熟谙、人际关系博弈的手段,升迁加薪的秘籍,办公室政治的门道,商战取胜的宝典,凡此种种,各有涉猎,或是实战案例的呈现,或是专业知识的渗透,或是自身摸爬滚打经验教训的总结,如此等等,读者,尤其是职场新手,或者是准备进入职场的大学生,将其奉为立竿见影的入门教科书就毫不奇怪了。在某种程度上,这类小说也的确没有辜负读者的阅读期待,《杜拉拉升职记》甚至在各章节分别列出了从助理级别月薪四千到重要总监级别年薪百万的层层阶梯,作为职场励志的显性标志。

倘若怀抱同样的期待阅读《转身》,恐怕读者会感到失望了。尽管小说也写到了办公室政治,写到了高级白领的日常生活细节,甚至也不乏“职场箴言”,诸如“职场好事者无事也要生非”,“女人在职场最大的忌讳,就是与老板有瓜葛,其结果吃亏的一定是女人”之类,但是肖静与杜拉拉显然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径。当我们将《转身》定义为职场小说时,显然是着眼于特定题材而言的。须知职场小说,如同军旅小说、官场小说、校园小说、推理小说等的分类,仅仅具有约定俗成的意义。其实小说就是小说,我们当然不能否认上述职场小说的价值,因为小说的价值是多元的,实用价值也是其价值之一,但它只能成为其文学价值的附丽物而不是文学价值本身。换言之,文学性的生成,必须有超越包括实用价值(认识价值、教育价值、文献价值等等)之上的东西,而超越性的欠缺,正是许多职场小说为特定题材拘囿而流于类型化的症结所在。肖静的小说命名《转身》,这看似平常实则意味深长的转身二字,显示了作者对超越性的自觉意识,从而与通常意义上的职场小说拉开了距离。

“转身”是实有所指的,红枫集团面临着转身,即从一个家族企业向现代企业的转型,它所面临的危机,其实是这一转型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企业的转身本质上是人的转身,必然地牵动着人的去留与变化,肖静先后写到几个主要人物的转身:

程全的转身而退不过是以守为攻欲擒故纵,其回头也是顺理成章,转身的意味并不强,可以按下不表;费天歌的转身让贤,难得处在认识自己。费天歌的短板还不仅仅是领导能力的欠缺,更在于识人用人上。当林子樱无意中听到余文昊用英语和杰克电话交谈时,立即敏感到其中的玄机,而当她郑重其事地向费总报告时,费天歌却认为“没什么不正常”,“别在这上面瞎寻思了”,这种迟钝,在商战中是致命的。好在当他坐上董事长的位子后,“方真正明白了‘董事长’这个看似光鲜的称谓背后所包含的艰辛与苦痛”,觉迷途之未远,知今是而昨非。

余文昊的转身却是遁入空门,禅宗讲究顿悟,而顿悟是需要机缘促成的。余文昊由同学聚会点燃起来的上位雄心完败了,也许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一场突发的心肌梗死差一点给他的生命画上句号,而正是这人生的低谷为他提供了顿悟的机缘。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原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他终于在佛经的持诵中“转身”了,用佛家语表达就是“开悟”了。他谢绝了费天歌、程全劝其重返红枫,“兄弟三人再大干一场”的邀约回头而去,做好了赴五台山修炼的后半生安排,这诚然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柳叶的转身虽与余文昊一僧一俗,但本质上是殊途同归,她结束了和余文昊的情人关系,与丈夫离了婚,嫁给了发小罗志强,找到了一个女人最终的归宿。

诸人各归其位,就连 “慈禧太后”李翠娥也终于被程全劝退,红枫集团渡尽劫波,终于成功转身,鸣锣上市,小说眼看以大团圆收场时,林子樱却留下一纸书信,道一声“缘尽终须去,此生独步吟”,飘然抽身而去,不知所终,留下一个背影,也留下几许叹惋和惆怅,为《转身》画上了一个完满句号。很显然,“转身”又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它沉淀着作者对人生的体察和感悟,肖静告诉读者:人生最难是转身,得转身时须转身。小说以此赋予了人生哲学意味。当作者以人物命运的变迁力图阐明这一意旨时,遇到的考验是:这些人物的次第“转身”是否生硬,是否合乎人物本身的内在逻辑,是否揭示了人物“转身”背后的规律性原因,人物是否具有各自的独立性,具备某种自足的生命力,而不是随作者任意驱遣的卡通。倘以此标准叩问,在我看来,虽不能说十全十美、天衣无缝,但总体上还是可以自圆其说的,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

注释:

①冯仑:《野蛮生长》,中信出版社2007年版,第39页。

②冯仑:《野蛮生长》,中信出版社2007年版,第260页。

③冯仑:《野蛮生长》,中信出版社2007年版,第144页。

④李可:《杜拉拉升职记》,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作者单位:武汉文艺理论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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