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传说的“神”与“化”
——梁志宏先生牛郎织女题材诗赏析
2017-11-13王恩荣
王恩荣
神话传说的“神”与“化”——梁志宏先生牛郎织女题材诗赏析
王恩荣
与老诗人梁志宏先生相交,最早是从博客开始的。一年前在他的博客读到写给母亲的几首诗,还有和母亲的合影,感觉很温馨。今年夏天在和顺牛郎织女文化节“相约七夕、相遇和顺”采风活动中,有幸与他相识。后来与梁老师在微信上交流,读他的诗,感觉他诗如其人,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学者型诗人,有一种平和大气的诗风。梁老师在和顺采风后,很快写出了两首诗,获得了广泛好评。
梁老师二十年前创作出版了四卷神话史诗《华夏创世神歌》,他对中华神话有着深邃的认知和创意性的表达。在他看来,远古神话自盘古开宇、夸父逐日、女娲补天,直至半神半人的大禹治水,属于原始神话也称“元神话”,进入文明社会后的神话传说属于“次神话”。牛郎织女神话便是广泛流传于民间的次神话。在此我想做一番赏析,看看老诗人对牛郎织女神话传说,是如何进行“神性”阐释和“诗性”表达的。
先看第一首《七夕近,在和顺天池》。
诗人的文本语言就像南天池的水,非常清澈明净:“青山迤逦间,亮出一池碧水/诗人们眼眸一亮。”这些语言,丝毫用不着繁琐的技巧,但在看似简洁的语境下鲜活了起来,那些固有的意义拂去世俗的尘垢,焕发出明亮的光泽。“青山迤逦”“一池碧水”,这是客观外在的景观;“眼眸一亮”,是诗人们当然也包括作者自己内心的景观。在这里物我化一,一下拉近了诗人们与这一古老爱情神话的距离。神话即人话,于是引发诗人探究寻找的欲望:
这是牛郎织女定情的天池吗
我在水波天光树影中寻觅。
七夕近,仙女芳踪何处
想必在银河彼岸织女星上怅望吧;
诗人从南天池水的“水波天光”中似乎看到织女的明眸,织女的“怅望”又何尝不是诗人的怅望与追寻,多美的语言,但现实却不尽人意,这就暗示了牛郎织女的那场悲剧爱情:
山风递来牛铃声声
牛郎又将赶赴七夕悲欣之旅。
这是诗人的沉重叹惋。诗人并没有一味地沉湎于那场悲剧的神话故事,好事多磨,“情山爱水”本就是自然对人类的启迪。诗人道:“传说毕竟是传说/但我信:有人烟处便会有爱/就像这片情山爱水炊烟袅绕不息/演绎出一部生猛亦浪漫的爱情传奇。”此处诗意发生了一个转折,从神话传说拉回到了人间。民间自有民间的爱,这片土地能够生发“生猛亦浪漫”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便一定存在着这种传奇的、原汁原味的爱情。诗人营造出这一意境,给读者以想象和启迪。
诗人谙熟情与艺之道,如游泳,一会儿潜入神话的情,一会儿潜出现实的理。他遨游在神话与现实的时空,发出追溯与拷问,于是又这样写道:
七夕近,不妨也问一句
情为何物?天池亮出又一个读本
银河迢迢鹊桥会,结局尽显
民间爱的悲欢离聚,忠贞不渝。
风起涟漪,我照了照自己的心
红尘中人呵,莫辜负了两情相许。
读者自然会想到元好问在《雁丘词》中的千古一问:“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梁老师借此一问,凸显了“天池又亮出一个读本”,这个读本意义何在?“银河迢迢鹊桥会,结局尽显/民间爱的悲欢离聚,忠贞不渝。”一句忠贞不渝,道出了牛郎织女神话传说的内核和终极意义,这不啻一个雷霆电光,击穿了厚厚的世俗的茧和将爱情利益化的浮尘,同时也是对当下部分青年“闪婚闪离”现象的校正,是对传统爱情婚姻观的升华。诗人是明智的,也是自省的,末尾扪心自问:“风起涟漪,我照了照自己的心/红尘中人呵,莫辜负了两情相许。”结句可称“点睛”之笔,其中真义余音袅袅,耐人寻味。
梁志宏老师采风写的另一首诗《阳曲山坡上遇牛郎》,描述了一个现代牛郎的悲与苦,表达了一个知识分子关切底层百姓生活的悲悯情怀。我们来赏析这首诗:
野草青青,半山坡上
与一群耀眼的牧牛相遇
与奔走的并不起眼的牛郎相遇
两年前我见过他算是重逢了。
诗人一开始写在阳曲山采风与一个牛倌相遇,煞有介事地拿牛与牛郎的境遇相比:牛是“耀眼的牧牛”,牛郎是“不起眼的”,牛耀眼是因为“野草青青”,写了和顺草绿牛肥,而牛郎为什么不起眼,这就吸引读者往下探寻牛郎的境遇:
半辈子与牛群为伴
烈日风霜赐予一脸黝黑
祖上牛郎的艳福只是传说
年过不惑的他仍在单飞。
一双脚总在牧草与荆芥中行走
除了看牛,春看山桃花夏看蓝刺头
诗人是一个智者,他在挖掘神话传说的起源,“半辈子与牛群为伴”,拜“烈日风霜”所赐,何来艳福?此处似乎在暗示“祖上牛郎的艳福只是个传说”。美丽的神话往往是在最为苦难的地方产生。
眼下真实的牛郎是什么样的呢?
作者在诗中呈现出一个山里牛郎枯燥、单调的生活,太行山区封闭的环境,只有极少数机会才与外界发生交集:“偶尔看山姑和花枝招展的/女士游客走过,目光拉直又弹回。”内心对爱情的饥渴和向往,而现实却是一片荒漠,“目光拉直又弹回”,通感手法的运用,将牛郎饥渴心理具象化。诗人接着写道:“暮色中关上牛栏,长夜里/独守一盏孤灯,梦见过牛郎织女。”暮色把牛栏关住,很诗意,在场感不错。而牛郎织女的传说恐怕是古今牛郎为了度过漫漫长夜,凄风苦雨一盏孤灯下的“聊斋”吧。诗人最后如此落笔:
爱情对他,如山顶上的蓝刺头
妖冶,刺人,也如银河难以企及。
这就进一步揭示牛郎织女的传说只是一种精神意向,爱情之于真实的牛郎,如山顶上的蓝刺头“妖冶,刺人”,其结果正如神话传说中王母银叉划出一道银河,神话中的牛郎织女只有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现实中的牛郎同样“难以企及”,注意!不是“不可企及”,诗人并未把爱情的路堵死,能否如愿就靠自身的努力和运气了。
梁志宏老师在牛郎织女传说的发源地溯古抚今,以两首抒情短诗完成了对这一神话传说的“神性”解读和“诗性”表达。其中既有对牛郎织女爱情悲剧神话的内核“忠贞不渝”的揭示,有宏观上对“人间有爱”的判断和“莫辜负了两情相许”真爱的呼唤;同时通过对一个现实版的牛郎的描述,呈现出山区底层百姓在婚姻爱情上的困境。这就是一个当代诗人笔下的一则古老神话的“神”与“化”。
只有对历史文化和现实生活有着深刻领悟的人,才具有诗思的穿透力和情感的感染力。诗人梁志宏洞悉生活的本质,有沧桑有悲悯却没有悲观情绪。他的诗品一如他的人品,是纯粹的,是文质彬彬的。静水流深,梁老师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看到了神话传说的精神深层的内质与源头。他把若浮云的苦难人世超然转化作浅酌低吟,透过神话传说的背后,把一个诗意栖居的世界渗透在他喜爱的文字里。由此我想到宋代哲学家朱熹一首诗所表达的意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梁老师诗歌文本的清澈是源于他思想的通透,其作品的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源于他为诗半个世纪的艺术功力。我们真诚地向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