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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倔强的心灵”及其当代书写
——评张炜新作《独药师》

2017-11-13

小说评论 2017年1期
关键词:张炜药师小说

李 萍

“倔强的心灵”及其当代书写

——评张炜新作《独药师》

李 萍

第五届茅盾文学奖得主张炜自2010年《你在高原》广受读者赞誉之后,近年来在文坛连续发力,先后出版《半岛哈里哈气》《少年与海》《寻找鱼王》等儿童文学作品,2016年5月又有新作《独药师》问世,半年来持续引起评论界热议。

“凡乱世必有长生术的长进,春秋魏晋莫不如此。我们如今又进入乱世,这样的年头,除了养生,不值得做任何事情。只有生命危在旦夕,才更加明白生命的宝贵。”小说正是在中国经历千百年未有之变局这一历史背景下展开叙事的。在家国命运生死存亡、个体命运危在旦夕的历史境遇面前,叙述者“我”(季昨非)陷入长生、革命、欲望与爱情的纠缠中。于是,原欲与修持、长生与断送、家族与私念等这些原本对立矛盾的叙事元素在张炜丰富的语言张力中被赋予了新的叙事动力而得以生动呈现。小说充满了象征、隐喻,意象丛生,中西文化在革命的历史洪流中被反复碰撞、交流与融合。而张炜通过《独药师》向我们呈现的对东西文化的思索、中国元素的凸显、中国传统叙事手法的运用、人类命运的探求与诘问等问题,在充斥着物质主义的当下中国,既撼动人心又发人深省。

一、中国元素与中国故事

优秀的文学故事总是立足于本民族的文化资源和文化立场发出全人类的声音,这也构成了整个现代以来中国文学艺术努力的方向和目标。毛泽东在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就呼吁广大知识分子要善于写具有“中国气派”的文学艺术作品。可以说,如何建构与书写百姓津津乐道又发人深思的中国故事,如何在坚守本民族优秀文学传统的过程中运用中国元素续写中华民族复兴之路上的新篇章,这既是百年中国文学的行动指针,也是当代作家在创作实践中始终恪守并不断探索的问题。尤其是2012年莫言因以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将流传于高密乡的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下社会人生相交融而荣获诺奖,今年4月曹文轩又因诗性的文学语言、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古典主义的审美情趣而夺得“国际安徒生奖”的桂冠。随着中国故事走向世界的步伐愈来愈快,使用中国元素讲述世界人民喜爱的中国故事,日渐成为当下文艺创作与评论的重要衡量标准。显然,从讲述中国故事的角度来讲,《独药师》不论就讲述的故事内容、形象刻画乃至精神旨归,都给当代读者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首先,从叙事元素上讲,小说的选材就极富中国意味。《独药师》中的“养生”“药”“长生术”等元素本身就是中国传统文学中广为人知的叙事元素,并且有着深厚的文化土壤。可以说,自汉代开始到鸦片战争前,“养生”在中国社会发展的各个历史进程中乃至各个时代的人文历史、文学叙事中并不陌生,特别是在政治黑暗、人民起义频繁、民不聊生的文明转折时期尤为盛行。从西汉董仲舒提出的“养形体”到“养心神”的养生观,到东汉王充《论衡·气寿》的出现,到华佗创立五禽戏,到魏末文学家嵇康《养生论》的创作,到晋朝道家、养生家葛洪在《抱朴子》中将“精、气、神”视为保寿“三宝”,到南朝名医陶弘景在《养性延命录》中提出的顺应四时、调摄情志、节制饮食、适当劳动、节欲保精、呼吸吐纳的养生法则等,历代的养生论著及养生术的出现,生动地再现了中医养生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张炜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扎根于家乡的文化土壤中,反映古代齐国的民间逸闻与乱力鬼神之说。

其次,当代作家立足于民族文学传统书写中国故事,绝不是做仅仅停留在讲述“发生在中国的故事”如此表面性的文章。在世界文学的大背景下,怎样才能将“中国故事”讲出世界意义呢?作家是否立足于本土经验进行现代性反思是关键所在。“如果说过去我们侧重于从他者那里关照现代性,那么现在逐渐将目光转向自身,立足于本土经验进行现代性的反思”。从这个角度出发,“张炜的《独药师》通过养生,把人的身体和社会的革命同时置于现代性之火上烘烤,身体秘史与革命秘史诡秘地相交重叠”,已然“揭示出现代性的复杂和艰巨”。显然,张炜向我们讲述的“中国故事”并未止步于仅仅展示中国元素,《独药师》向我们呈现的“中国故事”是内化的,是深入普世大众的血脉之中的。季昨非作为半岛第六代“独药师”,担负家族使命弘扬养生术始终是其一生的价值追求,但当面对革命党人的长兄徐竞,季昨非一方面想说服其放弃革命而专注于养生,一方面又表现出对其革命理想的尊重与扶持。面对爱情,在心上人陶文贝未接受其示爱之前,季昨非与之前沉溺于原欲的简单发泄与满足不同,表现出了异常的执着与含蓄,矜持与内敛。小说中季昨非这一人物的行动轨迹,将中国人在亲情、爱情、叛变、革命、离别、团聚、家族使命与家国梦想等面前的态度与抉择全面而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因此,我们可以说“季昨非”是19世纪末辽东半岛经历千百年未有之变局时的养生世家第六代“独药师”季昨非,但同时,他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符号化身的季昨非,更是当下无数个像他一样在爱情与理想、个人利益与国家梦想之间矛盾、徘徊、碰撞、交融的季昨非,是世界民族文学背景下人人能够读懂、人人读之观之都会有所触动的“中国人”季昨非。

二、文学书写与诗性品质

那么,就作家而言,小说创作如何跨越语言的隔阂、时空的界限、民族文化差异、政治障碍而实现作品的有效交流?如何使文学顺利打通人与人之间思想的隔膜达到心灵共鸣?如何才能让“中国故事”走得更远,走向世界呢?“只有以非常文学的方式讲述中国故事。”即通过文学可感可知的诗性语言、生动形象的人物塑造、发人深思的审美意象来实现。在这方面,张炜始终以其具体的创作实践坚守着纯文学写作的诗性品质。

具体来讲,纯文学写作以恪守文学的独立性与自律性为前提,重视文学自身的创作规律。这种纯文学写作范式“关注人的内心情感,以个体自我的方式呈现人类的经验诉求,具有超越性。以审美自由为价值理念探寻文化、历史中人的生存方式和价值,具有严肃的文学态度”,体现出作家的主体性和文学创作的精神高度。相比于通俗文学给予人的轻松与娱乐,张炜的作品始终致力于人类精神层面的探索。在小说创作商业化的浪潮中,其写作拒绝一味地媚俗而保留了文学的特有属性,总能在文学的审美层面流露出生命的感悟。

从小说的选题上来看,“养生”这一话题原本就很难把握。而在《独药师》中,传统养生术中不可回避的“炼丹房”“仙丹”“吐纳”“目色”“膳食”“遥思”、炼丹时因人而异的药量增减、潜心修持等在张炜简洁质朴而又富于文学性的笔墨晕染下,完美地规避了通俗文学每每涉及炼丹养生主题时所显现出的庸俗气质。就对抗商业写作这一问题,作家坦言:“我给自己定的规矩,就是一部长篇小说在心里至少要埋藏15年,就像酿酒一样,年头短了不醇厚。我心里还有新作品的种子,等待他们萌发”。张炜的小说创作始终借助生命的原动力,深入到作家的心灵土壤当中汲取营养,依靠丰富的知识储备和敏锐的社会观察力,因而其作品绝不是简单的一凑而就,而是一部部经验之外的厚积薄发之作。就《独药师》而言,作品从语言到结构,从形象到思想,都抵达了一个崭新的高度,它有极强的可读性,又坚守了纯文学的诗性品质,使作品元气充沛,具有充足广阔的艺术张力。

小说独特的“审美视角”和浓郁的文学意象,无疑是小说的一大亮点。在《独药师》中,我们再次领略了张炜独特的审美视角和高超的意境建构能力,“他总是以审美的视角来写人物、事件、景色,这是作家对现实社会和自然的审美关照。”这些我们通过作品肆意流淌的韵律感、独特的意境以及抒情话语中都深有感悟。尤其是审美意境的设置,是作家在每一部作品中都执着追求的。与《卢清河记事》中意象的清纯唯美、《古船》中意象的雄浑深厚以及《万松浦记事》中思辨色彩浓郁的深邃意象不同,《独药师》中,作家将自然、人物、情感、历史、思想巧妙地融为一体,建构了一个个空灵蕴藉的审美意境。意象是建构意境的必要元素,张炜的高妙之处就在于擅长设置与使用意象。作家对自《诗经》《楚辞》以来文学血脉的继承和齐国地域文化的潜移默化,使其作品充满了无处不在的植物意象与动物意象。比如季府为迎接陶文贝而将小楼精心布置后,“大束的名贵菊花品种、含苞欲放的丰腴的玫瑰,还有鸢尾,插放在映着晶莹的透明玻璃瓶和青花瓷皿里,或从上方披挂下来,于高高低低处绽放,笑靥映人。……待在这儿,忍不住要于花丛间寻觅啾啾小鸟,它们都收声敛口。”完美诠释了在张炜用诗性语言所搭建的审美情境中,自然与野地、土地与生命、自由、浪漫、神性、生命力等的精神特征,同时也表达了作家对诗意田园的寄情与召唤,对人文精神的寻思与吟咏。

至此,《独药师》早已突破了小说 “讲故事”的范畴,而是作家用心勾勒的一幅幅可观可感的场景。在以审美意象衬托下的叙事背景里,作家成功地将革命、情欲、爱情、养生等因素在革命的历史背景下相互缠绕、隐晦不彰,使作品呈现出小说的复杂性与人物形象的复杂性来,让小说拥有了“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多种阐释的可能性和“余味曲包”的艺术表达效果。

三、“倔强的”的民族心灵图谱

小说的扉页上有这样一行文字:“谨将此书,献给那些倔强的心灵”。《独药师》中,季府第五代传人季践临终前仍对长生坚信不疑,认为“死是一件荒谬的事情”。除此之外,小说中的人物不管是接受西方文化熏陶的陶文贝,还是一心向往长生并始终注重修持的邱琪芝,将侍奉少爷视为终生使命的季府丫鬟朱兰,一心为了革命的徐竟与金水等,他们虽然身份有别,但从追求个人信仰的精神境界上来讲并无云泥之别。这些形象身上都有一种认准了目标就坚决走下去的执着与倔强。读者甚至会为人物身上呈现出的勇气、展示出的生命状态而感到惊诧、费解、沉思乃至遗憾。然而,张炜正是要为那些倔强的心灵而写作,他说:“拥有倔强的心灵是了不起的人,他们生活起来很认真,或有不顺利,但总能做成很大的事情,人类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大事业都是倔强的心灵做出来的,真正倔强的心灵绝不是浅薄之徒的蛮横,不是使性子,那是一份纯洁的心灵,是对真理的爱与寻求。”“只有这样,才能构筑起一个民族的文化和艺术坚硬的内核,只有内核才具有时代的意义”。因此,于读者而言,阅读小说就是体验一场场倔强灵魂的尽情绽放。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在世间走了一遭,或清醒、或沉溺、或用情、或理性。

季昨非,正是张炜笔下一系列倔强形象的代表。单就名字来看就寓意深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之事晃如云烟,季府第六代传人季昨非正经历着传统日渐式微,现代革命与西方文明的浪潮汹涌来袭的历史转折期。然而,他的家族使命使其不得不坚守信义,将养生之道与炼丹之术传承发扬,这是倔强之一。在表达爱意之时季昨非选择了“菊花”作为爱情的标签而非西方文化所推崇的“玫瑰”,无疑是对中国古代文化传统的执意坚守,这是倔强之二。对面爱情,季昨非欲向陶文贝袒露心声时,他毅然选择了古旧文法的书信方式,认为只有无与伦比的古旧文法才能准确无误地传递心声,表现出他对现代文明不自觉地排斥与抗拒,这是倔强之三。面对季府养子徐竟,虽深知革命的残酷,免不了流血和牺牲。但每次见面仍坚持给长兄配置丹药,并嘱咐其按时吞服。即便在徐竟被府衙抓住生命难保之时,仍想尽一切办法给兄长送去了“七步断肠散”,此为倔强之四。当陶文贝责备麒麟医院院长之女艾琳太过冲动,为爱去奔波时,季昨非却认为,为了爱无论多么辛苦和冒险,都是值得的。而在故事的结尾处他履行“一辈子都要追赶”陶文贝的诺言,去了燕京。显然,季昨非是一个在坚守养生之道、传统文化与追逐爱情的道路上的执着者,更是《独药师》中一系列“倔强”形象的代表。此外,还有即便中了火铳生命危在旦夕,却仍对长生术坚信不疑的邱琪芝,对面季昨非的追求而坚守承诺一心研读佛经的朱兰……小说刻画了一系列历史转折时期的“倔强”心灵,他们为信仰不惜付出一生心血,甚至几代人的努力。

然而,这群“倔强者”的形象的确立,并未削弱形象的复杂性与鲜活性。《独药师》的一大独特之处就在于叙事元素的二元对立。故事发生在一个特殊的革命历史时期,即中国社会传统文明的塌陷期与新的文明的萌生期。无论是作品中无处不在的传统文化的日渐式微与新兴思想的悄然来临,以朱兰、季昨非为代表的东方思维的含蓄谨慎与以陶文贝、艾琳为代表的西方观念的奔放自由,纸信里古旧文法的欲说还休与现实中现代语言的坦言相告,无不体现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矛盾冲突。此外,季府药局与麒麟医院、佛教与基督教、马车与汽车、欲望与修持、革命与长生等对立元素的无处不在,以及在革命现实与历史境遇面前,自然与道德,繁荣与消亡,成长与毁灭等多重元素的出现与共生等。对小说内容而言很难说不是在彰显作品思想的复杂性与丰富性,这恰恰是小说所彰显出的浩瀚宇宙与革命历史的巨大包容性与涵盖性。

20世纪90年代,张炜的作品因张扬“理想”与“道德”而被冠以“道德理想主义”的标签。而在《独药师》中,张炜的道德立场日渐复杂与“去单一化”,并且有尝试将道德与自然相融合的趋向,这是作家对自我的突破与超越,对人物道德形象的反思与扬弃,亦是对齐文化的自觉追求。正如作家所言:“所有的文学作品都不可能回避善和恶,都不可能回避价值取向和类似的行为内容。但问题是在经验世界里面不能把它简单化,不能塑造出一个完全的恶和一个完全的善,即便是极端的浪漫主义也不会那样简单”

仔细审视作品,不难发现,《独药师》中的人物形象不再是内涵简单化一的善恶象征,个体心灵在文明转型期所表现出的犹豫与彷徨、成长与丰富在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身上也清晰可见。《独药师》无疑是张炜道德反思的深化与确证,这既显示出张炜文学天平从道德向自然的明显转向,也彰显出作家对自然与道德这对关系在其作品中尽量融合的努力。

季昨非可以说就是《独药师》中道德与自然有效融合的生动确证。比如,他早年沉溺于情欲的满足与自我颓废的精神世界里,先后经历了邱琪芝府第鹦鹉嘴的性启蒙、小花白胡同中哑巴白菊的情欲满足、季府侍女朱兰的爱的慰藉,张炜用近乎于意识流的手法将国家、民族的命运投射在个体身上,外部社会愈加动荡不安之时亦是独药师“我”放纵情欲贪图享乐之日。随着故事的进展,他一方面努力遵循家族的养生传统并维护着善的观念,憎恶现实的丑恶与黑暗,给予革命党人以经济援助;另一方面却选择养生修身的方式从现实中抽身出来转而投向自然怀抱,让自然抵挡他被情欲与现实污染了的心灵,让自然的博大的爱与旺盛的生命力去解救精神上的衰颓。张炜正是通过塑造以季昨非为代表的一系列成长中的“倔强心灵”在社会发展转型期的探索与担当,踟躇与成长,借以表达一个民族成长、发展中必然经历的一切。这既是社会文明转型期一个个倔强心灵的成长史,也生动地再现了我们中华民族在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的成长轨迹。

四、现实警示与历史沉思

马尔克斯说:“优秀的小说是现实的诗意再现。”“小说是用密码写就的现实,是对世界的一种揣度。”在《独药师》的叙事中,作家一方面尽可能地忠实于历史,另一方面却有意无意给予读者和当下中国深刻的现实警示和无尽的历史沉思。

正如张炜所言:“在我所有小说里,它最贴近历史的原貌和真实”。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展开叙事,给读者以身临其境之感,也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就结构而言,小说以“契子”、正文、管家手记三部分构成。契子一开始便将读者带入了叙述者“我”的故事情境中:“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到档案馆做档案员。这在八十年代初还是一个神秘的职业。”“我一连许多天沉浸在这份案卷中,忘记了一切。”。楔子的出现一方面让故事本身获得了时间的质证,就好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耄耋老人用枯涩的嗓音心无挂碍地讲述曾经经历过的往事一般,使小说有了一种白首谈玄的意味。为了增强读者的带入感,正文之后又有“管家手记”与故事背景印证交融,与前文构成了一种互文关系,从而淡化了小说的虚构成分,给读者一种贴近历史的现实感受。

这样,这个作家立足于历史史料而虚构的遥远的“故事”与当下中国每天发生的中国故事之间便形成了广阔的接受空间和强大的叙事张力,从 “兴、观、群、怨”的社会功用角度而言,《独药师》的问世对于当下功利主义、利己主义盛行的中国社会有着深刻的现实警醒作用。

小说中徐竟这个人物形象,便是作家严格遵守历史材料而塑造的。其原型就是同盟会创始人徐镜心,被孙中山任命为同盟会在山东地区的主盟人,对辛亥革命的成功贡献巨大。然而,历史上的徐镜心不到40岁就被杀害。小说中的“徐竟”亦是如此。这个成长于养生世家的人物,著有《长生指要》,可见他是多么珍视自己的身体,但是这个身体却要随时献给革命,接受革命炮火的洗礼。徐竟就是这样一个全身心投入革命,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倔强”之人。他说:“究其根本,我们革命党人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养生,许多时候他们是一回事。挽救人生,季府有一味独药,就是这传了几代的丹丸。在我们这儿,挽救世道也只有一味药,那就是‘革命’”。确乎如此,季府的丹丸挽救的一个个具体的肉体生命,革命党人拯救的是一个抽象的民族国家的前途。然而,在物质主义泛滥,精神食粮极度缺失的当下,像徐竟这样倔强地放弃养生而一心革命,放弃个人安危而保全国家利益,置个人理想于不顾而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事业中的人,又有几个呢?

由此,我又想到了鲁迅的《药》,小说写了那些一心救国不惜付出生命热情的人,到死也得不到普通群众的理解,为国捐躯,甚至身首异处的革命党人。在鲁迅那里,药显然是一个比喻,寓意“救国的重任”。而在《独药师》中,革命,还是养生?满足个体生命的原欲还是追求心灵满足的爱情?逃避现实退避于角楼还是直面现实为革命效命?均是小说一以贯之的探求与诘问。在国家危亡的社会大背景下,“药”这一意象本身具有双重话语蕴藉性,一方面是指现实世界的具象之药,另一方面又指向旧中国变革图存的路径。这两种含义的存在与确立,为小说意义的生成与阐释提供了多重理解的可能性,同时又昭示了代表传统精神的养生与现代思维的革命之间的对立与冲突。

人类与历史需要怎样的“独药师”,我想这是张炜给我们这个时代发出的一个提问。

本文系陕西省高水平大学建设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红色文艺”研究[2015SXTS04];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空间转向”视域下陕西当代文学研究[2015J014]阶段性成果。

李 萍 延安大学

注释:

①⑦⑪⑬张炜:《独药师》,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1-12页,263页,1页,104页。

②③贺邵俊:《长篇小说:讲出中国故事的世界意义》,《文艺报·文艺评论》,2016年9月14日,第003版。

④修雪枫、王纯菲:《在文学性的生成与消解之间——20世纪90年代以来纯文学创作的别种形态》,《辽宁大学学报》,2016年第5期。

⑤夏琪:《张炜,带着惊诧与痛楚写出〈独药师〉》,《中华读书报》007版,2016年7月15日。

⑥亓凤珍:《论张炜作品的诗性与人性》,《山东社会科学》,2016年第1期,245页。

⑧陈龙、李培:《张炜:为了那些倔强的心灵而写》,《南方日报》A17版,2016年7月26日。

⑨张炜:《张炜文集》第44卷,作家出版社,第237页。

⑩[哥伦比亚]马尔克斯:《番石榴飘香》,海南出版公司2015年版,第41页。

⑫张炜:《在我所有小说里,它最贴近历史的原貌和真实》,中国出版传媒商报,第016版,2016年7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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