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梅村
2017-11-13张凌云
张凌云
梅里梅村
张凌云
一
某种程度上,无锡是个尴尬的城市。
无锡这个地名很有意思,最早见于《汉书·地理志》,《无锡市志》曾专门记载其名称来源。远古时期,惠山东峰发现锡矿,故名之锡山,至战国末期,锡矿采尽,秦将王翦锡山驻扎时,发现一块石碑,上刻“有锡争,天下兵;无锡宁,天下清”,遂命此地为“无锡”,无锡从此名扬天下。其实据专家分析,根据地质构造,无锡地区史上没有存在锡矿的可能,以上说法只能是美好的传说罢了,一句广为人知的“无锡锡山山无锡”,真正道出了其名字的无奈。
更重要的是,虽说无锡地名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可这颗风景秀丽、经济发达的江南明珠,历史上长期只是一个县,“小小常州府,大大无锡县”的说法曾名噪一时。无锡地处苏南,既与苏州常州毗邻,又离南京镇江不远,但获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较晚,除了地位略低外,大概在于成名虽早而后续无继,文化存在明显的断层,以致长久以来籍籍无名,直至近代才重新崛起。
但有一样东西,不但可拉近与苏常二府的差距,简直可傲视江南群雄。
那就是泰伯文化。泰伯文化是吴文化的源流。从泰伯奔吴的时间算起,无锡地区的历史更可上溯至三千多年,当时江南还是一片蛮荒之地,勿庸置疑,由泰伯及其后代建立的古勾吴国有着江南地区最早的城池,有此一例,谁又敢藐视无锡的身份象征?
要寻找泰伯文化,就无法避开梅里梅村。
二
世间之事有着难以言传的默契,我对无锡的印象,许多时候就停留在一个字——“梅”身上。小时候看宣传无锡的图片,不论鼋头渚还是别的地方,经常是烟波太湖边盛开梅花;无锡有个江南三大赏梅胜地之一的梅园,当然离不开梅;至于梅村,隐约听说过有这个地名,虽然不知道其背后还有什么故事。总之,提及无锡,就想起梅花,总觉得梅花代表着它的形象,是不可替代的城市标志。
后来一查,果然,梅花是无锡的市花。这就让我对无锡的风物更蒙上了一层主观色彩。既如此,梅里梅村,如此风雅而充满古意的名字,会是怎样极富意趣的所在呢?
在我的想象中,我希望梅里梅村是个“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地方,这里人迹罕至,院落低垂,虽不至于保持历史的原貌,至少也是一副大隐隐于市的姿态。还有小桥流水,寻常巷陌,仅能容纳一两人通过,村口的小路旁,开着一两株雪白的梅花。而我,作为偶然造访的过客,竟仿若披雪而来,恍惚之中,瞧见一位身披蓑衣的老农,牵着一头蹒跚的老牛,脚踩黄泥,孤独地穿过村口的小桥,径往小村深处走去。
画面太美。虽然明知不可能是真的,但宁愿抱有如此幻想。我希望梅里梅村能保留曾经的古风,甚至还有断壁残垣,默默躲在某个角落,其上积满历史的烟尘,等待后人去凭吊、瞻仰。最好是在某个清寒的早晨,天上下着微雨,飘着雾气,我独自闯进了这一片时空,不是走进了现实的江南,而是像穿越回几千年前的荆蛮之地,那一缕彻入骨髓的梅香,扎得我的眼睛皮肤阵阵生痛。
有好几次,下定了去遗址访古的决心,但终究没有成行,既怕又怯。怕的是失望,地处长三角发达地区,数千年时光的漫漶,曾经的故里遗迹早已难寻,即使有,也没了当年的那种味道。怯的是心虚,瞻拜的是吴祖泰伯,而自己对吴文化了解堪堪皮毛,去了必然是走马观花,在一个先天环境打了折扣的情况下再做一次精神准备打了折扣的造访,必将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摧毁我好不容易积攒的全部景仰,将小心搭建的精神之塔荡归无形。
几次三番的踌躇后,我终于踏上寻根吴祖之路。
三
梅里是梅村的古称。今日之梅村,始称梅村镇,后改乡,又改公社,复改乡、镇,再改为梅村街道,现属无锡市新吴区管辖,面积达25平方公里,人口近4万。这一连串的行政变迁,让那个原本古朴单纯的梅村愈发扑朔迷离,但至少一点,字面上看,地域是越来越大了,离我想象中的一个村落、一个片区,甚至是一个点相距甚远。
果不其然。汽车沿着宽阔的马路一路疾驶,周边是一式的高大楼房,除了标注梅村字样的店铺外,看不出与其它地方有什么区别。一切看上去都是经济高速发展后的产物,带着苏南乡镇经济显著的标签。
只是在一处广场,我见到一座牌坊,连着我想去的前方之门。
那牌坊上书“江南第一古镇”。若以资历相论,此言未虚,但梅村最早是古勾吴国的国都,如果也算作镇,未免有些纡尊降贵了。更要紧的是,除了这一处牌坊,视野所及未见太多古镇风貌,不外乎是仿制的建筑,酒旗招幡,偶有的几座拱桥,也因那水太过平直,失去了小桥流水应有的风韵。
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泰伯庙。泰伯庙是梅村镇上唯一保留真正古迹的地方。一道刻有“至德名邦”的小牌坊,黄石苔痕,古印苍森,不像后来那些又亮又滑的楼阁碑亭一般虚假。庙很小,人更少,几扇小门,几株矮柏,围囿成仄逼森然的空间,一股浓郁的历史寒意扑面而来。乍然间,我似乎感受到和陕西黄陵、曲阜孔庙一样的气息。
可惜这种感觉太短。庙实在太小,它没有黄陵孔庙一样的开敞空间,也没有参天松柏的虬劲气场,所以震撼只能是脉冲式的,刚开了头就煞了尾。我在庙内反复转了几圈,除了一口写着泰伯宅故井的石井,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东西了。
出门,不甘心地问售票处,泰伯庙就这么点大小,怎么没见泰伯墓?答曰,泰伯墓远在鸿山,向东,离这儿大概十公里。
见时间尚早,我并不着急,想在镇上多走走,尽量挖掘些梅里古都的风韵。
泰伯奔吴后,即在梅村一带筑古勾吴国都城。可惜三千年的时光巨变,曾经的都城早已湮没无闻,漫步整个镇上,也难以寻觅到一丝古国之风,今人在泰伯庙东边不远处复制了所谓的梅里古都景区,高墙层楼,气宇不凡,但一看出去就是旅游开发的衍生品,与各地遍布的假古董没有多大区别,不看也罢。至于什么二胡文化园、孕吴桥、德宗祠等,或与古镇原旨无关,或同样了无古意,不过是牵强附会的旅游包装罢了。
只是在孕吴桥旁,看着脚下如今又黑又宽的一条河,我在疑窦中不禁心生悲凉,这,难道就是泰伯当年开凿疏浚的伯渎河?
四
水是江南的魂魄。江南作为无数人的梦里故乡,精神的后花园,其核心正是在于一个水字。水是温润江南最好的滋养,没有水,江南便如眼盲的美女,枯槁的老妇,与苦瘠的西北高原没有多大区别。
水至柔而至坚,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天下无能与之争。人力科技在今天能改变许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无法改变。大山削平,高楼拔起,包括河川改道,城市乡镇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即便如此,水系依然有着自己的性格,一如她诞生伊始。
某种意义上,泰伯就是赋予江南这片土地最早生命的人。水系是大地永恒的血管,皮肤上的各类积存早已随着时光的冲刷荡然无痕,但血管仍在,水还在流,这片土地就依然拥有鲜活的生命,依然可追寻到曾经的踪影。
泰伯的故事与其说是历史,不如说更像一个美丽的传说。三千两百年前,泰伯与其弟仲雍托辞采药,夜奔江南,拴马于枯树桩,至清早,见枯枝上梅花朵朵,乃悟道长住,命此地为“梅里”。接下来,断发纹身,从俗而化,建勾吴古国,遂成江南文明滥觞。
我不怀疑泰伯的决心和伟大。泰伯的三让高迹万古留芳,泰伯仲雍来到蛮荒一片的江南后,传播中原一带的先进文化,带来先进的生产技术,进行礼乐开化教导也顺理成章,不如此,也不可能得到百姓的拥戴,成立一方政权,但我感兴趣的是,泰伯仲雍流奔江南,为何会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发端?
我常常会将泰伯仲雍的故事与史上另一个著名故事联系起来,伯夷叔齐。
伯夷叔齐与泰伯仲雍差不多同时,即使晚也晚不了多少。但伯夷叔齐饿死在首阳山,泰伯仲雍却能开辟一片江山,是偶然还是必然?
其间的巨大落差,可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虽然,伯夷叔齐抱定了不食周粟的决心,其饿死可能是必然结局,但不能说泰伯仲雍开疆殖土就是必然,相反,同样充满着凶险困厄和前途未卜。
三千多年前,彼时的交通很不发达,从周原到江南,直线距离就超过上千公里,路途迢迢,更兼目标不明,泰伯仲雍是如何穿越莽莽大地,出关中,入中原,经淮南,过长江,来到太湖之滨的这片土地,史籍并没有详细记载,《史记·吴太伯世家》只有寥寥数句:
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出。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同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奔荆蛮,自号勾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者千余家,立为吴太伯。
这段不长的话,涵义却十分丰富,来龙去脉交代得一清二楚,特别是提到了两次“奔荆蛮”,但是,如何“奔荆蛮”,用的是春秋笔法,一略而过。
泰伯三让天下人所共知,但对奔吴的过程存有疑义。有说法第一次奔吴是赴周原附近,即作为“西镇”的宝鸡吴山,第二次才去的江南吴地。不管怎么说,其中必然有一次是路途遥远且前途未卜的漫长过程,泰伯为什么不去其它,而向江南一带迁徙?这大概已成历史之谜,但可以想见的是,即便泰伯最终到达梅村一带,其场景和心境也绝不可能如“见枯枝上梅花朵朵,乃有所悟,因命之梅里”一般诗意。
唐宋时京官被贬,去往岭南历经数月甚至半年,先秦时代只会更久。江南好不了多少。当泰伯他们辗转到达江南,我想首先心情是凄惶的。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劳顿困乏自不必说,关键他不是巡视、检阅,不是天子出行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出奔、逃离,随从肯定不多,辎重也不繁盛,只能是轻车瘦马,其模样有些狼狈。其次,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心情肯定是紧张不安的。前面的都是经,现在是留,是长住之地,抛去环境适应不说,焉知当地的土人态度如何,会不会有非分之举,乃至有性命之虞?决定留在这里,到底是英明的决策还是错误的选择?
历史在许多时候巧妙地做出转身。对这一章节避而不谈,上来就是高潮,吴文化的浓墨重彩从此在太湖之滨洇开了,那枯枝上盛开的朵朵梅花,不是红梅白梅,而是墨梅,蘸着不竭之水,将江南文明演绎得源远流长。
那蘸下去的第一滴水,正是来自泰伯。
泰伯仲雍定居梅里,除了改进工具,劝课农桑,教授礼仪,将蛮荒之地从混沌状态中迅速摆脱出来,最大的贡献就是兴修水利。泰伯仲雍带领民众,兴修了著名的伯渎河及九条支流,其中最大最长的伯渎河,全长40多公里,号称中国最早的运河。
我见过伯渎河水系图,其精细翔实令人惊叹。中国文化向来微言大义,讲究委婉含蓄,许多时候语焉不详,但这是个例外。伯渎河水系的分布流向,所经的村落山丘标注得一清二楚,包括文字说明也解释得明明白白,相比其它宣传材料,堪称是泰伯留给我们的最真实、最直观的一笔物质文化遗产。
最令我惊叹的,是沿着伯渎河水系,有一条详尽的泰伯归葬线路图,泰伯棺椁从哪里上船,哪里转折,哪里上岸,民众如何尽带素缟,哭声震天,又如何抬着泰伯棺椁一步步登上鸿山,走向最后的归宿,都描述得栩栩如生,仿佛近在眼前。
这大概是泰伯文化最能打动我的地方。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泰伯归葬,气派肯定远没有后世帝王那么阔大,但民众却带着一种最本真朴素的情感,用这样的仪式将他们的内心完全表达出来。我不知道这样的描述是否带有后人夸张的成分,但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这样的线路图,让伯渎河水系得到了永生。沿着归葬泰伯的水道,就仿若抚摸到历史带着余温的脊梁,泰伯的身影仍在,泰伯留下的河道仍在,泰伯文化虽然陆上已难觅踪迹,而在水里仍然有着清晰的流向。
五
我来到了鸿山脚下。
很想沿着民众当年走过的水道,用最虔诚的方式表达对泰伯的敬意,可惜我做不到,现在没有这条线路可走。所幸鸿山远离市廛,仍是一处清静所在,当天的天气也不灼热,而是稍感沉郁,这便好,符合我的预期,因为我想象中的归葬场景,正是一个连老天都会为之洒泪的清朗日子。
泰伯墓景区比泰伯庙要大许多。山势不高,山脚下有个很大的吴文化广场,也是新建不久,有人在广场上放风筝。也许是午后的气氛让人倦懒,大门之内,没见到什么游人。
泰伯墓的气场同样非泰伯庙可比。如果说那里太仄逼,太狭小,这里却是太开敞,太疏放,空阔得让人感到形单影只,孤零零地与各种或真或假、或久或新的陈列展品与隐藏背后的历史真相对话。虽然,游人本来稀少,到后来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院落的东西厢房,立着古勾吴国的历代君主塑像,共25位。自泰伯伊始,接下来是仲雍、季简、叔达、周章,直到末位君王夫差。造型神态各异,但基本上体态魁伟,威仪赫赫,反映的正是古代君王与众不同的血统和高贵。
我一直不肯将古勾吴国与那个春秋争霸的吴国联系起来。总觉得属于泰伯的古勾吴国充满着温情脉脉,泰伯仲雍传递着文明的火种,肩负的是教化荆蛮、社会进步的宏大使命,至于建立的那个所谓古勾吴国,充其量不过是将松散的社会结构有组织地凝聚起来,赋予其秩序和效率,并不存在等级森严的君臣关系。泰伯也绝不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一位宽仁的长者,如孔子所言,“民无德而称焉”,老百姓不知如何称颂他的恩德,整个国家近乎无为而治,泰伯本人也有尧舜之风,坚持将王位禅让给仲雍,这样的一位大德圣贤,还能苛求他什么呢?
而作为春秋争霸的吴国,给我却是完全另一番印象。征战杀伐,天怒民怨,虽有雄主良将如阖闾伍员,到头来还是避免不了覆亡的命运。虽然夫差,以及整个吴国的结局不免让人叹息,但这个跨入争霸俱乐部行列的吴国,显然与其先祖的古勾吴国不可同日而语。青铜时代的寒光,在这个时候完全露出了它的锋利与狰狞,人类文明的童年自始结束,留下的只是传说中越来越远的背影。
但事实不容辩驳。史料将勾吴国的源流考证得清清楚楚,凡21世,25位君主,每一位君主的生卒年寿、出身谱系、妻后子嗣,包括有的葬处都解释得很明白,也许有的考据不算严谨,但总的来说应无大碍,属于阖闾夫差的那个吴国,的确演变自泰伯创立的古勾吴国。
我有些泄气,加上难以言说的失落。如果将一个国家比作人,我希望泰伯的古勾吴国在泰伯身后不久便死去,如同一个充满理想精神的诗人在写完了全部激情四射的诗之后,微笑着选择死亡。泰伯能够做的已经做了,当温文尔雅的一群君子被金戈铁马的武夫绑架,即便面对的是自己的后代,我想,他们也会宁愿不再苟活,因为,心中的那个理想社会已经崩塌。
也许我夸大了古勾吴国与争霸吴国的区别,毕竟,它们严格意义上都属奴隶社会,生产关系和社会结构大抵雷同,只在时间跨度上相差五六百年。但是,正是这五六百年的时光流变,消弭了某些最宝贵的东西,某种带着原始人性光辉的特质如流星闪过,消失长空,古勾吴国从此沿着稳定的轨道向前发展,成为泯然众人矣的若干诸侯国的一员。
于这个意义上,我希望古勾吴国能像化石一样,在最绚烂的时候死去,做出一个最美丽的告别姿态,接受后人最隆重的瞻仰。泰伯本人应当是无意王权的,否则,他怎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王位,几番奔吴呢?所以,某种程度上,古勾吴国作为一个历史名词,作为一部断代的文明残片,作为流星闪过的道德典范,而非严格意义上的王国,应当是人们更乐于见到,也是泰伯本人希望见到的。唯其如此,这样的文明遗址才能显得高贵而单纯,静穆而伟大,像古希腊的雕塑闪出迷人的光芒。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
六
我继续向前走去。
历史也早已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由泰伯播洒的文明的种子,在江南大地生根发芽,早已连延成一片广阔的田野。属于阖闾夫差的吴国虽然某些方面无法望背古勾吴国,但生产之发达、国家之强盛肯定远胜先祖,吴文化的伟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周边蔓延,并且深深烙进了这片土地的血脉。即便吴国灭亡,但这片土地的后人,依然骄傲地以吴人自居,他们以独特的语言、风俗、艺术、创造在中国的文化版图上占据了显赫的位置,生生不息绵延了数千年,并且继续传承发扬下去。
但是,泰伯依然是寂寞的。由东汉桓帝敕令建造、后人不断扩建的这座偌大墓园,静谧得有些可怕,除了我,现在只有绿树青山相陪。不仅如此,泰伯的形象被无限放大,放大到背离泰伯的本意,成为了一个不被理解的王者。
在不少地方,包括今天走过的泰伯庙、泰伯墓,我看到泰伯的身像被塑造成头戴冠毓、身披黄袍、富态饱满的帝王形象,或者可谓之神,有一个甚至像我在道观里见过的玉皇大帝。这样的形象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放之四海而皆准,可唯独不像泰伯。
泰伯的脸上,应该写着悲悯和坚毅,而非木然和刻板,泰伯也不可能是端坐在上的太平君主,他风尘仆仆,四处奔波,虽两鬓皆白而精神矍铄,虽身形瘦削而步态矫健,就像刚来吴地时的那匹瘦马,永远保持一副飞扬的姿态。
可惜我没有见到。只是在一些画里,有着写意式的泰伯形象:车冕盖下,泰伯手执缰绳,神情坚定,那匹马奋蹄疾驰,如逸飞于大地。
这是描绘的《泰伯奔吴》,也最能代表真正的泰伯。
我突然闻到一股异香,在这绿意森然的墓园里煞是诡异。
沿着曲折廊道一阵找寻,好容易在尽头找到了目标,一棵高大的、开着白花的树。
那是七里香,学名海桐。开白花,盛于春末夏初,其香浓郁袭人,芳馨绵远,故名七里香,又名千里香、万里香。
我伫足良久,胸中充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况味。
这个季节,不管是梅村,还是鸿山,梅花肯定见不到了,不论如何造假古董,植几株梅树肯定不成问题,泰伯庙旁就有个梅林,只是过了花期。所幸,我在这里遇见了七里香。
七里香开白花,几乎可比拟白梅,还有另外一层,白色是一种最为素静的颜色,能不能表达对泰伯最好的纪念呢?
那一棵高大的七里香,绿叶之间,密密地开满无数白花,像小小的伞,张举着民众对泰伯的无尽思念,数千年来,每年此时举行一次宏大的仪式,从来不变。
七
夏日黄昏,我站在鸿山之巅,周围阒静无人。
泰伯墓静静地躺在这里,墓碑只有“泰伯墓”三个大字,并无其它,附近也没有更多说明,简简单单,好让人与历史自然直接对话。
从梅里梅村到鸿山之巅,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走过了三千多年的跨度,也给自己与历史自然的终极对话定格了对白:
泰伯和他身后的泰伯文化,代表着人类文明的童年时代,温婉、朴善,闪烁永恒光芒,带着一种回不去的淡淡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