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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西西弗

2017-11-10夏十二魈尧

南风 2017年31期
关键词:苏子西西山顶

文/ 夏十二 图/魈尧

后来的西西弗

文/ 夏十二 图/魈尧

“西西弗得罪了诸神,被惩罚要将巨石推上山顶。可是每当巨石快要到山顶时,又会从他手边滑落到山底。西西弗只能下山,又一次将巨石推往山顶,再落下,再向上,日复一日,不可停止。”

一、

公交车从柯艾学校出发,开到温慎的学校只要三站。开学报到已经一个月了,她却还没偷偷去看过温慎。

柯艾就读的C大坐落在靖城的大学城里,旁边全国排名第一的是温慎就读的A大,对面全国排名第二的是温慎女友岑苏子就读的B大。

C大排起来前100都进不了,但却是柯艾最好的选择——靖城的,离A大最近的,她能考上的,重点大学。

靖城的大学多如牛毛,一块重点大学的招牌砸下来,能打到三四十所,而C大是这里面最最不起眼的一所。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能慢慢学着正视自己,有些人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是有些人耗尽一辈子的努力都完成不了的。

这让柯艾自卑,又让她清醒,这有什么关系呢,做不做,做不做得到,都是她自己的事。

她这样开解室友邱意浓的时候,更像在开解自己。

入学一个月的邱意浓心里还是惦记着更高的学府,如何看C大都不尽如人意,日日啼哭要退学回家复读。她家在西南一个小县城,作为家里的女儿,考上大学父母就烧香拜佛了,何况还是顶着“211”这种名头的重点大学。

父母不允许邱意浓退学复读,电话里指责她不要心比天高:“A大?A大是你能够考得上的?!你都考上了一个一本了你要退学?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荒谬好吧!”

十七八岁的少女,有天大地大的心思做着英雄梦想,却没有星辰大海的勇气来面对疲惫生活。最后邱意浓没有退学,但她想去A大再好好看看。

199路公交车在C大西门,过了杏林小区,是清西桥,再过丰益园,就是A大南门。柯艾随着邱意浓踏进A大时,心里想,原来这就是他待了三年的地方。

邱意浓满眼都是A大,柯艾满心想的都是温慎,遗憾的是转了快三个小时的校园,柯艾视线里游荡的都是面容模糊的陌生人。

柯艾最终跟邱意浓徘徊在A大有着一百多年历史的图书馆外,每个学校的图书馆都一样,需要学生证才能刷卡进门。那道电子门更像一个象征,把邱意浓拒A大门外,把柯艾拒温慎之门外。邱意浓站在门外,想着自己连A大图书馆都进不了,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都到这里了,差一点点啊,就差一点点。

二、

时隔两年,柯艾终于见到了温慎。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没有考上A大的邱意浓拥有了一个正在A大就读的男友。

邱意浓的对象叫陈瑜谨,是那天图书馆门口,在邱意浓嚎啕大哭之下,交出自己学生卡的那个男生。腼腆,清秀,看上去老实好欺负。

邱意浓跟陈瑜谨第一次约会时,双方各自带来一打好友去爬襄山,壮胆,助威,颇有相亲大会风范。若是他俩再一人举旗子一人喊喇叭,这一行三十几人就跟旅行团也真没差别了。

陷入恋爱的少女总是希望身边的朋友获得同样的幸福,上山路上,邱意浓拉着带来的舍友,隔壁舍友,对面舍友一一介绍。

最后到了柯艾时,她一把挽住柯艾胳膊说,“这是我最好的室友柯艾,来自安城,是不是很漂亮呀。”

陈瑜谨很开心地拍了温慎一下,“好巧,我舍友也是安城人,嘿,也挺帅的。”

这是温慎第一次正眼看到柯艾,客气道:“学妹是安城人?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柯艾屏住呼吸,轻轻说:“我高中在安城一中就读。”

温慎惊讶:“真巧,我跟我女友也是安城一中毕业的,不过算来你入学的时候我都已经高三了,去了西校区,难怪看着没什么印象。”

柯艾心底微酸,她害怕自己不争气的眼睛和鼻头也泛出红意,故而低下头去,哦了一声。

许是他乡见校友的情分,温慎一路都跟柯艾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但开朗如他,也经不起对方一直以来态度冷淡,末了只能下山的时候加了她好友,把她拉进了在靖城的安城一中校友群。

199路车从襄山回来,先到了A大,柯艾趴在窗口看着温慎下车挥别,转身离开。她心里想,其实我入学的时候你才不是高三。

哎,甜蜜是你,是聊天置顶的你。

煎熬是你,是对话框里只有好友申请那一句。

——不敢说太多,差一点就泄露自己的情绪。差一点点,始终差一点点。

三、

五月天来开演唱会的时候,柯艾发现温慎跟岑苏子分手了。

邱意浓一个月前就说过,她和陈瑜谨,温慎和他女友要一起去看演唱会。有什么办法呢,柯艾只能选择一个人悄悄买票,一个人早早地出门,一个人静静地去听完整个青春。

她在咖啡馆等着消磨时间,邱意浓发来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听五月天的演唱会。鬼使神差下,她藏好了本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夜晚。

跟着他们入场时,柯艾发现果然是岑苏子没来。自然而然,陈瑜谨旁边是邱意浓,邱意浓旁边是柯艾,柯艾旁边是温慎。

本该是全场一起歌唱,一起欢呼,一起哭喊的演唱会,柯艾跟温慎却冷静的置身事外,一个心有戚戚,一个往事重现。

“你不喜欢五月天吗?”侧过脸来问她的男生,在光影之下格外好看,

“嗯?”柯艾似没听清问题。

“你为什么也不跟着唱歌?”他也以为她没听清楚,只能凑近她耳边。

“你为什么也不?”她心如鼓擂,气若游丝不知是重复着,还是反问着。

五月天一定不知道,这场演唱会有两个半路脱逃的人。工人体育馆外的大街上,这两个人坐在路边长椅上,一人说,一人听,也算聊了好久。

“我跟我女朋友是在高中时恋爱的。一中你也知道吧,东区高一高二上课的楼顶有个天台,专供不想上晚自习的学生晃荡。”

我当然知道,“教学一楼啊,他们在上面抽烟,喝酒,还有谈恋爱。”

“那上面有很多墙,很多美术生们涂涂画画之后直接就把作案工具放在边上。”

对,三个水桶,一大把画笔,还有好几个颜料盘。

“我高二那年父母闹离婚,吵得特别厉害,我也没有心思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有一天我就去了天台,发现其中有一面墙上写满了五月天的歌词,我一条一句看过去,发现我喜欢的那些都被人写了,反正是到此一游,我也顺手表白一下乐队,写了一句:May ,I love you 。”

是啊,白色的,巨大的,肆意挥洒的两个标点和四个单词。

“第二天我特别想上去看看,好像那个天台上总有什么吸引着我,我又翘了晚自习。到天台时,我看到有个女生背对着我,正在我的字上涂抹什么。我正准备叫住她,那边抽烟的男生忽然大喊,快跑,地中海来了。”

嗯,以地中海为代表的年级主任们总爱在天台搞突击战。

“那女生一惊慌,扔下笔就跑,我也害怕被抓住,就跟着她跑。天台的下一层那时还是空的,我跟着她躲进了还是闲置的男厕所。我们一人一个隔间,听着外面楼道上蹿下跳的声音不敢出去,渐渐就小声聊起了天。”

聊了关于你的父母,你的未来,聊了关于我们的五月天。

“等下课铃响,我才想起我得走了,因为我是走读的学生,少上一节晚自习。我问她走不走,她却不说话。我走之前就跟她说,我叫温慎,你叫什么。她还没有回答,有脚步声过来了,我只好让她迟一点出来,我帮她把人引开。”

谢谢你,那一刻让我感觉自己也能被保护,也可能会被保护。

“又是第二天的晚自习,我真的忍不住,又去了天台。那个女生就站在那里背着手欣赏着,我站在她旁边看她昨晚的大作,你知道她把我的字改成什么了吗?”温慎眼里忽然有了笑意。

“May I love you ?”此刻柯艾终于说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温慎惊讶。

“因为……”

“哦,等一下,陈瑜谨打来电话。”

因为我也喜欢五月天啊。

——就快要说出口了,差一点点啊,真的只差这一点点了。

四、

好像又回到那襄山漫长而又拥挤的一路,明明快要接近峰顶,却迫于时间匆匆下山。明明已经悄悄站在过你身旁,靠得太近的我们又被时间吹散。无法相爱有很多理由,我最讨厌的那一种叫有缘无分。

柯艾接到岑苏子的电话时,她刚下课。

她急急随着人潮走走停停,终于在教学楼下看到了依旧光芒万丈的岑苏子。

岑苏子走过来十分自然地挽起她的手,如同多年老友调侃道:“四年没见,柯艾你果真漂亮不少啊。”

柯艾抽出自己的手插进衣服口袋里,问:“我们有什么旧情可叙,说正事儿吧。”

岑苏子也不跟她客气了,双手抱胸:“人来人往,你要我在这里打小三?”

柯艾不想跟她绕弯子了:“我跟温慎以前什么关系,现在就什么关系,你满意了吗?”

岑苏子气得发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当初是骗了他,但当时你敢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吗?要不是我国校服给你遮着肉,光凭你那满脸痘你敢露面吗?”

柯艾冷笑:“所以我让你去那里了吗?我让你替我见他了吗?我把我的一切一切告诉你是让你去骗他的吗?”

岑苏子拽紧了手提袋:“柯艾,你不要幼稚了,我是做了这些没错,但我跟他在一起却不完全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五月天,因为合适,因为般配,因为一切恰恰好,因为老天眷顾。平心而论,当时你要是冲他转身,他会多看你,他敢多看你两眼吗。”

柯艾忍住眼眶的湿意:“你心里有了定论,今天又何必来找我?”

岑苏子拉她的手:“我那天当时只是任性才跟他分手,现在我们已经复合了,所以你不要跟他联系了,不要再抱着你那不切实际的,荒谬的欲望来等着他了。你看你多读一年又怎样,顶天了还是只来了C大;出现在他身边又怎样,说破了也只是一个偶尔聚聚的室友对象的朋友。这么多年你光抱着你的信念向上爬,你不累吗,不觉得痛苦吗?”

柯艾吸了吸鼻子:“我不累,也不痛苦。”

柯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在她行尸走肉地爬上床时,温慎给她发来消息邀请她一起去看画展时,她瘫倒在被子上,回复温慎,“你现在跟你女友分手了吗?”

她看到消息框上面“温慎”和“对方正在输入中……”不断交替,直到很久以后,温慎发来:“还没有。”

柯艾看着手机屏幕上一圈一圈溅起泪花,看着对话框里她发送的信息,她想,真的,“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差一点点,不过就是差一点点吧。

五、

又到新学期时,柯艾有了一个“预备男友”。邱意浓介绍的,两人还止于见面问候的地步,再进一些是没有的。

她听说温慎跟陈瑜谨创业了,温慎拉到风投了,温慎这次真的分手了。然而所有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预备男友”约她去逛书店,新开的书店名字好特别:西西弗书店。

柯艾问,“西西弗,是加缪那个《西西弗的神话》吗?”

“预备男友”掏出手机百度,是吧,百科上说是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有什么差别吗?

柯艾笑了笑说,“大概也没什么差别,叫西西弗是为了表达学无止境的意思吧。也有可能是说读书就是一种无为而不计较的过程。”

“哦,为什么呢?”

“西西弗得罪了诸神,被惩罚要将巨石推上山顶。可是每当巨石快要到山顶时,又会从他手边滑落到山底。西西弗只能下山,又一次将巨石推往山顶,再落下,再向上,日复一日,不可停止。”

“那他一定很累很辛苦吧,总接近山顶,却一直差那么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啊。”

“所以读书也这样,学无止境,以为靠近了知识这个圆圈的界线,其实又面临了更多无知;读书无用,但世界上许许多多爱书之人却愿意花一辈子投入在这项工作里,我们又怎么能说可惜,也不能说这是荒谬的啊。”

“预备男友”拨拨头发:“嗯,你说得真对。”

回学校的路上,邱意浓给她打来电话:“柯艾,你在哪儿?”

“怎么了,我在外面,嗯,快到学校了。”

“哦,那个,温慎给你送票过来,五月天不是又要开演唱会了吗,我们四个又去听啊!他说他在宿舍楼下等你。”

“你在听我说吗柯艾?”

“哦,好的。”

远远柯艾就看到楼下的温慎了,松风水月,仙露明珠,似青松,如柏杨。他总是这样,站在主席台上宣誓是这样,立在讲台上做题是这样,连在足球场边看比赛也是这样,没有欢呼,没有波动,当那球踢过来时,他是唯一反应过来那一个,推了她一把,所以那是安城一中难得一场没有人被砸的足球比赛。

柯艾慢慢走向温慎,她觉得自己就像走在红毯上,她看见他在那头笑着看着她走过来,就快要到了啊,就快要牵到他伸过来的手了啊,就差一点点啊。

“预备男友”的声音好突兀:“这是你的朋友吗柯艾?”

柯艾才发现温慎看着她,那眼睛里,她分不清楚是波涛汹涌还是冰雪消融,她喏喏道:“你来了。哦,这是我的朋友。”

她谁也没介绍,“预备男友”把拎着的书给她之后,道了再见,转身就走。

温慎问:“你的男朋友?”柯艾摇头:“还不是。”

温慎把信封递到她手上:“这是五月天演唱会的票,邱意浓陈瑜谨他俩去,剩下两张……你和他去吧。”

柯艾没有伸手接,她紧紧拽着装着书的口袋:“你最近这么忙,为什么要来送演唱会的票?”

温慎迟疑一下,拉过她一只手,把那信封放在她手里:“我这么忙,所以不能去听演唱会。”

拍拍她的头,温慎笑了笑,从她旁边慢慢走过。那短短几步,像是被眼泪拉长的慢镜头,渐渐划过,轻轻淡出,每一步都有声,每一步却无语,原来感情这种急件,是不能被词语所签收的;原来沉默与无言,也可以是一种含泪并愉悦的权限。

邱意浓又打来电话:“柯艾,快,快甩开姜景行,我才知道是温慎他自己主动跟陈瑜谨要求给你送票的,快,我看好你跟温慎,幸好你没跟姜景行确定,我差一点点就破坏了你们的天赐姻缘!”

柯艾轻轻说:“谢谢你,蚯蚓,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都不重要了,差一点点,也许是合该差一点点。

六、

大三的时候邱意浓选择要考研,报考的学校是念念不忘而又高高在上的A大。

柯艾去了温慎和陈瑜谨的公司实习。还没来得及谈一段小打小闹的校园爱情,“预备男友”姜景行就直接退赛了。

对方因受不了她的冷淡,加之有了出国深造的计划,昨天刚跟她请求“除名”——既然还没做成恋人,不如选择名正言顺做回朋友。她本就准备说清楚,这样更轻松,只是没料到“除名”这件事竟被他抢了个先。

邱意浓学习之余吐槽柯艾:“你好歹也是C大的人吧,干嘛每天累死累活加班加点地给温慎和陈瑜谨打工啊,你知道靖城一年要倒下多少个互联网公司吗?”她夸张地伸出一个手指,“一百个,起码一百个吧。”

柯艾把她手指掰回去:“行了吧,你哪来的数据啊,歪理邪说。有空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想想今年演唱会去不去听?”

邱意浓:“我当然去,对了,你家温老板去不去?”

柯艾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头也不抬回答:“去不了,说是有个饭局,我一个小小实习生,可没有内幕消息。”

说着手机接连提示有消息,柯艾点开一看有两条。

第一条消息是温慎让她给他买两张演唱会的票。

第二条消息是岑苏子发来一张照片,里面是她和她的初恋男友。接着对话框里又跳出一句,我要订婚啦,和初恋,祝福我吧,毕竟那年我们一起许的愿望至少实现了一个。

那年柯艾刚读高一,岑苏子也是。她俩同班同屋上下床,亲密得厕所都要一起去。班里的男生女生那时都嘲笑柯艾——烂脸取了个漂亮名字就已经够惨了,长得丑还天天跟着班花甘当绿叶。

那还是晚自习,岑苏子听到之后冲到讲台上,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准嘲笑柯艾,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比你们这些人,可爱得多,也美丽得多,等她把脸治好了,她一定比我还漂亮!”

那一天晚上,柯艾和岑苏子在天台义结金兰,许了三个愿望。

第一个属于岑苏子,她说,以后我要嫁给我的初恋。

第二个属于柯艾,她说,我和苏子一样。

第三个愿望是她们一起许的,看着月亮,看着星空,她们说,我们要做最好的朋友,相扶相持一辈子,决不伤害对方。

她俩相视一笑,如违此誓怎么办?

“天打雷劈”还是算了吧,“永失所爱”太过分了吧,“恩断义绝”也不要,那怎么办?

岑苏子说那就这样吧,反正总是愿望,前两个能达成就不错,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呗,哪有十全十美。

柯艾问岑苏子:“你有初恋吗?”

岑苏子捏着她的脸打趣:“我呢,还没有,不过我希望那个人会是温慎!”

柯艾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名字会有多么重要,她笑嘻嘻问:“谁这么倒霉叫“瘟神”,这名字多不吉利啊!”

岑苏子捂着脸害羞道:“温慎,温和谨慎懂不懂。他是我们的学长,特别厉害,高二年级第一,我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

岑苏子这话没说多久,她就恋爱了,对象当然不是温慎,是同年级艺术班一个高高帅帅气质忧郁的美术男。然而她这恋爱没谈两天就分手了,因为美术男父母工作调动,他就跟着转学了。这短暂的初恋让岑苏子着实沉郁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她和温慎交往后。

柯艾看了看岑苏子发过来的照片,是当初的美术男没错。她笑了笑发了条消息过去,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你说得对,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呗。

七、

柯艾拿不准温慎的意思,发消息问他票什么时候给他。能什么时候给他?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他。她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要买两张票,这两张票他买来干什么。

温慎这次回复很快说,“我给你一个地址,你买票的时候收件地址直接填那一个吧。”柯艾心里吊起的巨石轰然砸下,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沉痛。她飞快地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温慎发过来地址,又附加一句,尽量买靠近你们的位置吧,到时候顺便大家正式认识认识。

话已至此,柯艾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看着收件人,周与容,周与容,柯艾想起陈瑜谨取笑过他们寝室唯一黄金单身汉温慎竟然要靠相亲解决终身大事。

嫉妒吗?没有的。遗憾吗?没关系的啊。我只是喜欢你,不是云山万重隔千里,为有书来与我期。而是情难知所起,心不愿落下春风词笔。

五月天又在靖城开了演唱会,第一次有陈瑜谨、邱意浓、温慎和柯艾;第二次只有陈瑜谨和邱意浓,没有温慎和柯艾;第三次除了陈瑜谨和邱意浓,还有温慎和周与容。

柯艾呢?她站在工人体育馆外,包里揣着四张完完整整的票。第一张是大一那年,本该属于她独自一人的那张青春;第二张和第三张是大二那年,本该属于她和温慎的那两张可能;最后这张是在她大三的这一年,本该属于她在恋人中微笑祝福的那张情分。

但她做不到啊。她只能关掉电话,不敢入场,在大门外听着里面雀跃地合唱着她的孤单心事和时光。伴随着万人合唱传出馆外,回忆一点一点爬出她的眼眶:

“用新的幸福 把遗憾包着

就这么朝着 未来前进了

有再多的不舍 也要狠心割舍

别回头看我 亲爱的

只期待 后来的你 能快乐

那就是 后来的我 最想的

后来的我们 依然走着

只是不再并肩了

朝各自的人生 追寻了”

唱着唱着,七年了,她终于嚎啕大哭了出来。

高一那年,她知道自己成绩太差,暗暗许愿,有一天,我也要像温慎一样,考年级第一。她没有做到。

降级的第二个高一,她踩着温慎晚自习回家的点,偷偷跟在他后面,看他和同学走在一起,她给自己鼓劲儿,有一天,我也能跟他并肩,一起向前。她没有做到。

大学三年她在他左右忽近忽远,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跟在他身边,她对自己说,没有关系的,万里山川,百重寒暑,无论是拨烟霞还是蹑霜雨,我都会跟着你。

她曾以为,即使是要推着巨石到名叫温慎的山顶总是差一点点,她也不会放弃。但她错了,越是离他近,她越是想登顶,多几次摔下来,她总有一次会想放弃。

离温慎只差一点点,离为温慎的永不放弃只差一点点,原来至始至终,她不是西西弗,她只是西西弗永恒的差一点点。

八、

五月的时候,柯艾回到安城实习已经大半年了,她接到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邱意浓的报喜,她收到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她终于能够堂堂正正刷自己的学生卡进A大的图书馆了。

邱意浓在电话里格外兴奋:“你知道吗柯艾,我刚刚跟我妈打电话的时候,完全扬眉吐气。我跟我妈说,我荒谬吗?我荒谬吗?你看我这不是考上了A大。嘿,我妈还嘴硬说,要不是她阻止我退学,说不定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混日子呢!哎,说起来我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孤胆英雄!人呐,还是得坚定梦想!也是神奇,要不是为了A大,我也不会遇到我们家陈瑜谨。不过提到这货我就生气,这大半年光顾着忙他公司的事,我看他也别跟我过了,正好跟温慎搭个伴,凑足两条光棍好满足他们公司前台小妹的旖旎幻想。”

柯艾问:“什么旖旎幻想?”

邱意浓更加激动了:“还能是什么幻想!读书时是同寝室友,毕业后是公司一二把手,丑一点的那个有了对象,英俊点的那个拖拖拉拉还是单身狗。前台连发帖标题都给取好了《我感觉我的室友爱上了我……》。”

柯艾觉得自己笑出来太违心,问出口又太刻意,只能玩笑一句岔开话题:“你当人家女友还埋汰人家长得丑……”

第二个电话是岑苏子的婚礼邀请。岑苏子把婚礼定在了安城一中附近的五星级大酒店,说是请了当时高中班上的大部分同学,一起来见证她的初恋开花结果。

她对柯艾真挚地开玩笑道:“我那些通往婚姻路上的垫脚石和绊脚石都答应要来了,你这个初恋见证人更得来啊。而且我还特别给单身的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别的不说,再怎么你也得为当初我在讲台上那番话做个证明啊。”

岑苏子最后这句话倒是说得没错,柯艾爽快地答应了她,并承诺一定包个大红包。

她在安城一中的公交车站下车,准备步行到酒店去。真走到校园门口,她却又迈不开脚。

先给岑苏子发短信说自己逛逛学校迟一点就到,又给自己后来的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进了校园同班主任聊聊学习工作和生活琐事之后,她去了教学一楼的天台。

那扇铁门还和当时一样,轻轻一推就开了;天台上还和以前一样,画风错乱色彩斑斓;那面墙还和过去一样,只是那白色的,巨大的,肆意挥洒的四个单词被雨打风吹得有些斑驳、破碎了。

柯艾走过去,用指尖在墙上顺着那些笔划游走,轻轻念出在她回忆里翻来覆去出现了千百万遍的句子——May I love you?

忽然,她却听到背后有一个熟悉声音轻轻地回答:“May ,I love you.”

转过头是微笑着的温慎,穿着从他少年时代到他青年时代她最钟爱的白衬衫。

看着他,她的声音有些喑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还站在原地没动:“我来特别感谢岑苏子。”柯艾想到了某种希望和可能,她攥紧手指,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一个人来的?”

温慎忽然一笑:“一个人,这两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柯艾瓮声瓮气地问:“那岑苏子呢,那周与容呢,那前台小妹呢?”

温慎无奈地笑着摇头:“你是一期,别人是一会。我太迟钝,用了很久才明白千帆不是山,如今山不过来,我来就山。”

柯艾吸了吸鼻子:“多久才明白?”

他看着她说:“第一场五月天是懵懂的,最后一场五月天是开始懂了。这半年,半是忙工作,半是问自己。不想再浪费,不能再错过,所以也要来问问你。”

天台上不知是那杳杳的风太大,还是那裹挟了回忆的阳光太晃眼,看着一步一步走近的他,柯艾觉得自己眼眶有点湿。

他问:“我可以爱你吗,从现在这个五月天开始。”

九、

“后来,有一个叫加缪的人写了一本书来讲述这个神话,他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众神看来是惩罚,众人看来很荒谬,但西西弗他并不在乎啊,因为他是世界上唯一甘之如殆的那个英雄。”

“也许还有后来,西西弗在努力把石头推到山顶,山顶也日复一日在等待有人到来。山顶等啊等,风吹日晒,雨雪纷飞,他终于明白西西弗才会是他的访客,也将是他的归人。所以在西西弗推着巨石往上爬的又一天,山顶终于降落到西西弗面前,不管众神,不问众人,只为和你一起沉沦。”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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