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转折点 人生的里程碑

刘坚强

光阴荏苒，40年弹指一挥间。随着时间流逝，许多往事早已淡出记忆，但有些往事却被流逝的岁月冲刷得更明朗、清晰。1977年的高考就是这样，让人永生难忘。

记得1977年秋刚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时，我心中曾涌动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然而如同暗夜里划着的火柴，亮了一下便马上熄灭了。想起1966年6月18日，距离高考就差12天了，同学们一如既往早早起来跑步、晨读，做高考前的最后冲刺。可学校大喇叭里突然播出惊人消息：停课闹革命，高考推后半年。刚开始大家还不相信，因体检早已结束，志愿亦早填报完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能吗？！有的人还在偷偷复习。但“文革”的熊熊烈火很快燃遍大江南北，祁县中学亦不例外。从批判到夺权，从文斗到武斗，从串联到长征……闹腾了一年多，高考的消息没等来，等来的是遣散离校。10年过去了，大姑娘等成了小媳妇，闺女变成了孩子妈，还能参加高考吗？

后来文件下来了，老三届的学生也可以报考，希望之光再次从心中升起。可犯难的事儿又来了，如今自己已为人妻，做人母，上有瘫痪在床的公公，年迈多病的婆婆；下有4个儿女，大的6岁小的刚1岁，全家8口人，爱人一月仅34.5元的工资，我要走了，工分就没了，沉重的经济和生活负担怎能让他一人扛？犹豫之际，一向通情达理的爱人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报吧，考上了咱困难一阵子；不报，你会后悔一辈子。”就这样，在报名截止前一天我报了名。

既然报了名，好歹也得准备一下，可一无时间，二无教材，三无商讨和求教的机会。无时间是因为不敢请假，怕万一考不上连民办教师的饭碗也丢了。无教材，是因为自己的书早当四旧“破”掉了，借了几本也是“文革”时出的，粗浅而不系统，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饭前饭后，一手搂着孩子一手翻书，或晚上等孩子睡着了再看，有时边奶孩子边看书，书没看两页人已呼呼入睡，什么时候醒来接着再看。即使这样，时间仍不够用，历史地理只能一天一本地翻，那时多想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啊！高中数学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看看书有些能捡起来，有些则无从下手。说无商讨和求教的机会，主要指数学。母校在县城离家20多里，最近的公社中学离家也有8里地，听说县城举办过复习讲座，可自己白天没时间，晚上不可能，明知不会也只好作罢。不管怎样这几门总还有书可依，政治就更不知该从何抓起，只能写信让榆次的姑父想办法给我收集了些资料。至于语文，根本没有安排复习时间，吃老本靠运气，凭临场发挥吧。

匆忙中，高考的日子已经来临。孩子还在吃奶，我无法在县城住宿，只好每天早早起来胡乱吃点东西，一个人骑车赶往县城，气还没喘匀就已经开考了，中午吃点干粮，下午考完后又急忙往回赶，天寒日短，紧骑慢骑天就黑了。考试顺利结束了，自我感觉良好，但对能否考上却并不敢抱多大的希望。管校的贫下中农代表就说过：单说分数，你肯定能考上，但哪个学校会要4个娃娃的母亲做学生呢？何况……他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的家庭出身。我想也是，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一天中午，大队喊我接电话，原来是校长打来的：“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在联区看到一个通知，上面有你的名字，让明天回县里参加体检。”我以为开玩笑，他着急地说：“指导员就在咱们片儿的中心校，不信你去问一下，千万别误了。”我这才相信他说的话。第二天参加体检时才知道，高考成绩已下来，我是县里的文科状元。体检完马上要填报志愿，别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我祝贺我，可我一点儿都兴奋不起来，因太突然无法跟家人商量，报哪里呢？思来想去，唯一原则就是不能离家太远，最后选择了山西大学中文系。因太原离家近、山大是综合大学、自己喜爱文学。报完志愿我仍不敢有太高期望，除前述孩子多外还有家庭出身。“文革”虽已结束但极左思潮不可能随着运动的结束而结束。“政审”关能过吗？

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就在你什么都不去想时喜事从天而降：1978年3月初我收到山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梦想成真的那一刻，握信的手在发抖，豆大的泪珠滴落到通知书上，那激动喜悦，不是任何语言和文字能表述的。我想大声疾呼：我终于能上大学了！我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只觉得阳光是那样灿烂，生活是这般美好。

但现实是残酷的。欣喜之余，面对公婆、孩子、丈夫，我再次犹豫了。婆婆流着泪说：“你这一走，家里的半边天就塌下来了，你舍得娃娃们吗？”我知道言外之意怕我从此一去不返。其实担心是多余的，我俩虽经同事介绍认识但在艰苦岁月的生活重压下，共同的奋斗已建起彼此的信任和忠诚。看着我犯难，丈夫说：“别犹豫了，走吧，不还有我吗！困难是暂时的，机会是难得的，多少沟沟坎坎都过来了，再咬咬牙4年不也就过去了。”他的话给了我些许宽慰，我知道生活的艰辛磨硬了他瘦弱的肩膀，但想想未来4年他得做爹又做娘心里总堵得慌。

支持我上大學的，不仅有我丈夫，还有我父母。爸爸本就病休在家，妈妈还要到地里劳动，几个妹妹还在上学，他们的日子也不轻松，我真不好意思再给他们添麻烦，可爸妈却说：“走吧，这是你一辈子的大事，震星（小儿子）也放心地留给我们吧，吃喝穿戴都不用操心。”就这样，我把他送到娘家，狠心断了奶，临行时看着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当妈的真是寸断肝肠！

接下来的几天，办户口，转粮油关系，开证明，收拾行李，给孩子们拆洗被褥，缝补换季、换洗的衣服……一切就绪，3月20日下午（报到的最后一天），而立之年的我带着亲人的支持和希望，一个人踏上北行列车。车到省城太原，我背着挎包，扛着麻袋（我的行李）提着网兜（我的洗漱用具），随着人流走出车站，要不是有学校接新生的车，我都不知道山大的校门在哪里。到校后，高年级的同学帮我报到、注册、找宿舍……校园里的人都在盯着我看，我想我的形象一定非常滑稽可笑。麻袋是农村装粮食的包，可它竟是我的行李包。第二天入学典礼会前，有位同学说外面有老师找我，原来是参加招生的熊老师，她大概想看看自己招回来的这个新生——4个孩子的妈是什么样子，只听他们说不像，不像，一点也不像。endprint

就这样，我不但和我的同龄人，更多的是和小弟小妹们成了同学，成了同学中的大姐，也开始了4年艰苦的求学历程。刚开始的日子可真难熬，奶水涨得生疼，不得不到校卫生室拿药止奶。同室的几个外地小妹常偷偷掉泪，其实我也一样，只不过是她们想妈我想娃。其实祁县离省城并不远，星期天回去一趟很容易，但为省下车费，只好强忍思念之苦。每每给爸妈的去信中问起孩子，他们回信总是说：孩子挺乖，不闹，你就安心学习吧。其实从别人口中得知，最初一段時间孩子每晚哭着闹着找妈妈，我妈一宿一宿抱着哄着睡。直到现在忆起这些事，我仍禁不住眼泪往下流。

那时还没勤工俭学的机会，为减轻丈夫的经济压力，只能从牙缝里省。我享受了国家全额助学金，自己的生活有了保障，但为能退一天的饭票（5毛钱），冬天就把省下的发糕或馒头烤到暖气片上供星期天吃，后来学校改成食堂制，我就吃最便宜的菜，省出饭票回家时买成馒头面包或肉菜（丸子之类）给老的小的解解馋。我们高中学的是俄语，大学要学英语，一切从零开始，课余时间边背英语边还纳鞋底……假期对我来说十分珍贵，既可以和孩子们呆在一起，又能给他们做鞋、缝补、拆洗……就这样节俭大学4年仍欠了生产队360元。

大学生活艰辛、紧张而愉快。我和小弟小妹们一同上课、研讨、看电影、读名著；操场上我们一起跑百米、打篮球、跳鞍马、玩双杠；生活中我们一同值日、劳动、唱歌、游戏……大学4年使我增长了知识，增加了阅历，提升了能力，为以后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也经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以优异成绩划上圆满句号。

毕业分配时择业门路很广，因这是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但为家庭也为自己挚爱的教育事业，我毅然决然回祁县重返教育战线，也成了山大中文系七七级唯一一名最基层的中学教师。作为一名奋战在高考前线的高中语文老师，在不断探索改革的教学实践中，我逐渐形成自己的教学风格特色，得到学生和家长的好评，领导和同事的首肯，社会和群众的公认。我获得了各级各类的荣誉和奖励：国家级优秀教师、“三八”红旗手、先进工作者、教学能手、教学改革奖、教学论文奖、作文辅导奖、优秀影评奖等；评上中学高级教师职称，还当选山西省第九届人大代表。

如今我已退休十几年了，退休前服务于国家，为教育事业勤耕耘、育桃李、细雕琢、培栋梁；退休后服务于家庭，帮儿女带孩子，做家务，含饴弄孙，安享天伦。古人感伤“夕阳无限美，只是近黄昏”，而我要说：“夕阳无限美，虽然近黄昏”。1977年的高考让我学会感恩。感谢党的政策，圆了我的高考梦；感谢我的祖国，助我读完大学，有了为党的教育事业奉献的资本；感谢所有培育过我的老师，给我知识教会我做人；感谢我的父母、爱人和家人，没有他们的付出牺牲，我就无法完成大学学业、开启新的人生里程；感谢所有的同学、亲人、朋友，给予我的无私帮助、鼓励、支持、关爱……那年高考，是我今生最难忘的，因为它是我命运的转折点、人生的里程碑，它将伴随我的生命到永远。

（责编 王燕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