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与上海的“恋爱长跑”

谢国平

2016年6月16日，由华特·迪士尼公司与上海申迪集团共同投资的合作项目—— 上海迪士尼度假区盛大开幕，这是中国大陆首座迪士尼度假区。

2010年11月5日上午，新华社发出一则快讯：华特·迪士尼公司与上海申迪集团签署上海迪士尼乐园项目合作协议。这是中国引进的最大的现代服务项目。

而2009年的3月7日，时任上海市长韩正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上海厅坦率地告诉记者：上海建迪士尼的想法已经有十几年了，十几年以来双方团队的沟通、交流、谈判始终没有间断过。记者问及进展到何种程度，“我们还在恋爱，什么时候结婚，没有时间表。”韩正一句话把记者逗乐了。

也就是说双方“相恋”，从20世纪90年代就开始了。

中国改革开放后，作为一家跨国娱乐集团，迪士尼抢先获准进入中国市场。1986年，中央电视台与迪士尼公司签署许可协议，《米老鼠与唐老鸭》卡通片开始在中国播放，受到了中国观众尤其是少年儿童的欢迎。卡通片的热映，也让当时的上海市领导萌生了在上海兴建迪士尼乐园的想法。

据香港特别行政区政府投资推广署前署长卢维思回忆，时任上海市市委书记兼市长的朱镕基是第一个提出要建上海迪士尼的。朱镕基曾去美国迪士尼乐园考察，回国后认为上海很适合兴建迪士尼乐园。而迪士尼公司恰好也在亚洲寻找第二个公园建造地点，双方在接触过程中开始显示合作的兴趣。

那是1994年3月1日，时任上海市副市长、浦东新区管委会主任赵启正走访了迪士尼公司在洛杉矶的总部。为了等待这一天，总裁弗兰克·韦尔斯推迟了出国访问的日程。

会谈是在一间宽敞的贵宾室里进行的。韦尔斯为此穿上了一身深色的西服，庄重地打上了一条红底黑点的领带，还细心地在长桌上插上几束花蕊呈红五角星的鲜花。

在韦尔斯致欢迎辞后，赵启正说：“迪士尼是大公司，大公司的投资不看重一时的短期利益，而考虑整体背景—— 如果您能准备好投影仪，我将向您介绍上海与浦东的发展情况。”

赵启正用15分钟的时间，将上海与浦东的改革开放的全貌展现在韦尔斯的眼前，之后赵启正提出了四个问题：

“为什么在上海建迪士尼乐园是必要的？为什么在上海建迪士尼乐园是可能的？如何把迪士尼文化与中国文化交融在一起？双方如何就此项目继续探讨？”

赵启正还风趣地说：“对于后两个问题，韦尔斯总裁可暂不回答，可作为‘家庭作业。”

韦尔斯做了这样的回答：“关于第一个问题，我们认为迪士尼乐园在美国十分成功，若是要进入中国的话，最好的地点是上海。”

韦尔斯还说，朱镕基副总理也曾建议，如要在中国办，可选上海。至于第三个问题，韦尔斯决定立即派出小组去上海浦东调查。这时韦尔斯打破了自己的原定半小时的会谈时间，主动地介绍了佛罗里达州迪士尼主题公园的情况，并表示将把有关录像带寄给赵启正。

最后，韦尔斯以欣赏的口吻说：“你们是我所见到的进入迪士尼却未游览迪士尼的唯一的代表团；也是我所接待过的，最充满说服力的代表团。”

据赵启正回忆，那时对引进迪士尼最先的动机是想提升浦东的知名度和影响力。“那时的浦东不要说在国际上，就是在国内，知名度也不高。”赵启正说，“如果把迪士尼引进来，那么将对国际上的大企业，尤其是美国企业有着很好的示范效应。迪士尼都去了浦东！”

韦尔斯对于上海的浓厚兴趣，让赵启正等感到兴奋，他们一行未回国时，韦尔斯派出的先遣小组已来过浦东。“初恋”的情感就这样升温了。

不幸的是，4月3日，韦尔斯因飞机失事而丧生，人走事凉。赵启正回忆道：由于突发事件，韦尔斯先生把迪士尼乐园建在浦东的愿望没能及时实现，但他对浦东的热情和向往，却令人难以忘怀。

韦尔斯失事身亡是迪士尼公司的一大损失。韦尔斯原是一名好莱坞著名律师。他头脑冷静，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有人指出，如果韦尔斯还活着，迪士尼公司很可能不会有那么多失误。

此后，迪士尼方在与上海接触的同时，先后派员6次考察广东珠海，并对珠江口澳门和珠海交汇处的横琴岛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直至1998年10月，迪士尼公司才对外宣布，拟在香港或珠海兴建亚洲第二座迪士尼乐園。次年，迪士尼正式公告，宣布其在中国的第一个主题公园将于2005年在香港正式对外开放。

这时，外界看来，迪士尼与上海的“相恋”没有结果。

到了1999年3月，时任上海市长徐匡迪在北京参加人大上海团全团会议，主动向中外记者提到上海与香港争建迪士尼乐园的问题，并指出上海的两大优势。他告诉记者，上海在地理位置上有很大的优势，地处长江三角洲，周边地区有一亿人口，迪士尼乐园建成后，相信可以像目前上海的城隍庙一样，每天充满了游客。

在谈到上海的第二个优势时，徐匡迪认为，上海可供选择的土地比较多，而香港总的来说，土地比较少，而且山多、岛多，在交通各方面有些困难。

徐匡迪透露，实际上，上海做这个可行性研究工作已经做了三年多，四年前，迪士尼公司已经派人到上海专门研究这项合作，同时该公司还比选过桂林和珠海这两个地方。

徐匡迪还透露，迪士尼公司在一周前已邀请主管浦东新区的副市长周禹鹏到美国迪士尼公司总部，洽谈有关在上海建迪士尼乐园的可行性。

但这一谈，又是近十年过去了。

其间，迪士尼乐园落户上海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来，证券市场中有关迪士尼题材的股票也是上上下下，时阴时阳。

双方“相恋”耗时巨大，外人也看出来了，并不完全是因为其中繁琐的细节，更在于迪士尼公司在中国扩张的长远计划。迪士尼中国一位人士透露，迪士尼非常看好中国区的发展，所以迪士尼采取的原则是“拉长谈判周期，获得最大优惠”。

比如，迪士尼的盈利模式不仅是主题公园而且是整个主题公园产业链，核心就是它的知识产权。所以迪士尼的进入意味着不仅仅是一个乐园，而是整个文化传播产业链的进入。

又比如，乐园落地之际，迪士尼需要一个天天向中国孩子讲故事的电视频道。因为迪士尼公司盈利的主要渠道正是电视频道和相关衍生品行业。但是合资拍摄电影，开设中国网站都已经没有限制，唯独设立频道属于被严格限制的“播”的范畴。

还有，根据国家经贸委制定的《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大型主题公园的建设经营被列入了限制外商投資的产业范围。这是迪士尼此前在日本和法国都未遇到过的。

中美不同的文化背景让这场“恋爱”曲曲折折。

漫长的“恋爱”对于迪士尼公司来说也错过了最好的进入时机。多年前，中国孩子对米老鼠和唐老鸭是最熟悉的，可如今，他们爱上了喜羊羊、日本的小叮当以及更为时尚的卡通形象。

2008年出现了一个契机，那就是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机。此时的迪士尼公司表现出了积极的姿态。因为从2008年第四季度起，乐园及度假村业务的销售额同比上升了6.5%，但利润却下跌了4.2%。由于利润持续下跌，加上预期美国的国内消费在未来一段时间仍会受压，迪士尼也就开始更加重视开拓海外市场，尤其是经济发展快速的中国。高层频频造访，这时的谈判进入了实质性阶段。故有知情人称：“迪士尼利用了这次金融危机，上海此时更需带动经济的信心，中央更希望拉动内需，各项审批正空前宽松。”

就像是结婚前需要先订婚，2009年1月8日，迪士尼与上海市正式签署上海主题公园的框架协议。

1月9日，迪士尼公司发布声明，承认已与上海市政府共同拟定申请报告，并将提交中国中央政府审批。一旦审批通过，浦东将兴建全球第六个迪士尼乐园，预计耗资244.8亿元人民币。

有家报纸评论道：尽管条件不再如之前那么苛刻，谈判不如原来那么强硬，但选择了一个中国急需“拉动内需”的时刻，迪士尼还是占到了足够的机会。

有意思的是这时大局已定，但双方的“恋爱”中还出现了小小的插曲。

在这年的2月3日，在浦东东怡酒店内，来自国家发改委和文化、国土、旅游等部委与上海旅游界、交通界的专家，对即将上报国家有关部门的上海迪士尼项目的可行性报告进行最后评审。就在最后的评审会上，依然有许多不同声音。

比如文化问题。评审会上，有专家质疑，“洋文化”的入侵会不会对中国传统文化造成冲击？更有人提出，应该限制洋文化的进入，美国迪士尼的落户对于中国文化必定有重大影响。另一方的专家则认为，中国文化应该走向世界市场，海纳百川对其才更有利。

正在两种观点交锋的时刻，迪士尼副总裁顾曼丽强调了迪士尼的文化特点：健康、乐观、积极向上，把人类童年时代的纯真、美好、奇妙充分展现出来，注入正直、勇敢、关爱、创造等品质，使之具有更广泛的意涵。这一阐述最终打消了反对方的顾虑。

又如迪士尼的选址。有专家提出把迪士尼建在西部，对中国经济的拉动更大。而从交通来看，也有人认为宜放在浦西的虹桥，长三角游客到虹桥显然比浦东更方便。

从经济角度考虑，长三角的市场无疑要大于其他候选地，而浦东川沙地区便捷的交通和完善的设施为其加分不少，川沙距离浦东国际机场仅十多分钟的车程。过境转机的外国游客在48小时内不需要办理签证就可以到迪士尼游玩。经过三天的头脑风暴，上海浦东凭借其经济、土地、交通方面的综合优势胜出。真是好事多磨。

真应感谢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成功举办，上海世博会参观人数如期超过7000万人次，让世界惊叹，让迪士尼方“印象深刻”，也给迪士尼更大的信心：一定要来到上海成为“伟大城市的一部分”。同时，世博会的成功也激发了人们对上海迪士尼乐园项目成功的信心。

2010年的秋天，在上海迪士尼乐园项目地块上，金灿灿的水稻已经是随风摇曳，预示着一个收获的季节，双方的“恋爱长跑”也到了终点。

2010年11月5日上午，华特·迪士尼公司与上海申迪集团正式签署上海迪士尼乐园项目合作协议。同时，负责上海迪士尼项目管理和开发的上海国际旅游度假区管委会、上海申迪（集团）有限公司揭牌。该项目总投资340亿元人民币。

这预示着上海迪士尼乐园项目正式开始运作。

上海的一家报纸发表消息时用了这样的标题：上海和迪士尼领证了。

迪士尼和上海终于顺利“完婚”，唐老鸭开始在上海筑造新家。但是，转型升级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进入了新世纪，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认为，浦东尽管是高起点开放—— 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高端加工工业到后期的先进制造业直至21世纪初的现代服务业，仍然有转型的空间。

对常人来说这确实不容易理解，迪士尼落户上海竟然要持续十年多的谈判？难道就仅仅为了建一个主题公园？其实上海迪士尼项目所承载的，远非一个主题公园，对于迪士尼来说，是要进军中国大陆的影视、娱乐、传媒以及各种衍生行业，是整个产业链，核心就是它的知识产权。

对于上海来说，它还承载着借迪士尼推动产业高端化尤其是服务业的升级，实现经济转型的宏图。通过大力发展服务业可加快上海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而迪士尼乐园项目将为上海发展服务业提供更多机遇，也将为上海赢得更大的竞争优势。

发展经济学家还用现代经济发展史来证明，一个国家增长势头旺盛的主导部门和有创新能力的行业常常聚集于某些大城市，这些城市具有人才、资金、商品、技术和信息的聚散功能和创新功能，成为某些周边地区的“增长极”。这样一个具有强大吸引力、辐射力、竞争力的经济中心的形成，必将带动其周边地区经济发展。

“增长极”概念有两种含义：一是在产业意义上特指推进型主导产业部门；二是在地理意义上特指区位条件优越的地区。浦东就是这样一个地区。而在这一地区引入世界著名的娱乐项目迪士尼，对于浦东和上海的经济转型就有着不一般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