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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人反对的话语表现及关系管理探析
——以《乔家大院》为语料来源

2017-11-03

浙江外国语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乔家大院结盟掌柜

杨 青

(广东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0;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420)

多人反对的话语表现及关系管理探析
——以《乔家大院》为语料来源

杨 青

(广东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0;广东外语外贸大学 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420)

文章从多人互动中反对结盟的话语表现出发,结合人际和谐管理模式和社会-认知语用视角下的动态语境观,分析不同情景语境下反对结盟的话语表现对人际关系的动态管理。研究发现多人反对话语不仅常见于冲突性情景,也会成为某些合作性情景下的常态;且互动中形成的反对结盟具有多元话语表现形式及多重人际功能;这些话语形式的选择受到预先存在的关系状态等前语境因素制约,同时亦是交际者协同构建新的关系状态的有效资源。

关系管理;多人反对;反对结盟;人际和谐管理模式;动态语境观

一、引言

反对话语普遍存在于日常生活中[1]1549,关于反对的社会语用研究范围不仅涉及机构性场景[2-3],还包括日常非正式场景下的随意言谈[4-5]。然而,其中多数研究是针对两人对话中反对话语的语言特征和语用制约因素,对于多人互动中反对话语在语言特征上的变异和复杂性却少有触及[6-9]。

本文将以小说《乔家大院》为语料来源,结合人际语用和社会-认知视角管窥多人互动中的反对言语行为的话语表现及其人际语用取效,主要围绕以下三个问题:1) 在日常多人互动中出现的反对话语与两人对话中的差异性特征是什么?2) 在互动过程中有哪些话语表现可以构建该特征?3) 这些不同的构建方式如何影响人/群际关系的管理?

二、相关研究回顾及多人反对界定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和《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7版)给出的释义,本文将“反对”和英文中“disagreement”一词对等使用。“disagreement”一词可看作是对表达不同观点言语行为的统称[1]1549,其他相关术语,如“argument”“conflict talk”“dispute”“oppositional exchanges”可看作是反对表达在不同程度上的具体表现。出于不同的研究视角和研究焦点,对反对话语的界定一直未能统一,但对于构成反对话语的内容——“传达不同于前一言语(或非言语)行为的立场”[10]36,已得到普遍认同。

(一)反对话语的人际语用研究

依据文献,反对话语的实施不仅仅是传递对立的观点或立场,与互动中人际关系的变化也有密切联系。早期的礼貌研究中,Goffman提出“避免分歧、尊重对方面子”是面对面互动的基础[11],Leech在礼貌原则中强调“一致准则”(agreement maxim)[12]132,Brown和Levinson认为反对“本身就是一种面子威胁行为”(intrinsic FTA)并由此得出“寻求一致”(seek agreement)和“避免异议”(avoid disagreement)两则积极面子策略[13]66。另外,Pomerantz从会话分析的视角提出反对即“非优先回应”(dispreferred response)[14],以致于之后大多数的相关研究都把“面子威胁”“破坏和谐”的大帽子扣在了反对话语的头上[15-16]。然而,正如Angouri和Locher所说,我们没有必要把反对话语可能带来的人际取效视为非黑即白、二分对立,而应把它与文化因素、当前的具体语境和交际目的结合起来考量[1]1550。在特定语境中,反对话语可能成为一种交际常态。例如,Katriel在对本土的以色列人言语行为的人类学研究中发现,直接冲突性对话(dugri talk)是一种互动常态且被赋予积极的人际意义[17];Schiffrin在对美国犹太人之间日常互动的分析中,也观察到反对话语非但没有导致冲突和不礼貌的负面语效,反而增进了交际者之间的亲密关系[18],这使他改变了以往把反对话语与负面的人际关系直接挂钩的理论偏见,并开拓了后续对该话语研究的跨文化和交叉文化视角[19-20]。而对于不同类别的情景语境下出现的反对话语,越来越多的研究(如庭审话语[21]、电视新闻访谈[7]、学术话语[22]、商务话语[10]、网络话语[23])关注到:反对话语并不都是一种需要附加如停顿、拖延、迟疑、修正等缓和策略的、语言结构上有标记的言语行为[14]。与此相反,反对话语的出现顺应了这些特定语境的社会期待,在话轮结构上转化成“优先回应”(preferred response)。另外,反对话语并不会止于第二个话轮的回应,而是常常由反对回应进而触发更多对立的话语序列,从而不断地重新构建新的交际语境,这可能导致后续的反对话语变得更加直接和凸显[24]。同时,这些话语表现形式的改变也会影响交际者之间的人际关系,进而决定该交际的最终结果,所以交际者在利用各种内部和外部资源选择不同的语言形式表达反对的过程,也是他们协商或再协商彼此关系的动态过程[25]。

(二)多人反对的界定

除了以上特定文化、交际场景等语境因素的影响,参与者人数和参与状态也是影响反对话语的构建、理解和结果的一个重要语境制约因素[19,25]。多人互动(multiperson interaction)①,顾名思义,是指三个或三个以上的交际者之间的互动,其不同于两人互动的典型的话语结构特征,就是其中交际者之间形成的反对结盟(oppositional alliance)关系[7]。第三方的结盟可能会导致冲突的激化抑或促使其化解[25],进而对人/群际关系产生消极或积极的双向管理结果。这一特征成为多人互动中独有的、潜在的交际资源;同时,结盟的流动性和不可预知性[9]会影响交际者身份的构建和人/群际关系的动态协商。

然而,基于笔者掌握的文献,迄今为止,多人反对的相关研究主要从会话分析视角探究其话语序列的结构特征和功能[7-9],并未涉及话语形式的选择及其对关系构建的动态管理机制,且研究的语料多来自于英语本族语者之间或交叉文化语境。为此,本文以中国文学作品《乔家大院》(上海辞书出版社2005年版)为主要语料来源,以多人互动中反对话语为研究焦点,探究多人反对的话语表现及其对人际关系的动态管理。基于对语料的分析,并结合形成多人反对话语的内容和结构两个方面,本文对多人反对作如下界定:

由于利益、视角、站位等分歧产生的否定、反对或反驳话语,出于特定交际意图,其中的两方或多方交际者不断呈现与另一方不同观点并形成反对结盟(oppositional alliance)的话语行为。

三、理论框架构建——动态关系管理模式

人际交往是一个发生于两人或多人之间,并通过协同建立社交关系的过程[26]18。因而,关系并不是一个静态的常量,而是动态变化、协商共建的[27],同时交际语境也在关系的动态变化中得以重构。 由此,基于人际和谐管理模式[19,28]和社会-认知语用视角下的动态语境观[29-30],本文试构建动态关系管理模式,以阐释多人反对互动中关系的动态构建和变化。

(一)人际和谐管理模式

Spencer-Oatey提出的人际和谐管理模式[19,28],涉及多维关系管理,弥补了礼貌原则[12]和面子理论[13]对人际关系的阐释缺陷,并从更广泛的人际管理角度探究了人际关系[27]。

依据人际和谐管理模式,人际关系管理包括面子管理和社交权管理两个方面。从个人和社会两个层面,面子又被分为“素质面子”和“社会身份面子”:前者指交际主体的个人素质方面,与自尊和自我形象有关;而后者则指交际主体的社会身份或角色,涉及公共价值的评判。社交权也被分为“平等权”与“交往权”两个层面:前者指在交际中被平等对待的权力,体现为不受另一方利用、控制和驱使;后者则指交际主体可以按照目前与交际对象的关系进行交往的权力,包括参与原则、移情原则和尊重原则三个次则。在人际交往中,对面子和社交权的管理体现为交际者对语言手段和副语言手段的选择,用以构建、维护、忽视或威胁人际关系,即交际过程中语言选择的四种和谐取向:和谐加强取向、和谐维护取向、和谐忽视取向以及和谐挑战取向。

(二)社会-认知语用视角下的动态语境观

Kecskes认为,动态交际过程中的语境不同于以往传统语言研究中的语境观,既不等同于认知哲学中强调语境可以被命题表达式构建的内在语境观,也不是社会语言研究中主张的社会文化语境制约语言构建的外在语境观,而是一个动态构建的结果[29-30]。结合社会互动和个体认知的视角,交际互动中的语境具有涌现性特征(emergent feature),新语境的出现或变化是前语境(prior context)和现实情景语境(actual situational context)相互作用的结果,是交际信息的共建过程。前语境体现了交际的动态延续性,而涌现的新语境则展现了共建的互动性[31]。

(三)动态关系管理模式

Spencer-Oatey把关系看作一种语境[27]2,但并未解释人际交往中关系建构的动态性,不能很好地揭示关系管理是如何实现的。故本文融合人际和谐管理模式和动态语境观,构建如图1的理论框架:

图1 多人反对话语的关系管理模式

在多人反对话语中,受制于特定的交际目的,交际者会出于对面子和社交权的关照而选择(副)语言手段构建反对结盟,同时这些选择也会解构或重构交际主体间的人/群际关系,即涌现新语境和关系状态,进而对关系的动态变化进行多向管理。

下面将从多人反对的典型特征——反对结盟现象出发,分析交际者在构建结盟时所选择的语言和副语言手段和策略,进而探究说话人如何运用这些策略管理交际过程中的人/群际关系。

四、多人反对的话语表现——反对结盟策略

语言使用的过程就是顺应特定语境对语言形式不断作出选择以实现交际意图的动态过程[32]。在多人交互中,交际者会依据现实情景语境和交际目的选择不同的(副)语言策略以形成反对结盟。以下按照构成结盟的凸显程度,将多人反对的话语表现分为显性结盟和隐性结盟两大类,在语料中可以发现这两类结盟的表现形式往往同时出现,以彰显彼此构建的结盟关系。

(一)显性结盟策略

在多人反对话语中,为了形成与其中一方的结盟,说话人往往选择诸如包含听话人的指示代词、肯定标记语、重复或重述等一系列明示化的语言策略以构建结盟关系。

1.包含听话人的指示代词(inclusive personal deixis)

(1)(乔家在包头开的复盛公总号被讨债的各商家围住,乔致庸押着银车及时赶到,但有人质疑里面装的不是银子)

达盛昌二掌柜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对呀,不打开,大家怎么会知道乔家今天还有没有银子!”

……这边众人越发喧闹起来,后面的推挤前面的人,纷纷乱嚷道:“不行!一定要打开银车!不能这么骗我们!你们乔家还讲不讲一点信誉!”

例(1)中的 “大家”和“我们”都把说话人意欲结盟的另一方包括在内,构建说话人与结盟者的群内关系,以增进彼此的亲和感,同时实现疏远反方的意图。

2.肯定标记语(token of agreement)

在反对结盟中,除了使用如例(1)中的“对(呀)”这样的肯定标记语,还有如下的语言表现形式:

(2)(曹掌柜无力劝东家不要带头捐款,试图让先生孙茂才来说服)

曹掌柜闻言大急,又拿眼看茂才,继而扯扯他的衣服。茂才抬起头回过神来,但大大出乎曹掌柜意料的是,他竟然带着点激愤,比致庸还激动道:“东家说得对,这是大节,捐,当然要捐!”曹掌柜一听傻了眼,呆了半晌只得又问:“那……我们捐多少?”

例(2)中,带有肯定标记语的话语结构“XXX说得对(有理)”或类似结构“XXX的话有理”也是明确结成同盟的显性策略。

3.重复或重述(repetition or reformulation)

从话语序列来看,重复或重述前一话轮中的成分是最快捷、清晰的结盟策略[7]1451,如例(1)中众人嚷着“打开银车”就是重复前一说话人“打开(银车)”的建议,成功结成同盟,同时增强了对反方乔家的威胁语力,试图迫使其妥协。

(二)隐性结盟策略

相对于上述的语言手段,说话人还会采用如否定预设、驳问等隐晦的语言表达形式,甚至一些副语言手段如点头、击掌、握手等来传递人际意义,以构建彼此的同盟关系。

1.驳问(opposing question)

在反对话语中,说话人往往会选择驳问[33]来间接地表达不认同。相对于直接的反对表达,驳问的面子威胁语力较弱,但这一手段具有很强的策略性,由于在反驳前一话轮的观点的同时也映射了对听话人下一话轮的回应,这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听话人的话题选择[33]1829。语料中主要呈现两种驳问形式:反问式驳问句和设问式驳问句,如例(3):

(3)(具体语境同例(1))

致庸哈哈大笑:“原来……你们消息可够灵通的,连我银车里拉的都是石头也知道!”达盛昌二掌柜冷笑道:“难道不是?”致庸直视着他道:“奇怪了,这位掌柜的是通过什么办法知道银车里是石头呢?莫不是……”致庸故意停了口,达盛昌二掌柜一阵语塞,赶紧捅捅旁边惠源的掌柜。惠源的掌柜咳嗽一声,打着圆场道:“乔东家,有句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银车里拉的是不是石头,当着众相与的面打开看看,不就清楚了?” ……致庸干脆跳到柜台上,居高临下喊道:“哎,各位爷,万一我打开银箱,你们说的石头全变成了银子,你们还立马三刻要我复字号还债吗?”众商人只安静了几秒钟,又乱嚷起来。达盛昌二掌柜继续煽动道:“乔东家,你什么意思?你有了银子,当然要还债!”

例(3)中的反问句“不就清楚了?”的使用,使达盛昌二掌柜和惠源的掌柜间接实现了反对结盟,成功驳回了乔致庸对该话题的转换(“这位掌柜的是通过什么办法知道银车里是石头呢?”),以胁迫对方进行回应。而设问句“你什么意思?你有了银子,当然要还债!”则以自问自答的方式,挑战了对方话语的相关性(irrelevancy claim),对话题转换进行有效控制[15]229。这两种驳问句的共同之处在于问句中都暗含了对前面话语的反驳,且与之构成连贯的话题联结,实现结盟者对话题的监管。

2.否定预设(negative presupposition)

否定预设通常出现在庭审话语中[34],与问句一起使用以诱导听话人供认或确认信息。在反对话语中,这种策略也常被用来预设对方话语的反面信息或故意歪曲对方的话语,如例(3)中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话人利用这则谚语歪曲了对方之前的反语“连我银车里拉的都是石头也知道”所传递的意思,预设乔就是在银车中装了石头,并连带把该谚语的负面意义加进来,同时构建与达盛昌二掌柜的反对结盟关系,也增强了后续驳问句的胁迫语力。

3.副语言(paralinguistic means)

在互动交往中,一些副语言手段常常与语言手段一起协同构建意义,多人反对中常出现的点头、击掌或握手等副语言手段就是构建结盟的典型表现,它们通常与其他形式的语言手段一起使用,如例(4):

(4)(在“高粱霸盘”中乔致庸大胜对头达盛昌,他原想为兄报仇整垮对家但被孙茂才劝住,一时决定不下,孙建议乔细细衡量再做最后决定,遭到其他几位掌柜反对)

致庸想了想,坚定道:“顾爷,如果他们将来一定要这样做,我也不会为今天做的事后悔。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对自己不利,就不去做利商利国利民的好事。善与不善,那在于各人自为!” 茂才击掌道:“东家说得好,说得好啊!”致庸心中终于跃过一个大坎,伸手与茂才紧紧相握。

例(4)中,孙茂才利用击掌、握手两种副语言手段和肯定标记语策略结合起来,成功构建自己与乔的结盟关系。

五、 反对结盟与关系管理

交际参与者人数和参与状态的变化会使反对话语的特征发生变异,而在多人反对互动中两人或多人结盟是一种常态,它影响反对话语的产出、理解和语效。从语料来看,日常交际中的多人反对话语多发生在两类特定情景中,以下将探讨这两类情景下反对结盟如何实现人/群际关系的动态管理。

(一)利益冲突性情景

在交际双方发生利益上的冲突时,常常出现不和谐取向(和谐挑战或和谐威胁取向)的反对话语,而第三方的介入和结盟的状态影响互动中人/群际关系的动态变化,可能导致冲突的激化或升级,如例(5):

(5)(具体语境同例(1))

焦东家突然大声道:“不!乔东家,这是银车不假,可我们不信这里头有银子!全包头都知道乔家已经破产了,哪里还会有银子!” ……致庸脸色一变,不等他说话,达盛昌二掌柜挤上前又道:“据我所知,这里头全是石头!”众商人发出一阵惊呼。……致庸直视着他道:“奇怪了,这位掌柜的是通过什么办法知道银车里是石头呢?莫不是……”致庸故意停了口,达盛昌二掌柜一阵语塞,赶紧捅捅旁边惠源的掌柜。惠源的掌柜咳嗽一声,打着圆场道:“乔东家,有句话说得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银车里拉的是不是石头,当着众相与的面打开看看,不就清楚了?” 众人又乱嚷嚷起来。达盛昌二掌柜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对呀,不打开,大家怎么会知道乔家今天还有没有银子!” ……这边众人越发喧闹起来,后面的推挤前面的人,纷纷乱嚷道:“不行!一定要打开银车!不能这么骗我们!你们乔家还讲不讲一点信誉!”

例(5)中,划线部分均为反对结盟话语。当焦东家提出反对意见,认为银车里没有银子时,达盛昌二掌柜作为第三方抢过话轮(“不等他说话”,“挤上前又道”)并选择了一个强势语(intensifier)(“据我所知”)[35]来引出后面的话语,肯定了焦东家的推断并成功构建反对结盟。当乔致庸试图转移冲突性话题焦点——从是否装有银子到对方如何得知装石头的渠道,达盛昌二掌柜邀请其他商家再次结为同盟(“捅捅旁边惠源的掌柜”),此时第三方(惠源的掌柜)以否定预设和反问式驳问句回应,间接认同了达盛昌二掌柜的观点,既维护了他的素质面子,与之构建群内结盟关系,又成功驳回了乔转换矛头的尝试,回到初始的话题焦点。紧接着,达盛昌二掌柜利用肯定标记语、指示代词和重述三个语言策略进一步与利益受损的商家结成同盟,增强话语的驱使性,威胁乔的平等权,并把所有在场的众人都巧妙地转变为相关的交际参与者[7],改变了整个互动的参与状态,引发众商家结盟:重复前面结盟者的话语“打开银车”,并利用“我们”和“你们乔家”标明与结盟者的群内关系以及与乔家的群外关系,共同胁迫乔打开银车,使矛盾激化到高潮,乔与众商家群际关系恶化。

上述语料中达盛昌与其他商家结成的两次反对同盟导致冲突升级,关系负向发展,其语用动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首先,从交际发生的情景出发,利益的纠纷必然造成对利益的争夺;其次,交际者在互动之前相互关系的影响。乔与以焦为首的其他商家之间存在利益冲突,而第三方达盛昌与这两方表面上虽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其实则一直是乔家的生意对头。这两个前语境因素可以解释不同交际方在此互动中的特定交际目的:乔为保护自家名誉、解决纠纷,达盛昌为破坏乔家声誉、激化矛盾,其他商家为维护自己的利益、催讨债务。于是,这些交际动机和前语境因素相互作用,触发了达盛昌和其他商家的结盟以及话语选择的不和谐取向。此外,随着话语的推进,这些反对结盟话语策略的选择也使得交际语境得以重构,并成为关系管理的重要资源。例如,当达盛昌的结盟邀请得到肯定回应,继而再次引发后续的众人结盟,在结盟者之间涌现出新的共识——驱使乔对“银车里是否装了石头”作出回应。这破坏了乔的社交平等权,在构建结盟者群内关系的同时,也凸显了乔与其他商家的群外关系。这说明达盛昌是在有意扩大两方的语用距离,使群际关系负向演变,来实现挑拨离间的意图。而众商家的结盟行为也是为了实现其争讨利益的交际目的。

(二)决策合作性情景

多人交互中,当交际者在视角、立场上发生分歧时,常常会产生反对结盟[7]1447,这种现象不仅仅存在于以冲突为导向的情景话语中,也会发生在以趋同合作为最终目的的交际活动中,如例(6):

(6)(具体语境同例(4))

这时,顾天顺和几个掌柜、伙计闯了进来。顾天顺道:“东家,您和孙先生的话我们在外头都听见了。东家,这次一定不能放过达盛昌,您一定要替致广东家报这个仇!”二掌柜也道:“大掌柜的话有理。且不说报仇,眼下的局势,万一我们手软,达盛昌缓过劲儿来,就会回过头来对付我们。您要是听了孙先生的话,就是给他们喘息之机,养虎遗患,将来会后悔的!”茂才微微一笑,目光越过他们,看着他们身后探头探脑的马荀,道:“马荀,你怎么想的?”马荀嗫嚅着不敢插嘴。致庸定睛看他道:“噢,是你啊,你可以说话!”马荀看看他们,半晌鼓足勇气道:“东家,照我看来,孙先生是对的,东家应当放达盛昌一马!”顾天顺生气道:“住口!”三掌柜也道:“马伙计,你胡说啥呢!大掌柜、二掌柜的话有道理,达盛昌的邱天骏是个老狐狸,这次千万不能让他滑掉了。还有他那个大掌柜崔鸣九,心如蛇蝎,这次要是不给他一点教训,他一定会回过手来收拾我们! ……(孙和顾依旧各执己见,阐明利弊)

致庸想了想,坚定道:“顾爷,如果他们将来一定要这样做,我也不会为今天做的事后悔。我们不能因为别人对自己不利,就不去做利商利国利民的好事。善与不善,那在于各人自为!” 茂才击掌道:“东家说得好,说得好啊!”致庸心中终于跃过一个大坎,伸手与茂才紧紧相握。

这则语料是一个发生在商议决策(decision-making)情景下的多人互动话语,交际者有着共同的交际目的。然而,不同的社交角色触发了交际者对立的视角和立场:作为出谋划策先生,孙茂才考虑更多的是乔家的长远发展;而作为乔家分店老掌柜的顾天顺则以前东家与达盛昌的仇怨为出发点。当顾对决策提出异议之时,二掌柜采用肯定标记语表示直接认同,确定彼此的结盟关系,两者的结盟不仅构建了顾作为“大掌柜”的身份面子,还用指示代词“我们”把在场的交际者囊括进来,表明这一立场是为整个群体考虑的;同时还通过阐释对方提议的潜在危害进一步实施挑战。但有趣的是,孙并没有立即反驳,而是通过问句选择下一个说话人,邀请其加入交际以维护自己的立场[7],这一选择得到了决策人乔的肯定,将第三方马从“旁听者”转变成为“被认可的参与者”(ratified participants)[36]134,这也同时凸显了乔作为东家具有最终决策权的社会身份。但出于权势地位的悬殊,马选择了非言语策略(沉默半晌)和模糊标记语(“照我看来”),以削弱自己的反对结盟话语给权势在自己之上的顾方所带来的面子威胁语力[35]。尽管如此,马的结盟仍引发了顾的直接反驳和蔑视,否定了马在交际中的平等权(此处为剥夺对方平等对话的权利)和交往权(不尊重),来间接维护自己的形象和身份。继而三掌柜的插话也是在贬低马的基础上,修复和重构顾作为大掌柜的社会身份。然而,有最终决策权的乔选择了孙的立场,并得到了孙的肯定回应,达成了决议。

可见,交际参与者扮演的不同社会角色赋予了其不同的权利和义务,导致立场分歧的出现,而第三方的主动结盟(如二掌柜的结盟)或被动结盟(如马被邀请结盟),使整个互动的参与状态发生变化,使对立双方从原本对称平等的关系变成“多元非对称权势关系”(multiple asymmetric power relationships)[8]1769。这一点从马的话语策略选择和顾的强势反驳话语得以反映出来。故而,话语形式选择会受到交际者之间预先存在的关系制约,但同时也可以作为交际资源以协商彼此的关系构建和变化。

尽管上述语料是发生在以合作为取向的互动场景中,但反对话语在这种合作性场景中并没有不受欢迎,而恰恰成为决策性交际活动中常见的言语行为。究其原因,在于反对话语和反对结盟涌现恰是符合该情景的行为期待[28],因此,反对结盟作为对决策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一边倒现象”[7]1467的一种调整而成为交际常态。另外,反对结盟体现了从不同视角对问题的分析,彰显了交际者的创造性[6]1567,呈现出积极的自我面子管理[25]1560;同时,因为激烈的反对可以体现决策的民主性[37]262,还可以构建决策者自身的积极形象。为此,在这类情景中,反对结盟对关系管理是多向的、积极的。

六、结语

本文以小说《乔家大院》中发生的多人反对话语为研究对象,结合人际语用视角和社会-认知视角,重点分析了多人反对的话语表现形式及其对交际者之间的多向关系管理。分析表明,反对是序列性地受制于多种语境因素的复杂言语行为,不应被随意贴上负面人际语效的标签。多人反对互动中的典型特征为交际者之间结成反对同盟,其话语表现形式多样化,其人际功能具有多向性(对听话人和说话人双方的面子和社交权都可能产生正向或负向影响)。反对结盟策略的选择受到诸如社交角色、权势地位、交际活动等多种前语境因素制约,在特定交际目的的驱动下,交际者会利用多种资源结成同盟关系,共同协商和改变现有的交际参与状态,并对关系的发展进行动态管理。总之,反对话语的语境敏感性决定了该话语行为在互动中呈现的复杂性和变异性,为此,对不同的语境下出现的反对话语进行探讨,将丰富对该话语行为的进一步认识和挖掘。

注释:

①多人互动的概念来自于Schegloff(转引自Egbert M. Some interactional achievements of other-initiated repair in multiperson conversation[J]. Journal of Pragmatics,1997,27(5):612),他称作“multiparty interaction”,但出于多人导致的反对结盟会形成不同的对立派别,本文沿用Kangasharju(2002)的术语“multiperson interaction”。

[1]Angouri J,Locher M A. Theorizing disagreement[J]. Journal of Pragmatics,2012,44:1549-1553.

[2]Angouri J,Bargiela-Chiappini F. ‘So what problems bother you and you are not speeding up your work?’ Problem solving talk at work[J]. Discourse & Communication,2011,5(3):209-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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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Nguyen H. Boundary and alignment in multiparty conflict talk[J]. Journal of Pragmatics,2011,6:1755-17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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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Leech G N. Principles of Pragmatics[M]. London:Longman,1983.

[13]Brown P,Levinson S. Politeness: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M]. Cambridge:CUP,1987.

[14]Pomerantz A. Agreeing and disagreeing with assessments:Some features of preferred/dispreferred turn shapes[C]// Atkinson M,Heritage J (eds.). Structures of Social Action:Studies in Conversation Analysis. Cambridge:CUP,1984:57-103.

[15]Muntigl P,Turnbull W. Conversational structure and facework in arguing[J]. Journal of Pragmatics,1998,29:225-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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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agmaticAnalysisofRapportManagementviaMultipersonDisagreementintheChineseNovelQiao’sGrandCourtyard

YANGQing

(FacultyofForeignStudies,GuangdongOceanUniversity,Zhanjiang524000,China;CenterforLinguistics&AppliedLinguistics,GuangdongUniversityofForeignStudies,Guangzhou510420,China)

This paper focuses on oppositional alliance in multiperson disagreement. Based on the integration of rapport management model (Spencer-Oatey 2000,2008) and dynamism of context in a socio-cognitive approach to pragmatics (Kecskes 2008,2013),it aims to investigate the ways in which relation management is accomplished through oppositional alliance in different situational contexts. As the salient feature in multiperson disagreement,oppositional alliance can be formed in different manners with multiple interpersonal functions. The different ways of forming oppositional alliances are constrained by prior contextual correlates such as the pre-existed relation between opposing parties;meanwhile,they also constitute the interactional resources of co-constructing situated interpersonal or intergroup relations.

relation management;multiperson disagreement;oppositional alliance;rapport management model;dynamism of context

2016-10-26

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6JJD740007);广东海洋大学校级人文社科项目(C14066)

杨青(1983-),女,江西南昌人,广东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H030

A

2095-2074(2017)01-0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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