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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对云南教育机构的轰炸

2017-11-03李艳

云南档案 2017年10期
关键词:西南联大日军云南省

■李艳

日军对云南教育机构的轰炸

■李艳

(上接第9期第15页)

二、日军对云南教育场所的专门轰炸及损失

抗战期间,日军对云南教育场所进行专门轰炸,从目前的资料看至少有两次大规模专门轰炸。

1940年10月13日,日机2批,一批5架驱逐机,一批27架轰炸机扑向昆明大西门及环城马路、纺纱厂附近,投下90余枚炸弹,炸毁房屋400余间,震倒300间。①除纺纱厂外,这一区域就是前面所说的云南省会中等以上学校区,以及云南大学、西南联大的校舍、师生住宿区,不少师生还在此附近租住民房。在“10·13”轰炸中,各学校中弹及损失超过本次轰炸投弹及全部损失的半数以上,其中云南大学中弹近30枚,校舍大部分被炸坏,有历史价值的至公堂全被炸毁,实验科学工作所在的科学馆被崩裂,落成不久的医学院屋宇被夷为平地,会泽院屋檐中弹,教职员及学生宿舍与零星房屋约五、六十间被震为瓦砾场。熊庆来在报告中说“观察敌机轰炸情形,系以本校为主要目标,作有计划之摧残,其出于暴日蓄意摧毁我文化、阻挠我学术进步之一贯政策,毫无疑义。”②此次轰炸中,西南联大师范学院损失更为惨重,其“男生宿舍全部炸毁,女生宿舍亦受波及”③该学院租用的云南省立昆华中学旧校舍的南北两院,呈报省教育厅,该校被直接炸毁房屋20余间,震毁房屋30余间,损坏房屋10余间,总计70余间,④全校尽毁,学生所有物品全毁,无钱、无衣、无粮、无房、无被、无家可归、无亲可投,彻底一无所有,根据登记的房屋损失细节保守分析,该校中弹数不少于10枚。省立昆明女子初级实用职业学校的主屋3间被波及震坏。在其旁边的敬节堂则直接中弹2枚,炸毁大门门房3间,住室14间,本已不幸,在此渡过残生的衰老、残疾节妇有2人死亡,3人受伤。省立昆华高级工业职业学校的石头围墙被炸倒8丈,所幸有此遮挡,其新教室和新寝室仅被震坏。⑤同日,位于昆华中学旁边的国民政府内政部长周钟岳的住宅也被炸毁,4个院的房屋70余间几乎全毁,其收藏4万余册图书也全部不存,周钟岳是云南清末解元、书法家,在唐继尧时代多次任职中枢,还曾任云南通志馆馆长,其藏书中很多是云南地方文化的精品,是云南文化的一大损失。

保山县五城镇中心国民学校1942被日军轰炸后的照片

保山县立初级中学抗战时损失房屋杂物书籍清册

1941年1月29日,日军22架飞机分3批对昆明的正义路、福照街、如安街、文庙横街、民生街、民权街宽巷、文庙东西巷、华山东路、文林街、翠湖北路、西仓坡、翠湖中路、潘家湾等投弹68枚,炸毁房屋742街,震倒房屋547间,死亡29人,受伤62人。⑥此次轰炸看似地点较为分散,实际也主要集中在今正义路、光华街、人民中路、胜利堂、文林街到潘家湾一线,该片区在民国时除商家铺面和民房外,较大的建筑就是教育文化场所,此次轰炸也是云南教育机构损失较为集中的一次。位于福照街的省立昆明初级实用职业学校的校舍58间,住房5院被毁损和震损,6间铺面被炸毁。位于兴隆街的省立昆华小学的图书室、办公室、训导室、宿舍、礼堂及部分教室被毁。位于绥靖路的云南省教育会13间房屋被毁。位于咸宁寺巷的省立昆华女子中学附属幼稚园的19间房被损毁。最为重要大的损失是位于文庙街的省立昆华民众教育馆,即过去的文庙,也第一次被炸,主要建筑均毁损,此后至该年8月,该馆又被轰炸5次之多,先后中弹数百枚,大成殿等百余间房屋、碑、亭、石栏等古建筑被毁,魁星楼、明伦堂、崇正祠正殿、牌坊被震坏,未能转移的陈列品3600件,农业陈列品6200件等损毁。⑦该馆是昆明为数不多的古建筑群,民国后成为向民众普及传播知识、倡导社会新风、组织社会文化活动、举办曲艺演出的主要场所,还是学术研究机构和书籍出版机构,是云南社会文化教育活动的中心,日军对这个教育文化场所的反复高强度轰炸,其断我文明,灭我种族的狂妄野心,昭然若揭。

三、云南师生在轰炸中的伤痛与不屈

日军对昆明轰炸开始以前,云南地方政府已经有所防范,提前将昆明市内各中等职业学校及部分高中、初中、小学疏散到玉溪及昆明周边县偏僻之处开课,因而在历次轰炸中,云南各教育机构虽财产损失严重,但师生生命损失相对不大。在市内校区上课的主要是西南联大及云南大学师生,云南大学校园面积大,散布于山麓,具备一定防空条件,西南联大校舍主要位于北门之外,周围有山岗森林,人员可以快速疏散,因而这两所大学师生在空袭中人员损失不突出。虽然在轰炸中云南教育机构(除保山的学校外)生命损失不是特别大,但云南的师生在经常面临轰炸的背景下办学,经历了特殊的体验,获得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坚忍不拔精神,勇于担当的责任意识和对国家民族的大爱情怀。

日军轰炸给云南教育和师生特别是保山的师生带来无尽生离死别的痛苦。保山回族教师马力生用日记记下他在大轰炸中的悲惨遭遇。在大轰炸2个月前,他妻子刘珍莲和胞弟马周先后病故,1942年5月4日大轰炸中“吾兄沙明及侄儿永全二人丧命,此外岳丈刘学斋亦死”,但他来不及悲伤,轰炸当天,他的二舅妈得痧疾(即霍乱),“吾即将痧气丸与之吞下,再则去请人来为之打痧”,22日“表姐染霍乱”,23日“表姐病危”,24日“表姐竟死”。26日,去板桥为已死的二舅妈选棺木“因吾行囊空虚,无奈依大哥主张,用一板抬去软埋”。27日,“环儿(其女儿)即病泻吐,知染霍乱,立将之戳手,把痧水与之吃……”。28日,“吾七处搜得几种治痧单方……疾折身转家,孰知环儿已被拿出至村西干河中。吾至她身边时,母亲与大舅妈在旁泪眼相视,环儿在一块木板上,用一条棉毯覆盖。吾去将毯扯开,她两眼转过望着吾而已无光,然还在唉声的哼出最后一声,这代表着喊她难割舍的爹爹……终于十几分钟左右,她竟长别了万恶的人世。”日军细菌弹引发的霍乱蔓延整个滇西,数月也不能消除。9月6日“霍乱又夺去吾姐命”。12月27日“吾请得易寿村马五师同去游玉环儿的坟……吾才一望见了她的坟,不禁心酸,就想到她在鸿家庄时,一天在楼中一家无事谈天,吾评论她是美好的孩子,一家人无谁比她美好的,孰料竟成过去,而有今日。吾远道前来此乱坟丛中,凭吊这一孤儿坟,伤哉。”1943年3月,他3岁儿子也染上霍乱,仅几个小时就死去,3月12日他的日记中仅写了4个字:“恩元死了”。至此,马力生不再继续他的日记,“因悲已至此,悲无可记,悲亦难记”。⑧马力生经历的痛苦是众多教师、学生家庭经受的苦难的集中体现,他们眼见亲人一个又一个离他而去,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独自忍受刻骨铭心、蚁咬刀割、伤心无泪的痛苦。

昆明的师生经常“跑警报”,用奔跑的速度测量与死亡的距离,在一次次家常便饭般的躲避之后,反而让他们消除了对日军的恐惧。警报解除后该上课的上课,该吃饭吃饭,该自习就自习。在日军的频繁轰炸之中,师生们内心中对国家民族的命运不再慌乱,在轰炸中自我意识复苏,心态洒脱,内心更加强大。这与抗战刚刚开始时的情况大相同,西南联大从长沙到云南之时,很多教师和学生茫然无措,比如闻一多在长沙给妻子的信中说“这回出来(到长沙临时大学)的唯一目的,当然是为了利……只求将来得一温饱,和儿女的教育费而已。”⑨完全是低沉和茫然无措的心态。在蒙自时,闻一多得“何妨一下楼主人”的雅号,其原因是当时教师中不少人弥漫着中国必败论,为避免争论和冲突,闻一多将自己隔离起来所致。内心强大起来的师生们,面对国仇家恨,不再退缩和逃避,迸发出无畏无惧的献身精神,西南联大就有800余名师生投笔从戎,在中国远征军、中国驻印军、中美空军中发挥着特殊作用,成为盟军协同对日作战的重要组成部分。如留下《森林之魅》的随远征军出征的查良铮(穆旦),奔向战场的诗人沈季平(闻山)。五次献血的缪弘,他们都是西南联大的学生,都毅然从军,有的牺牲在战斗中。

疏散到乡下的昆明中小学,师生们因陋就简,秩序井然的坚持教学和学习。云南省立昆华女子师范学校疏散到昆阳县文庙,1939年6月时有22名教师,有高中、初中、简易师范7个班222名学生,师生们“充满愉快和活泼的精神,高班的学生着蓝褂里裙的校服,低班学生着童子军服。他们五时半起身,六时晨操,八时开始上课,晚间由导师们领导自修。除星期日外,平时不许出校外的,每日三餐饭,每月的伙食费只有五元五角,每桌两盆菜一缽饭,他们的宿舍是统舱式的一所大房间,安置了几十张铺着白被单的床铺,看过去也还整齐一律。”疏散到玉溪的云南省立昆华中学有高中、初中共20个班1039名学生,教职员47人。“他们每天有条理地自修、上课、运动、食宿。初中部的童子军采用童军式管理,宿舍是借用城楼、邑庙、碉堡等处,屋宇虽然破陋,但经过学生们一番布置和整理倒也整洁,被盖折叠成有棱角的四方形,蚊帐也采用划一的安置,甚至童军帽、领巾、面盆、书籍总是用同样的式样放置在同样的位置,学生们除了校内运动外,还有远足队、游泳队的组织。他们的饭厅是一个可容千人的帐幕,在地上安置数十个竹筐,里面放着碗筷,吃饭号音一响,七八百学生向黄蜂归巢似的包围了每个竹筐,蹲在地上风卷残云地嚼着粗陋的饭菜。虽然疏散在县城,但学校规章制度执行非常严格,一旦违规就要处罚。每班有班刊及报纸,班会每星期一次。高中每班都办有壁报作为班刊,初中各班办联合壁刊,每周更新一次。⑩

1941年西南联合大学被日军轰炸后财产损失报告单

日军对云南教育机构的轰炸让师生们认清法西斯的残暴,知道自己对国家和民族、对抗战的价值和责任。冯友兰在《联大被炸以后》中写道,他曾经认为敌机不会单纯地以文化教育机关为轰炸的目标,认为敌人作为一个现代国家,理应遵守国家公法,尊重学术、爱惜文化,所以对学校的轰炸可能是波及或者误炸,但1941年8月14日,位于昆明城东南的西南联大工学院及位于城西北部校本部都同时被攻击以后,他终于明白,大学也是日军既定的轰炸目标。而且敌人之所以轰炸大学,必定是因为对抗战有相当贡献,敌人对大学的轰炸就是对教师们工作的鼓励。他进一步表达“我们是否果因对于生活的注意,而减少对国家民族的热诚,以及工作的效率,这是我们应当反省的。这次敌机轰炸予我们一种警策,使我们对于我们的工作,作一反省。”武汉大学陈西滢教授也发表《轰炸的目标》,认为“轰炸产生的,并不是失败主义,而是加强同仇敌忾的精神。”⑪这种认识在教育机构特别是大学中是得到大家普遍认同的。以西南联大为代表的学人们,无论从事“有用的”理工科还是“无用的”的文学艺术教育、研究,都异常振作,默默在自己的领域努力耕耘,在图书资料匮乏、设备仪器简陋的条件下,在学术的道路上执着追求,创造了中国学术成就的典范。西南联大的教授及各个大学的教授们还积极投身实际工作,运用自己的知识参与抗战后方建设和社会教育,比如参与云南地质矿产调查、抗疟工作、煤化工和酒精等抗战能源生产、滇池开发规划、农业科技研究及开展云南植物调查、民族调查、人口调查、师资培训等,将自己掌握的知识运用于经济建设和社会教育。教师们的努力贡献产生明显的价值,这一时期成为近代云南工业最为鼎盛、师资力量和受教育人数增长最快、农业新技术新品种引进最多、少数民族调查研究最为蓬勃、文学艺术最为多样、报刊杂志最为丰富、社团活动最为活跃的时期。

在日军轰炸中,云南的教育机构和师生们不断坚持与振作,云南地方政府也深知教育文化的重大意义,充分利用西南联大等高水平教育资源,在抗战中不断推进云南教育,随着日军逐渐日薄西山,云南地方教育益发壮大,“至民国三十四年,云南共有省立中学校21所,县立中学校107所,私立中学33所,省立师范学校14所,县立师范学校21所,省立职业学校7所,县立职业学校3所,私立职业学校5所,设立乡镇中心国民学校1429所。”⑫各类学校的数量都数倍于抗战开始之时。(完)

注释:

①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关于按中央颁发表式编制民国二十九年十月十三日轰炸情况报告表的令》,1940年11月14日。

②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国立云南大学关于敌机轰炸校园暴行的代电》,国立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1940年10月14日。

③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师范学院滇籍学生关于敌机轰炸损失惨重请予以救济的呈》,1940年10月15日。

④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云南省立昆华中学十·一三敌机袭击省市旧舍南北两院炸毁屋舍统计表》,省立昆华中学校长徐继祖(因病请假)代行拆高中主任王志符、初中主任李伯远,1940年10月27日。

⑤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云南省政府关于敌机轰炸教育文化机构情形请缮表呈报的指令》,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1941年2月25日。

⑥数据来自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昆明市市长裴存藩、省会警察局长李鸿谟等关于民国三十年一月二十九日敌机轰炸情况的呈》,1941年1月29日。

⑦资料来源于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云南省立昆华民众教育馆关于填报敌机轰炸损失物产价值表的呈》,1945年6月30日。

⑧《马力生日记(1940——1943)》,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11月

⑨《闻一多年谱长编》,闻黎明,侯菊坤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

⑩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师范学院第二部教育参观团报告书》,卢石丞,1939年。注:1939年6月,西南联大师范学院院长查良钊带领6名学生到昆阳、玉溪专门考察云南的教育,此报告即此次考察的成果,是难得的详细记录疏散学校教学情况的第一手记录。作者卢石丞即6名学生之一,江苏高邮人,1939年毕业后留西南联大师范学院任助教,后从军。

⑪《日军轰炸西南联大的后果》,吕文浩,《文史精华》,2002年第3期。

⑫云南省档案馆馆藏档案《民国三十五年度国民政府年鉴(云南教育部分)》(手稿)。

参考资料:

[1]云南省档案馆馆藏11全宗(云南省民政厅)、12全宗(云南省教育厅)、32全宗(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中央防疫处、106全宗(云南省政府秘书处)有关轰炸的档案史料.

[2]《日军侵华罪行实录(云南部分)》 云南省档案馆编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05.6.

[3]《云南省抗战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文献资料选辑》 云南省课题组编 中共党史出版社 2011.7.

[4]《云南防空实录》云南防空司令部编印,1945.12.

[5]《日军轰炸西南联大的后果》,吕文浩,《文史精华》,2002年第3期.

[6]《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师范学院第二部教育参观团报告书》 卢石丞 1939年.

[7]《马力生日记(1940——1943)》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14年11月.

[8]《闻一多年谱长编》,闻黎明,侯菊坤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

[9]《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方国瑜,1946年.

[10]《云南教育概况》.

[11]《云南教育年鉴》.

作者单位:云南省档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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