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旭东:美育应注重培养“艺术美食家”
2017-11-01周彩丽口述丁旭东
文 | 本刊记者 周彩丽 口述 | 丁旭东
丁旭东:美育应注重培养“艺术美食家”
文 | 本刊记者 周彩丽 口述 | 丁旭东
他是北京美育与文明研究基地秘书长,中国音乐学院国家美育研究与发展中心特聘研究员,中国美育论坛执行总监,中国人生美育研究会副秘书长,研究美育也践行美育。
近3小时的采访,从卢梭、席勒到孔子,到国家美育政策、北京市教委高参小项目、国家美育研究中心的设想,从实施美育的方式、美育工作现存问题到美育改革的愿景,兴奋、热切的话语中,不难感受他对美育工作的一份殷殷之心。
我十多年前就关注美育工作,这些年不断研究、实践。我曾在论文中提出,学术与文化共识是促成美育政策的重要因素之一,艺术界、学术界的专家学者应在国家美育大发展良好况境中积极投入,有所作为,通过自己的学术实践与学术交流达成共识,来侧面推动和完善关乎我们每一个人的国家美育政策,推动美育工作的开展。
美育是不教而教的教育
美育是席勒创造的一个名词。它是基于18世纪欧洲启蒙主义思想与工业革命带来的社会现实的基础上提出的。席勒认为,在人性分裂和异化的时代,审美能够恢复人性的完整,能够在道德伦理的国度实现主体受动性与能动性的同一,使人取得内在与外在的自由。
在我看来,美育不仅是促进人性完善、全面发展和生命和谐的手段,更是在我们这个强调理性的世界里,实现精神自由和生命美好的有效路径。达到这一效果的美育,不是一般的艺术教育,更不是很多人简单理解的音乐课美术课教育,而是一种不教而教的教育。
>>丁旭东在自己编剧的国学音乐剧《森林的故事》中扮演故事爷爷(左)
不教首先在于,对美的追求和享受,是人的一种天性,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由于人们喜欢这种美的外在形式,所以对其所承载的任何内容,都很容易在不觉中或愉悦的体验中接受。
总体而言,本课程教学设计以多种符合教学实际需要的信息技术为支撑,采用多种方式促进学生的自主学习,实现了良好的师生互动,充分发挥了学生个体的主动性和能动性,实现对每位学生学习进度跟踪和学习成效评价,基于蓝墨云班课的支持,学期末教师可以得到每位学生的学习评估数据,不仅实现辅助教师进行成绩评定,而且能更好的促进学生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提升学习能力。
不教的另一重含义是美育效果应该实现对受教主体审美探索与求知积极性的充分调动,从而形成学习行为的主动与自觉,即使施教主体不存在,其学习行为也会持续。
不教还有一重含义,就是它注重氛围、环境的熏陶。“蓬在麻中,不扶自直”,也就是说在一种良好的环境中人是会自然成材的。这里的环境不仅指自然,还统摄人文。美育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美育不能阈限于艺术,还要关注世间的各种美好。
但美育还是要教的,其主要体现在对学生的审美反思与审美鉴赏的引导方面。
这就要谈到艺术技能教育与美育的关系。
目前我国美育十分注重学生艺术技能教育,认为通过高水平的艺术专业实践是发展学生审美素养的有效途径。这一点,从一般逻辑上来说没问题的,但有两点易被忽视。首先,要发展高水平的艺术鉴赏力,学生必须要对具有典范性和体现技术卓越性的艺术进行审美感知,而且这种感知不能仅仅是针对艺术模象,更要亲临艺术现场。其次是高水平专业艺术技能教育普及的不可能性。对艺术上的普通人而言,人生的主要目标是成为社会公民,担当各种社会角色,而不是成为艺术家。美育对大多数人而言,是增添一种生命的丰富和美好,是锦上添花,所以,只能有极少的时间来接受美育,很难发展出高水平的艺术技术能力。
因此,我们不要过于强调学生的艺术创作和艺术表现技能的教育,应注重发展人的审美反思与审美品鉴能力,培养艺术“美食家”,从而让审美同情成为人的自动化能力,借此洞觉并体验到艺术与其他各种事物的美妙,并从内心产生欢喜,形成高蹈的品位或格调,从而摆脱低俗与干瘪乏味,践履生命的美好。
美育工作有很多困境
美育极为重要,国家现在也极为重视,但是当前美育改革也有许多瓶颈。
第一是美育资源分布严重不均。
日前,我参与了教育部委托课题——美育协同机制研究,这是专门针对“北京高校、社会力量参与小学美育发展”(简称“高参小”)项目进行研究的专项课题。“高参小”项目2014年开始施行,为期6年,投资50个亿,是有史以来对美育工作直接投入资金最多的。
北京作为文化中心城市,拥有丰富而高端的社会艺术教育资源,来自专业艺术院团和高校的艺术家与艺术专家走进一线,为学生量身创作作品,并由艺术家手把手地进行指导,这是很多地方根本不具备的资源条件。放眼全国,目前最高水平的艺术团体、艺术院校及艺术人才都集中在我国的一线城市和少数二线城市,至于偏远的山区、农村地区,几乎不可能有高水平的专业艺术人才。即使随着目前美育改革的规划,农村偏远地区师资都配足了,但这也是表面的数量上的均衡,实质上的质量上的教育资源分布不均衡得不到根本解决。
第二是跑偏的问题。
以技艺竞技比赛来衡量美育效果的做法其实和提出美育的初衷相去甚远。席勒最早提出美育时,受到卢梭泛爱主义教育思想的深刻影响,主张面对所有人的教育,不分贫富贵贱、不分宗教信仰。显然,现在广泛流布中小学的艺术教育成果评比活动,所考量的只是少数精英儿童的艺术能力,而不是普遍的。现在通常情况是,一个学校要成为艺术教育先进校,只要能特招到一部分具有天资的儿童并对其进行重点训练就可以实现了,这显然是有违泛爱思想的,是不能体现社会教育公平的。所以,美育改革如果没有一种特别坚定的原则立场,很容易重回故辙。
第三是纯粹审美的缺失。
美育之美的原意是“伊斯特惕克”(Aesthetic),拉丁文的词根原意是“感性的”,既包括对美的感知,也可以包括对丑的甚至恶心的感知。因此,美育不能只限定于“美的艺术”,而应该把那种具有强烈观念性表达的、看起来未必好看听起来未必好听的艺术也统摄其中。这种艺术对象在不断挑战我们已经习得的审美趣味的同时,扩充我们的包容心,同时扩展人类的文化想象与创造的空间,这是美育的重要功能之一。如勋伯格的《一个华沙幸存者》,那种尖锐的、恐怖的、无调性的音乐,体现的是战争中唯一幸存者面对死尸时的感受。这种音乐很多人是不可忍受的,但是听完以后,你会对人类的悲剧有更深的体悟。所以,审美不仅应给人带来慰藉,带来希望,更应该带来深刻反思。我们现在整个中小学的美育中缺少深刻、有意味的东西,缺少这种纯粹审美。
第四是美育对人道德培养的局限性。
有显著感性品格的美育,虽然能激发人一定程度的行为自觉,但归根结底,一个人的道德行为取决于他的价值立场。希特勒法西斯主义也特别强调美学或者说美育,拍出了《意志的胜利》这样让人血脉贲张的法西斯主义美学影片,影响一批批德国国民奔赴战场。今天我们还是要反思二战这一惨剧,问一问美和美育到底应该是什么。
诗人N·扎波洛尔茨基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究竟什么是美,为什么人们对它竞折腰?它是空空如也的器皿,抑或是器皿中火光闪耀。”美的本质是外在的、表层的、形式的,但它有着承载内容的功能,可以放入“真”“善”,也可能放入“假”“恶”,因此,我们在宣扬美育时,一定要先弄清楚“美”这个器皿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当前强调以艺术教育方式实施美育甚至等同于美育的做法要有所反思。至少,仅通过艺术教育是无法直接实现美育立德之目的的。如果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系统化的解决,那美育改革的成果有可能难尽人意。
要留下一批美育改革的遗产
北京市2014年开始了以北京“高参小”项目为核心的美育改革,三年以来,高校、社会力量派到小学参与课内外教学活动的人员超过1万人,开设教学及活动课程458种(包括体育、美术、音乐、舞蹈、戏曲、器乐、表演、芭蕾、科技等课程),开展教学累计40万课时,共惠及20多万小学生。不仅北京市,全国各地尤其是与教育部签署美育改革发展备忘录的21个省市都会有较大规模的社会动员、资金投入和行动举措。
北京市政府明确要求要在“高参小”项目实行六年后,留下一批“北京经验”。各省市的美育改革工作也在积累成果和经验,将为我国美育事业发展留下具有互补性的“改革遗产”。
不过,各地经验要真正聚沙成塔发挥集群聚合效应,形成我国当代美育实践与理论体系,就有必要建立一个统摄全国的协同机构与美育智库,围绕四个方面展开工作。
第一,开展中国特色美育理论与实践体系研究。西方的经典美育理论不能为我国当下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融入美育实践提供充分的理论支持。但孔子的“乐教”理论,近代的“新美术运动”“新音乐运动”以及陶行知先生的育才学校的美育实践,以及当下全国各地美育改革实践经验,都可给我们提供功利性美育实践的经验。要加强研究这些中国经验、中国思想,同时吸收西方美育理论的合理成分,通过中国学术智力资源整合,最终建构出具有学术共识的我国的美育理论与实践体系,为美育改革发展提供理论支持与实践依据。
第二,开展实验与示范性美育实践项目工作。中国特色美育理论与实践体系需要通过实验与示范性美育实践项目实践去修正和完善。
第三,建设优质美育资源数字化与远程教育体系。虽然我国各地美育资源分布极不均衡,但现代网络科技的普及,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可能,就是将高水平的美育教学资源通过数字化转化,通过慕课等远程教育的方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平这种不均衡,实现教育公平。
第四,建设社会美育资源整合机构与中国美育志愿者队伍。希望未来在文化部、教育部的支持下,建立起这种第三方的美育协同机构,建设起一支庞大的“中国美育志愿者队伍”。通过项目基金支持,让大城市优秀的艺术教育人才,深入到偏远落后和农村地区的中小学美育工作中,切实在美育方面推进国家教育的公平。
近年来,全国政协常委、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叶小纲教授一直通过提案和其他方式呼吁建立我国的“国家美育中心”,衷心希望这一愿景能够早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