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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曾有繁花开
——说说八十年代的几套丛书(一)

2017-11-01数帆老人

椰城 2017年8期
关键词:套书外国文学毛姆

数帆老人

渔樵

陌上曾有繁花开
——说说八十年代的几套丛书(一)

数帆老人

数帆老人,江苏宜兴人,独立写作者,现居广州。

上世纪80年代初,黑塞的《在轮下》《荒原狼》曾经在一代文青中风靡一时。

对我来说,上世纪80年代是阅读的狂欢时代,我和那个时代的大多数中国青年一样,患上了阅读饥渴症,在整个十年里似乎除了读书没什么别的事好做,逮着什么读什么,囫囵吞枣,不求甚解。那十年,也是出版业的黄金时代,出书不用作者花钱。那时出了多少好书,不知道,反正读不完。

关于那时的诸多回忆,我还是从80年代的几套丛书说起吧。

1.“外国文艺丛书”

1978年初,外国文学名著解禁,一大批久违的名著陆续出版,不过基本都是文革前的老版,修修补补重新印刷,甚至翻箱倒柜把老纸型找出来直接用上的,也不乏其例,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繁体字,以及老式的人名标点横线。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文化革命结束,热爱文化的人们终于又跟文化接轨了。一年之后,到1979年初,当代外国文学作品走出“灰皮书”的遮掩,开始跟大众见面了,标志性的大事,就是这套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的“外国文艺丛书”。

当年的我,忙于恶补西方古典名著的课,还没意识到这套丛书的巨大价值,零零星星买过几本,大多数都错过了。后来,只好在旧书店或街头书摊上,长年累月锲而不舍地淘,至今也收集了15本左右。其中非常喜欢的,有如下这些:《伙计》(马拉默德)、《卢布林的魔术师》(辛格)、《普宁》(纳博托夫)、《当代美国短篇小说集》、《活下去并且要记住》(拉斯普京)、《渔王》(阿斯塔菲耶夫)、《橡皮》(格里耶)、《老人》(特里丰诺夫)、《戴茜·密勒》(亨利·詹姆斯)。

没有买到一直求之不得念念不忘的,有这些:《公园深处·奥康纳短篇小说集》、《加西亚·马尔克斯中短篇小说集》《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浆果处处》《海的未婚妻》《荒诞派戏剧集》《蒲宁短篇小说集》《斜阳》《当代苏联中短篇小说集》。

好在这两年热衷于收集电子书,陆续也找到几本,可稍解相思之苦。可惜《蒲宁短篇小说集》《斜阳》《当代苏联中短篇小说集》这三本,一直未见影踪,只得等待机缘了。

外国文艺丛书大概出了三批,从1979年一直出到1985年,最后到底出了多少本,完整的书目是哪些,尚有待考证。如今回过头去看这套丛书,大为感佩上海译文眼光之独到老辣,收入的都是20世纪很有代表性的作家,都是经典而又颇具现代意识、现代派手法的作品。比如加缪的《鼠疫》、卡夫卡的《城堡》、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卡尔维诺的《一个分成两半的子爵》、索尔仁尼琴的《癌病房》,还有劳伦斯的小说集等等,皆为一时之选。另外,美、法、英、意、苏的短篇小说集以及《荒诞派戏剧集》也颇值得称道。所选的作品风格多样,各种流派都有所涉猎,不能不叹服上海译文出版人的独具匠心。

90年代末上海译文曾出过一本《作家谈译文》,收集众多作家为上海译文捧场的文字,多人都提到外国文艺丛书及其孪生姐妹《外国文艺》杂志对他们的莫大影响。可以说,这套书为中国当时干旱的文学界撒下了第一批现代种子和雨水,培养了第一批拥有现代意识的作家群,以及当时还在校园中的诸多文学后起之秀。不久之后,当读到一些引起轰动的中国现代派作品,比如王蒙的意识流、王安忆的精神分析、张纬的史诗小说等等,鄙人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你们学得够快的嘛!”

写到这里,突然想起我为什么会如此喜爱这套丛书了。大概因为这些作品大多没有沉重感,比较有开朗气息,很合我的口味,也很合80年代初的那种氛围。

2.“20世纪外国文学丛书”

这是我深爱的一套丛书。

西方主流文学作品在中国的流行和普及,上面提到的上海译文“外国文艺丛书”不过是初试啼声。进入80年代,渴求当代外国文学作品的一大批读书人,忽然收到了一个大礼包——这就是上海译文出版社和外国文学出版社联手推出的“20世纪外国文学丛书”。50年代初以来,从没有如此大规模和系统地翻译出版当代世界文学,这么多优秀的作品,一本接一本地扑面而来,在那时给人的感觉,真是山阴道上,应接不暇。

20世纪外国文学丛书出了十多年,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才告一段落,90年代末又再版了部分作品。按照最初的规划,这套书要出200种,到最后出齐了没有,确切出了多少种,也是不得而知。以我当年的经济能力,不可能收集得很多,只能按当时的判断力挑选其中最好的,再加上后来收集到的旧书,一共有30多种,摆在书架上齐刷刷的一排,看上去,心里有一种特温暖的家园感。

这套丛书的选题,以欧美文学为主,兼及亚非拉和大洋州。相当大一部分是现代派作品,基本上都是经过历史沉淀的、公认的经典作品。这些作品对中国读者,尤其对新时期文学创作的影响之大,难以尽述,兹举几例说明之:

——《百年孤独》。不夸张地说,马尔克斯打开了中国作家的天灵盖——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的!后来若干中国版的《百年孤独》陆续出笼(书名就不提了,心照不宣),好玩的是,当时居然有一种白酒也叫“百年孤独”,可见文学与酒之亲密关系。

——《喧哗与骚动》。福克纳是中国先锋派作家的精神导师,拥有一批忠实的作家粉丝,大多是在上世纪80年代崛起的新一代,这批人言必称福克纳,言必称《喧哗与骚动》以及此翁的另一部名作《我弥留之际》,好像这批新锐作家很有渊源,都是福克纳隔空的中国弟子似的。

——《康拉德小说选》。需要提一下,海子离世前携带的遗物中,就有这一本。康拉德的叙事方式比较独特,翻开他的书,很难看进去,如果喜欢,那就会是刻骨铭心的喜欢。

——《菲茨杰拉德小说选》。收有名作《了不起的盖茨比》。好些年后,《了不起的盖茨比》借着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引起中国新兴的小资阶层极大的关注。但是,他们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不怎么样嘛,没有《挪威的森林》好看!”不知道村上兄听到此论,会作何感想?一笑。

——《雪国》。川端康成写了很多小说,窃以为只有《雪国》可以传世。丛书中,韩侍桁先生的这个译本堪称绝妙,文笔极优美。后来出的其他《雪国》译本,则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对照着读,会让人很感叹。

——《伪币制造者》。想当初,1985年轰动一时的刘索拉新潮流中篇小说《无主题变奏》,就与纪德先生的这部名作有密切的关联,相信在80年代文青中,有很多人对此记忆犹新。关于纪德其人其事,近年有一套书叫做《法国知识分子的世纪》,其中有相当详尽的记述,值得一读。

——《刀锋》。毛姆是我偏爱的作家,我知道毛姆,还是在上世纪70年代末看《战争风云》,毛姆在里边露了一面,故印象深刻,当时尚不知此翁的深浅。后来读到《刀锋》,大为倾倒,迷恋至今。毛姆和另一位英国著名作家格雷厄姆·格林一样,属于看上去朴实无华,实际上深不可测的一类。恕我不敬,至今我还没发现哪位中国作家能学到毛姆的皮毛。

此外,这套书还囊括有:艾特玛托夫、茨威格、莫拉维亚、曼斯菲尔德的小说集,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黑塞的《在轮下》,乔伊斯的《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伯尔的《莱尼和他们》,格拉斯的《铁皮鼓》,伍尔芙的《达洛卫夫人/到灯塔去》,戈尔丁的《蝇王》,托马斯曼的《魔山》……真是天下英雄尽入彀中!中国读者曾走过蒙昧的十年,一下子享受了如此丰盛的精神食粮,简直是晕菜了,当时,颇有点消化不良的感觉。

这套丛书的翻译者,大多是学养深厚的前辈高手,这批大师级的翻译家精通外文,中文的修养也不同凡响。他们的译作质量之高,臻于化境。比之当今,某些出版社翻译一本书找几个学生东拼西凑了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最令人欣喜的是,每本书简洁精美的封面设计,令人过目难忘。说起这套书的封面,应该记住这些设计者的名字:陶雪华、吴建兴、于绍文、华胜虎……他们几位设计的封面,即使作为独立的艺术品,也是绰绰有余的。

让人惋惜的是,从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经济发展了,社会变迁了,读书不知怎么也过时了。还没等20世纪过完,“20世纪外国文学丛书”就走开始走了下坡路。从80年代初动辄印刷五六万册,到90年代中只有三四千册销量,再后来,终于难以为继,无疾而终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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