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的政治豪赌会将日本带向何方
2017-10-30王家曦
王家曦
9月28日,日本众议院第194届临时国会在召开伊始,就被首相安倍晋三宣布解散,朝野各党进入事实上的选战状态。10月22日的众议院选举,将是日本自2014年12月以来再次举行大选,也是5年来安倍晋三第三次迎战大选。日本在野党以“没有大义的解散”为由批评政府。日本选民对安倍首相过于频繁地提前大选也感到困惑,开始讨论是否应当像英国那样,用需要下议院2/3以上议员同意的条款来限制首相任意解散下议院的权力。
在本届众议院解散时,执政的自民、公明两党合计拥有322个议席,而安倍在10月选战中给自己划定了“自民·公明执政联盟获得465个议席中的过半数(233席)”的胜负分界线,表示如果达不到这一目标,自己将辞职。考虑到在野党以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成立的“希望之党”为中心联合“围剿”安倍的走向,以及英国、德国的执政党在今年大选中均遭遇议席明显缩水的意外,对安倍和自民党来说,这次提前大选无疑是一场政治豪赌。
安倍“背水一战”
此次提前大选,发生在安倍和自民党遭遇连续的丑闻轰炸、支持率跌落谷底又缓慢回升的多事之秋,注定将是充满不确定性的一战。最新民调显示,民进党与“希望之党”的民意支持率加起来,与自民党旗鼓相当。
即使对安倍这样精于算计的老成政客而言,2016年歲末至2017年伊始的日子也是十分难熬的。森友·加计学园丑闻、阁僚议员失言、东京都议会选举惨败等连串事件的集中爆发,在短期内给安倍和自民党的执政声誉以沉重打击。据朝日电视台的跟踪式电话调查,截止到2017年6月,安倍内阁的支持率从55.3%的云端,跌落到29.2%的谷底;不支持率则从34.3%一路飙升至54.5%。
正当安倍为此一筹莫展之时,内外环境陡然间出现了有利于安倍和自民党的变化。
首先是朝鲜核导威胁升级,给安倍一直主打、民意反弹激烈的新安保政策提供了合理性支撑。面对朝鲜中远程导弹今年8月以来“两次越顶”的直接威胁,日本国内对安倍内阁和自民党的政策都有“回温”的倾向。
其次,与自民党稳定的“安倍司令塔”体制相比,日本国会几个主要的在野党貌合神离,各有内部隐忧。第一大在野党民进党,其华裔党首莲舫因为“改造民进党不力”辞任后,保守的前外相前原诚司仓促当选新党首。不久,前原诚司内定的干事长山尾志樱里因出轨丑闻被迫辞职,使得前原的人事安排刚刚开局即面临整体破局的压力。
9月28日上午,前原召开记者会宣布,民进党将与小池百合子3天前宣布建立的“希望之党”合并。虽然完成了形式上的“在野大联盟”,但鉴于目前濒临崩溃的党务和小池百合子的政治势力正隆,这一合并意味着民进党已经失去了独立性。前原自己承认:“导致一强多弱局面的责任在于民进党。(民进党)在创造大潮的过程中失去名字,是历史的必然。”
至于代表传统进步力量的日本共产党、社民党,在本届众议院中的席位不足10%,早已陷入边缘化的境地。另据日经调查公司9月22-24日开展的电话调查,安倍内阁的支持率为50%,比8月下旬提高4个百分点。在这样的民意预期下,安倍打响了选战的“发令枪”,在逆风中发起一局政治豪赌。
安倍二次执政以来,心心念念的两个方略是增税和修宪。这两个政策都因为涉及民众的切身利益,而遭到持续的强烈反对。也正因如此,安倍称这一次解散众议院是“国难突破解散”,宣称要将2019年消费税增税部分(税率从8%增为10%)的用途,从偿还国债变更为一半用于免费的托儿所和幼儿园,以鼓励女性多生孩子,解决日本少子化的“国难”。
这一招其实是向小池百合子学的,因为后者在东京都的主要政绩之一,就是减少女性生子的后顾之忧。当然,如果被视为东施效颦,民意压力难挡,安倍也做好了与国会中自民党团切割、引咎辞职的准备。
自民党应能维持最大党
目前来看,自民党维持最大党的局面不会发生根本变化。自1955年自由党、民主党和社会党右翼合并成立自民党以来,共有6位首相在执政时不属于自民党,其中真正与自民党没有瓜葛,不依赖自民党或自民党前要人支持而能执政的,只有一个,就是民主党“末任首相”野田佳彦。
自民党只在2009年至2012年民主党执政期间屈居第二大党,即便在1993年夏到1996年初的非自民党人(细川护熙、羽田孜、村山富市)担任首相时期,自民党也还是最大党,只不过面临一些政党的联合压制或掣肘。与之相对的是,其他政党不断重复着合流、分裂的戏码,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2016年,为了整合在野党力量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选战,第一大在野党民主党与从“日本维新会”改组而来的“维新党”合流,组成了“民进党”。时任自民党干事长谷垣祯一当即表态称,两党为选战而仓促合流,缺少理念整合和利益协调,很难取得实质性成果,嗤之为“政治野合”。
一如谷垣所预料的那样,民进党在整合之后不仅未能在选战中有所建树,重新举行的党首选举也充斥着各种权斗和口水。在“中间派”冈田克也支持下担任党首的莲舫,作为东京都出身的国会参议员,因为民进党在今年7月的东京都议会选举中惨败而引咎辞职。民进党不得已再次仓促组织党首选举,曾任原民主党党首的前原诚司,于9月1日高票战胜前首相菅直人时期的官房长官枝野幸男,担任民进党党首。这次为了应对提前大选,前原诚司又提出并入“希望之党”,但小池百合子表示不会“照单全收”。有人替民进党抱不平说:“小池想要得到的,说到底就是民进党的组织和钱。”
目前“希望之党”在全国单独提名的100名国会众议员候选人,即便全部当选,也只不过在众议院465个议席中占比21.5%,需要联合多个在野党组建大联盟才有可能执政。而小池百合子日前已经声明,自己虽然担纲组党,但目前没有辞去东京都知事、重新竞选众议员的打算;最近她又和三个地方都知事会面,展现出向地方合作倾斜的策略。换句话说,她还没有做好问鼎首相宝座的准备。
实际上,安倍在9月28日已对外表态称:“貌合神离的政党中孕育出的不是‘希望,而是‘混乱。”在野党的联合声势虽浩大,但成分复杂,包括自由派的社民党、左翼的日本劳联和保守派的小池势力,还包括小泽一郎(现任自由党联合党首)和前首相小泉的势力(小池的“脱核电”政策就是与小泉商定的)。这些政治势力目前也只有反对安倍政权这一个共同点,彼此之间的纲领、利益还存在许多无法融合甚至相互矛盾之处。
以往选战的经验表明,在仓促进行的选战中,这些矛盾会随着一些细节性的问题逐渐爆发,削弱在野党联盟的实质性意义(就如大阪府的桥下彻与东京都的石原慎太郎的“野合”,离“问鼎国政”相距遥远)。而自民党现阶段仍尊安倍为“共主”,在内部团结和利益一致的层面上,较之在野党联盟有一定优势;只要能充分发挥优势,积极动员各级组织和自民党的支持者,在选战中对抗左支右绌的在野党联盟,自民黨仍然有较大赢面。
自民党树大根深,精于选战,其与公明党的执政联盟堪称国会中的“连横”,这次与小池百合子等地方实力派所领军的泛在野势力“合纵”之间的对决,不论输赢几何必然精彩纷呈,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日本将被带向何方?
二次就职以来,安倍终结了日本“十年九相”的首相走马灯,创立了国家安全保障委员会,推动出台了新安保法,改变了新世纪以来日本政治的混乱状况。变与不变往往互相依存,此次安倍提前大选增加了新首相人选的变数,但日本的内政外交应可维持两方面的“不变”:
对内,新一届国会的政策方针和权力结构不会发生根本变化。安倍内阁此前推动的、以量化宽松为主的“安倍经济学”对日本经济产生了一定的提振效果,未来以此为基础形成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在新一届国会中仍有较大可能得到完整执行。
与安倍相比,曾做过防卫大臣的小池百合子同样有深厚的保守派底色,甚至直到数月前她还隶属于自民党(因一年前擅自参选东京都知事,小池背了个相当于“留党察看”的处分)。如果像外界所预料的那样,小池势力强势入主国会,民进党等之前反对修宪的在野势力将被实质性削弱,这等于为安倍和自民党推动修宪减小了阻力。
有专家指出,从“希望之党”主要发起人阵容看,可以说它比自民党更保守、更右倾、更具排外色彩。所以,9月28日晚安倍首次参加中国驻日本大使馆举行的中国国庆招待会(亦适逢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被认为有替大选拉票考量,却也说明中日两国正在努力改善关系,不希望再生波折。
另一方面,安倍打造了一个以首相为中心的“首相-执政党”新权力架构。区别于以往“强国会,弱首相;强政党,弱政客”的制衡性权力架构,新权力架构下,首相在行政权、人事权之外掌握了新的制度化权力,首相不再是个体的人,而成为整个权力机构的中枢组成部分,为后续的继任者实现权力意图创造了条件。由于日本的首相往往出自议会中的第一大党,因此无论议会中的党派权力分布发生何种变化,由安倍重新确认过的、国会与首相的权力分配也不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对外,美日同盟的性质不会发生根本变化。战后70余年来,美日同盟始终是美日两国关系发展中唯一不变的主轴和结构性“常量”。即使是在日本国内左翼反战运动声势最为浩大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日关系仍然围绕着安保条约的更新而稳步推进。此后的几十年中,无论是日本的战后和平主义、议会斗争、群众运动还是谋求防卫自主化,即使日本和美国在局部利益上发生冲突和矛盾,也没有对美日同盟构成实质性的影响。
特朗普执政以前,美国就多次表示希望日本增加军费、积极参与美国主导的地区安全事务,日本政府都因国内法律和民意限制,而采取了保留态度。特朗普上任之后强调“美国优先”,与安倍的“安全自主”既定方针一拍即合。特朗普将于11月初对日本进行任内的首次访问,这次访日很可能提出其具体的亚太政策构想,所以安倍首相选择在10月下旬结束选举工作,以便向特朗普总统展示自身政权的稳定性。
其实,就算大选后自民党、公明党执政联盟在众院议席未能过半,导致安倍“愿赌服输”辞职下台,其继任者也不会动摇日美同盟。因为在捍卫美国主导、日本获益的亚太政治经济秩序方面,日美的战略目标和战略利益从宏观层面趋于一致。而无论是前防相小池百合子还是前外相前原诚司,都是主张美日亲善的外交保守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