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尔克孜族小说创作的现代主义倾向
2017-10-29赛娜伊尔斯拜克
□ 赛娜·伊尔斯拜克
柯尔克孜族有着悠久的文学传统,相对诗歌传统,小说创作是崭新的领域。柯尔克孜族小说创作在上世纪80年代得到迅猛发展,柯尔克孜族作家群以前所未有的阵容活跃在中国文坛。作家艾斯别克·奥汗、萨坎·奥木尔、吐尔干拜·克力奇别克、吐尔逊·木尔扎等不断有佳作问世,现实主义成为柯尔克孜族小说创作的主流。改革开放后,一批有才气、有朝气、有勇气的中青年作家乐于进取、推陈出新,以独特的写作风格开始显露头角,他们开始运用一些新的表现方法,作品呈现出现代主义的倾向。
这批作家大多受过高等教育,具有较高的文化素质,有条件进行深层次的思考和文学创作。他们具有较广阔的思路和艺术视野,以新的观念来看待民族文学的意义和价值,认识到继承民族文化传统对民族文学创作的重要性。中青年作家现代意识与民族意识的双重觉醒,民族忧患意识在柯尔克孜族作家的灵魂深处萌生和不断增长,大大改变了往昔文学创作的意蕴和格调。随着思想的进一步解放和域外文学的影响,开始把对民族历史、现实和前景的认识与思考,同对生命、人性、宗教、民族、人类等诸多命题的认识与思考融为一体,从而拓展了题材的时空领域,深化了题材所包容的意蕴,加速了题材的民族化与多样化融合的进程。他们从世界文学如拉美文学、非洲文学等和其他一些国家如前苏联、美国的少数民族文学的发展中得到启迪,现代主义大师卡夫卡、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福克纳、海明威等都是他们求教的师长。
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产生以来,人们从卡夫卡式的绝望中看到了希望,从批判中得到了拯救。这正是文学的人文关怀。现代主义既强调更高层次的客观、真实,又强调心灵的真实,它代表了一种新的审美意识和价值观念,反映了一种逆传统而动的求变心理。柯尔克孜族从游牧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在一个充满重大变革的时代,他们的自然观、社会观、审美观、行为方式、思维方式都发生了剧烈而深刻的变化,文学作品中的主观因素加强,如表现自我、精神诉求等。艾斯别克·奥汗是柯尔克孜族小说创作的领军人物,也是深深扎根于现实生活的作家。在不断的探索过程中,其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日渐成熟。如中篇小说《大象的眼泪》中,大象的眼泪象征着大自然的控诉,对人与自然、人与生命展开哲理思考,叙述克制冷静。小说借鉴艾特玛托夫多层次多角度多视角的表现手法,具有人文主义的关怀。短篇小说《没有睡意的夜晚》,通过夫妻的日常对话对牧人生活提出了质疑:“今天,就是这些祖先作为自己的骄傲而留给后世的神圣毡房却无法遮盖柯尔克孜族人们的隐私和羞惭。”“说祖先玛纳斯曾经占领过这样的城镇,那样的城市,现在你的口袋里钱装得鼓鼓囊囊的还不如人家头戴瓜皮帽骑着毛驴到处游逛的维吾尔人垒起四面土墙过几天平静的日子。”语言朴素鲜活、清新隽永,是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相结合得较好的小说。对现代文明危机的思考,对人类生存困境的探究是其小说创作的主题。其创作根源与救世情绪的精神探索,始终带有强烈的理性色彩,充满形而上的激情。曼别特·吐尔地的《蛇》、《红砂糖》运用隐喻象征手法,真正触及到了柯族社会的生命本体,凝重的悲剧意识和沉重的民族包袱让人灵魂震颤。《蛇》中主人公饲蛇儿子却被蛇咬死,蛇代表传统习俗带来的灾难,传达了古老民族心态的悲剧,“身体强悍的柯尔克孜人,随着岁月的流逝都变得越来越小了;这儿的蛇也变得越来越少,花斑越来越淡了;能藏得住骆驼的草丛变得矮小了。”给人以强烈的衰败感。《红砂糖》中严酷的生存环境使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乡情,人的自主意识象河流一样枯竭了。“羊开始大批死亡,死羊肉使卡布兰变得越来越凶。”“阿赛丽在大雪中光着脚,衣着单薄地微微颤栗着向我走来。”小说折射出对生活温暖,对人生价值的迷茫与追求、彷徨与斗争,对生存命运的思考。“我嘴里开始有一种灌满沙土的感受,枯涩干燥让人无法忍受。”“大雪白茫茫覆盖着世界,我的舌头和喉管烧着了似的热辣辣的,双腭发黏发涩。即使我将剩下的砂糖一粒不剩地塞进嘴里也丝毫无济于事。”人物内心的孤独、无奈、挣扎,写得自如有致。结尾一句“嗨!卡布兰!你终究是一条狗呀!”,含蓄多义,蕴意丰富。吐尔逊·朱玛勒的小说《子弹》、《监狱》、《岸边的梦》、《幸福的小孩》,则借鉴了意识流等现代派手法,《子弹》中猎人“艾尔麦克把已瞄准喜鹊的枪口移开慢慢对准了自己的脑门。他暗自说道:‘我心爱的枪啊,我的命就寄托在你身上了。能够救我的只有你了,能够夺去我性命的也只有你了……’”将虚无感失落感的情绪深入人物深层意识,表现人的本能冲突。叙写诡奇、反讽尖锐、深刻有力,句子简洁富有动感。阿曼吐尔·阿布都热苏鲁的小说《玛纳斯奇的孙子》中,小主人公对父亲与“卡勒玛克人”住在同一屋非常不理解,产生幻觉,联想古代柯尔克孜勇士与卡勒玛克人作战的情形,恰到好处地表现人物的复杂心理和精神动荡。
具有现代主义倾向的作品还有:阿布都热合曼·依斯玛衣勒的《道德》、玛买提吐尔逊·玛铁克的《银扣》、奥米尔扎克·杰克谢巴依的《淹没在河里的命运》、吐尔地玛特·阿依特巴依的《幽灵的枯竭的河流》、玛尔罕·托乎托孙的《地球上唯一的毡房》、别克吐尔·伊力亚斯《尚未出嫁的姑娘》、曼别提胡尔曼·库尔曼巴依的《蛇国的公主》等等,在题材上这些作品注重表现人物的精神世界,反映人物的孤独感、异化感乃至病态心理。在形式上,充分体现了多样性和灵活性的特点。作家淡化小说的情节,不再试图叙述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而是在作品中追求一种艺术上完美和谐的“图式”和耐人寻味的深层结构,采用离经叛道的艺术手法来表现瞬息万变的精神世界和混乱无序的现实生活,如视角转换、内心独白、自由联想,时空跳跃、蒙太奇、梦境与幻觉以及看上去杂乱无章的表层结构和朦胧晦涩的叙述笔法等等。所有这些都构成了柯尔克孜族小说艺术革新的重要标志。他们的共同点是运用小说艺术的寓意结构,体现传统遭到侵犯,对现实生活的忧虑及文化心理的冲突,不仅使小说的内容更广阔、更深刻、更富有美学价值意蕴,而且使小说具有含蓄、凝练和哲理性,具备言外之意的特质。
虽然柯尔克孜族这类作品并不是主流,数量并不多,还处在实验阶段,但是这种有益的探索,得到了柯尔克孜族读者的肯定和其他民族文学界的认可。因为他们不是简单照搬现代主义表现手法,而是植根于民族文化基础上,表现柯尔克孜族社会生活。柯尔克孜族神话传说、史诗、民歌、谚语等独特的思维方式、情感表达方式,本身蕴涵现代主义的因素,如史诗《玛纳斯》中有大量夸张、荒诞、象征、变形的表现方法,如玛纳斯出生时:“一只手紧握着鲜血,一只手紧攥着乳汁。”“巴依加克普的家中,有两棵珍贵的齐纳尔树,一棵是金树,一棵是银树……树旁挖开了两座大湖,一座装满了奶汁,一座装满了酥油。”其实是柯尔克孜族看待世界反映世界的一种方式,彰显独特的审美价值和文化内涵。而后现代主义的欲望化写作、私人化写作并不符合柯尔克孜族的审美习惯,读者难以接受,柯尔克孜族文学相对来说还是“干净”的。我们提倡文学创作的多样化,鼓励作家用慧眼不断寻找和发现,有意识地吸收补充现代派手法;同时,也要防止现代主义消极、颓废、极端的一面,要适合本民族的小说创作发展的可能性。
作家莫言说:“我如果无法深入进我的只能供我生长的土壤,我的根就无法发达、蓬松。”一个民族,倘若它的文学在思考,在创新,而不是停留在匠艺上,说教上,那它的复兴便有希望。文学作品的创新应该对人民有利的创新。柯尔克孜族作家在呼应文学发展主潮,多方借鉴他人长处的同时,不能放弃对本土的抵进,要构建具有自身的特异性与独有价值的柯尔克孜族民族文学。
(本文图片由蒋建斌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