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淑子 亦刚亦柔靓词坛
2017-10-26张名河
她虽走了,但她为我们留下的歌,依然在天地间传唱,像血液一样,在这个世界的血管里流动
谁说黄淑子走了,她正在词林里信步,她正在旅途中漫游。近几天,不断有电话打来,或寻问,或求证,在我头上一次次重复着那个晴天霹雳。作为她的好友,我努力振作自己,也告诉别的好友,她不会走,她没有同我们商量,怎么会不辞而别,丢下众友独自而去。到今天为止,我还没给苏柳打电话,不愿让她用悲痛的事实再打击我,那样,我还要用无法找到的语言再去抚慰她。我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词刊》副主编赵薇薇打来的,我懂了,我该冷静下来,想想同淑子交往过的那些往日往事了。
缘起评审会
淑子不是我一个人对她这样称呼,好像是词坛不同几代人共同享用的对她的昵称。她这个人,上至词坛泰斗,下至同辈词人,都给人一个热情、友善、坦诚、爽直的好印象。大家都喜欢同她交往。青年词作者为了表示对她的尊敬,也无非在“淑子”后面加“大姐”这样称呼她。我同她的交往,更多是欣赏她的才华,我戏称她是才女。有人时叫她淑子,无人时叫她才女。在我这里,淑子即才女,才女即淑子。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上世纪末的一次辽宁省选送“战地新歌”作品评审会上。当时,她是沈阳市歌舞团专业作者,我是抚顺市文化局专业创作员。我们都很年轻。她写词,我从诗。彼此隔行,素不相识。那阵子,我正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约稿的一部反映矿山题材的长诗点灯熬油。对歌词既陌生又无兴趣,被市里逼着上架,参加了这次作品评审会。会上,在讨论我平生写的第一首歌词时,受到了普遍赞赏。我正为自己初试词刀感到轻松时,一位资深词家以不同的看法,用批评的语调打破了那种普遍赞扬的局面,也使我立刻轻松不起来了。他批评说,我的这首歌词有“唯美主义”倾向。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批评是令人寒栗的。会场顿时一片寂静,彼此目光交替,悄然无声。此刻,坐在我对面的一位年轻女子,噌地站起来发言。她说她不同意前面那位词家的意见,态度极为鲜明的批驳了所谓唯美主义的奇谈。她字字针芒,妙语如珠。她以自己的语言阐述了歌词写作应讲究技巧,但不是技术,而是艺术的和审美的。我问身边的人,才知道她叫黄淑子。我们从此相识,成了好友。
胸前一枚无形的勋章
不知是因为那次歌词的评审引起有关领导的关注,还是因为辽宁日报要调我去做编辑,当时的省文艺创作办公室(文联恢复前身),争先把我从抚顺调了上来。不久,《音乐生活》复刊。我便由于工作的需要,从诗歌创作正式转入到歌词领域,开始了摸着石头过河的编辑工作。同在一座城市,同操歌词这个行当,词友间的小聚不少,自然与淑子见面的机会也多了。不管聚者来自远近,也不管是多年未见的旧友,还是刚刚结识的新朋,她是那种不会让你感到半点陌生和隔膜的人。我坐在其中,对这些性格大相径庭的词友们,抱着一种欣赏,也是我最享受的时候。而这中间,淑子最大的与众不同是喜欢读她的词作。她潜心地朗读,用那种非常专业的声调,加上自己对作品倾注的情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拍手叫好。这时,你看她脸上笑得像一朵花,一朵非常自信和得意的花。但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她与丈夫苏铁的工作突然调动,举家迁往她的老家广西。苏铁是著名作曲家,进了广西电影厂。淑子依然写她的歌词,进了广西歌舞团。于是,书稿往来,便成了我们继续交往的方式。
绿城四季飞花雨,天天都有春消息。淑子所在的南宁,就是这样一座美丽的城市。书稿像燕子一样从南飞向北,报告着她春的喜讯。她的大作《绿色的梦——黄淑子作词歌曲集》《黑眼睛红豆》《新编幼儿常识歌》相继问世。她的作品在国家及各省市获奖逾百。其中《我爱米兰》在全国中小学广为流传,盛唱不衰。《槟榔树下摇网床》《晨雾中牛铃在响》在全国性征歌中获大奖。1985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以《南国词坛一枝花》为题,为她作了60分钟的音乐专题。她还为30多部影视剧写了主题歌或插曲。她的事迹被写入1993年《广西年鉴》和入编全国多种名人词典。由于她的成就,被推为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且还任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中国作协、音协会员,并享受国务院颁发的特殊津贴。这些成绩、荣誉的取得,与她的勤奋和才华是分不开的。她很珍视这一切。但她不止一次对我说,她最看重的是乔羽对她歌词“清丽可诵”的夸奖。这四个字,成了她胸前一枚无形的勋章。
淑子词风细腻婉约,浓淡相宜,富有女性的魅力。这期间,我在《音乐生活》编辑岗位时,曾以《绿色的梦》《四季声乐套曲》为题,一连集中发表她两组歌词。见刊后,反响强烈,编辑部陆续收到不少读者和词曲作家的好评。感染之下,我也就此写了一篇评析淑子歌词的文章。我说淑子人豪放,词却细腻婉约。她的个性与她的词作恰是刚与柔的复合体。这篇评析歌词的文章,破例获得了当年辽宁省文艺评论优秀作品奖。现在忆起此事,还真有几分对淑子的感谢之情。
这不是她人生的“谢幕”
人世间的事,十分难料和有趣。阴差阳错,她从北国迁居南方30年后,我在冥冥之中,重蹈了她的轨迹。1998年,我因工作调动,居然也来到广西。她在一次会上,聽到坐在身边的某领导说,文化厅从辽宁调来一位分管艺术的副厅长。听到辽宁两个字,她出奇地敏感,便急切地打听,来人叫什么名字?对方说叫张名河。她几乎忘了是在会场,惊喜得毫无掩饰地大声说道:“张名河是我的好朋友!”性格、秉性显露无遗。于是,我到广西工作后的第一个宴请者,便是淑子夫妇了。二人热情、周到得让我感动。她的朋友也都成了我的朋友。很快,我便融入了这片歌的海洋。
我来了,没多久她又离开了。退休后,她们夫妇二人迁居北京女儿处。在她身上的什么环都不再。唯有歌词这个她视为生命的精灵,还真实地整曰整夜地陪伴着她。从全国各地词刊词报上,能经常欣赏到她的歌词佳作。每当见到她的作品,眼睛都会发亮。作为词友,细心品读,会透过她的作品看到一颗柔情万千的女儿心。她曾说过,自己从小受母亲影响,酷爱李清照、李煜、柳永等名家的词。尽管非常欣赏“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大丈夫气概,但写得更顺手的还是“杏花、春雨、江南”。她到北京后的这些年,也许是更有时间和精力侍弄词园了,加上数十年的耕耘经验与心得,她的词越来越李清照。赴京没几年,丈夫苏铁离世,淑子便独往独行,情感世界越发敏锐纤细。2013年,淑子独自返桂省亲,恰逢广西《词海》创刊。创刊号有幸得她一组歌词。读完第一首,我就被她的词深深打动。允许我将这首词抄录如下:endprint
独自回南方
独自回南方,
熟悉的山水不解地向我张望;
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北方?
他跟来啦,在白鹭起舞的小河边找灵感,
他跟来啦,在古榕参天的木楼下品酒香。
我的影子里有两个人,
他的风帆总是悬在我的心海上!
独自回南方,
一个人分享两个人的月亮;
独自回南方,
两个人的夜晚一个人来点亮。
独自回南方,
独自回南方……
全词流露出对失君念君、昔乐今哀、相随变故的深切隐痛之情,读来不禁为之泪下。词作无论意象和情境都结合得恰到好处,进入到一种非常超逸的境界。淑子就是这样,她在用生命写词。
淑子快乐着,因为有词。带着这分快乐,这几年她走遍了世界。每到一个地方,她都用歌词留下她的情思和美丽。我们都为她这样生活着而高兴。今年4月,正当木棉花开的时节,她从柬埔寨打来电话,说为了我们夫妇的幸福平安,给我们请了一尊木雕佛像。没过几天,她回到南宁。见到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行李中请出那尊精心包裹好的木雕佛像。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充满着对信仰的虔诚,对友人的关爱和祝福。我们都被她的这份友情所打动。我爱人在家里为她做了她最爱吃的粉蒸肉。她边吃边夸奖我爱人的厨艺和画艺一样好。我们说,你爱吃就常回南宁来。她举着酒杯,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几分心思地说:“……我怕是不会再来了……”吃完饭,我们又喝茶聊了很久很久。当我们下楼送她去她妹妹家时,走了很远很远,她不让我们再送了,撵我们回转。她拖着行李,加快了脚步,几步一回头地向我们挥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第一次因她感到头有些恍惚。心绪极为杂乱,想得很多很多。
这之后,我从微信里不断看到她发来在各地留下的倩影玉照。前不久,她还专门给我爱人发来一组各国特色服饰的视频,足见她对生活是多么的热爰和充满阳光。但是这阳光,突然变成了暴风骤雨,在我头上响起了霹雳。缅怀淑子的文章接踵而来。我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我还正筹划着请她10月回桂参加采风活动呢,怎么说走就走了?!
淑子走了,但我以为这不是她人生的“谢幕”。她虽走了,但她为我们留下的歌,依然在天地间传唱,像血液一样,在这个世界的血管里流动。
淑子,才女,一路走好。
責任编辑 余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