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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光祖《王粲登楼》的忧伤情怀

2017-10-24杨柳

青年文学家 2017年27期

摘 要:《王粲登楼 》是郑光祖从王粲 《登楼赋》演绎创作的元杂剧,是作者把“登楼”创造性地搬上历史剧舞台的一次成功尝试。这既是对“建安七子”的致敬,也是对“魏晋风流”的礼赞。王灿《登楼赋》不仅在艺术上独树一帜,其赋中所表现的去国还乡、忧思难忘之情也曾引起无数文人的强烈共鸣。郑光祖在《王粲登楼》中将人物关系进行有机的整合,以历史的口吻来抒发其情感,把难以言说和不好表达的内容,通过人物来“代言”。郑光祖所处的元代正是朝代更替的特定时期,而王粲所处年代也正值汉末大乱之时,两人的所处历史背景何其相似,正是相似的经历,相同的感受给于了郑光祖强烈的心灵冲击,从而迫切地想通过以《登楼赋》为题材的杂剧再创作来释放内心的忧伤情怀。

关键词:郑光祖;《王粲登楼》;忧伤情怀

作者简介:杨柳(1963-),女,河北秦皇岛人,湖南警察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教学与研究。

[中图分类号]:J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27-0-02

一、意象处处显忧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一切景语皆情语”,郑光祖在《王粲登楼》中沿袭了王粲《登楼赋》中的情感腔调。历史上,王粲是在依附刘表后,登楼写下的《登楼赋》,开篇就以“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一句中一个“忧”字给整篇赋定下情感基调。“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邱。华实蔽野,黍稷盈畴。”面对如此美好的景色,王粲却无心面对,发出了“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的感叹,其去国还乡,客居他乡的游子情怀溢于言表。郑光祖虽然采用诗歌的形式,但是仍然沿袭了王粲的情感基调,剧中王粲登楼便想到自己的母亲,“旅客逢秋苦忆归,可堪鸿雁正南飞”一句中,无论是羁旅他乡的游子形象,还是南飞的大雁都处处显露哀愁。“倚门老母应头白,何日重来戏彩衣”一句中化用了《二十四孝》中老莱子戏彩娱亲之事,将思恋父母之情与游子之思连在一起,愁中显愁、愁上加愁。而“有志无时命矣夫,老天生我亦何辜。宁随泽畔灵均死,不逐人间乳臭雏”等句更是将屈原的遭遇与个人的境遇联系在一起,使得杂剧本身更增感染力。而在元杂剧《王粲登楼》第三折中:

【迎仙客】雕檐外红日低,画栋畔彩云飞。十二栏干、栏干在天外倚。我这里望中原,思故里,不由我感叹酸嘶,越搅的我这一片乡心碎。

【红绣鞋】泪眼盼秋水长天远际,归心似落霞孤鹜齐飞。则我这襄阳倦客苦思归。我这里凭栏望,母亲那里倚门悲。怎奈我身贫归未得。

【普天乐】楚天秋山叠翠,对无穷景色,总是伤悲。好教我动旅怀,难成醉,枉了也壮志如虹英雄辈,都做助江天景物凄其。气呵做了江风淅淅,愁呵做了江声沥沥,泪呵弹做了江雨霏霏。

整个杂剧中所用的意象处处传情,无论是旖旎的风光和作者内心无法排解的忧伤所形成的对比,还是睹物思人,内心所挥之不去的烦恼,都在景物中显露出来。

二、登楼才可消愁

辛弃疾曾在《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一词中写道:“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是辛弃疾不识愁却欲说愁的状态写照。而无论是王粲的《登楼赋》,还是郑光祖的《王粲登楼》其所写之愁绝非“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实实在在的切身之愁。郑光祖成长于金、元、宋战乱的历史期,因战争不得已离开家乡,逃亡南方,奔波于仕途之中,也希冀着自己能够有一个灿烂的前程,从这一点上来说,自己和时逢魏晋之交的王粲极为相似。

王粲以登楼来抒情,为后代作家写“愁”开了一个范本。后人纷纷效仿,晋代著名的诗人陆云在 《与兄平原书》写道:“今送君苗《登台赋》,为佳手笔,云复更定复胜此,不知能愈之不? ……视仲宣赋集,《初述征》《登楼》,前耶甚佳,其余平平,不得言情處,此贤文正自欲不茂,不审兄呼尔不?”还说:“登楼名高,恐未可越尔。”从这段话中可见王粲登楼在当时的影响力之大,枣据也曾效仿《登楼赋》写道:“怀离客之远思,情惨悯而惆怅。登兹楼而逍遥,聊因高以遐望。感斯州之厥域,实帝王之旧疆。挹呼沱之浊河,怀通川之清漳。原隰开辟,荡臻夷薮。桑麻被野,黍稷盈亩。礼仪既度,民繁财阜。怀桑梓之旧爱,信古今之同情。钟仪惨而南音,庄舄感而越吟,情戚戚于下国,意乾乾于上京”。无论是陆云还是枣据,他们所写的内容和思想都无一例外的提到了“愁”,以至于后人登楼必写愁。

郑光祖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他没有回避王粲之愁,而是更加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登楼之愁。任何一个伟大作品的诞生并非是偶然的,要求作家不仅要有高屋建瓴的视野,更要有悲天悯人的情怀。而郑光祖《王粲登楼》的意义就在于他把王粲离乡背井、思念故土个人之思上升到了的人性的普遍情怀,以人类共同的心灵感受来剖析自己和他人,在情感上形成共鸣。登高远眺,是对家乡深切的遥望;是对父母亲情的热切呐喊;是对去国还乡的深沉感思。王粲登楼是对自己生逢乱世的无可奈何,而郑光祖何尝不是对自己怀才不遇的深切感慨呢!正如剧中的这些唱词:

【石榴花 】现如今寒蛩唧唧向人啼。哎,知何日是归期?想当初只守着旧柴扉,不图甚的倒得便宜。则今山林钟鼎俱无味。命矣时兮,哎,可知道枉了我顶天立地居人世。老兄也,便似睡梦里过了三十。

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时不我待,纵有满腹文章和才情也敌不过造化弄人。何良俊在《曲论》中说:“王粲登楼第三折,摹写羁怀壮志,语多慷慨,而气亦爽烈。至后尧民歌,十二月,托物寓意,犹为妙绝。岂作脂弄粉语者,可得窥其堂庑哉。这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道与常人也未可知道,登上层层高楼,望眼欲穿也好,呼啸呐喊也罢,唯有如此才能消解内心的忧伤。”

三、难解历史之忧

走进《王粲登楼》就不得不走进王粲本人,王粲生于177年—217年,字仲宣。山阳郡高平县人。在那样一个讲究出生背景的年代来说,王粲绝对是一个幸运儿,其曾祖父是太尉王龚、祖父是司空王畅,其家世之显赫可想而知,加之王粲少有才名,为“七子”之冠,深得当时的“文豪”蔡邕所赏识,按照这样的出生背景和个人天赋,王粲的前程一定无可限量。然而历史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时逢关中动乱,不得已前去荆州投靠刘表,过上了客居他乡的生活,一去就是十多年,在此期间王粲空有一腔爱国之情和满腹之才,却毫无用武之地,因此郁郁寡欢,《登楼赋》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写出来的。endprint

然而文学毕竟不是历史,为了逃脱历史的窠臼,郑光祖大胆地对人物进行了再加工。现实当中的王粲由北入南时年龄本是17岁,而在《王粲登楼》当中则变成了30 岁;现实中王谦是王粲之父,《王粲登楼》中则改成王默 ;现实当中的王粲入长安是因为董卓之乱,而剧中却变成王蔡之约;现实当中的王粲入荆州是因为北方动乱,而在剧中变为受蔡邕之命赴荆州;历史中的王粲登楼是独自登楼,而《王粲登楼》剧中却变成了是和许安道共同登楼。在现实生活中,王粲和蔡邕是一对忘年之交,而在《王粲登楼》当中,王粲成为蔡邕未来的女婿,曹植充当了二人之间的斡旋人物;现实当中,曹植和王粲都是“建安风骨”的代表人物,曹植曾在 《王仲宣诔》中就说过:“君乃羁旅,离此阻艰。翕然凤举,远窜荆蛮。”可见二人交好之情真意切,而在《王粲登楼》当中,人物都有出场,只不过戏份有所增加。郑光祖为了圆满故事的内容,使人物在错综复杂的故事中深化登楼这一主题, 淡化了故事,却使得人物内心情感更为突出。在《王粲登楼》中,王粲登楼时正值重阳佳节,特意设置了许达摆酒招待王粲,“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天特殊的季节氛围为王粲登楼抒怀营造了气氛,对此不禁发出了“时遇秋天,好是伤感人也 ”的感叹,这都是郑光祖对登楼的再加工、再创造,使得登楼的悲情随季节油然而生:“一度愁来一倚楼,倚楼又是一番愁。西风塞雁添愁怨,衰草凄凄更暮秋。情默默,思悠悠,心头才了又眉头,倚楼望断平安信,不觉腮边泪自流”。不去说什么生逢乱世,也不必说什么客居他乡,只一个秋天二字,便可叫人寸断肝肠。

四、文人不遇之忧

“世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中国的大多数文人都或多或少的遭遇过怀才不遇的忧患,郑光祖在《王粲登楼》也借王璨登楼来表达自己怀才不遇,控有一腔报国之情,却报国无门的愤懑之情。历数中国古代文人的怀才不遇,不外乎以下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文人自认为有才,而其才能又不是政治才能,比如说唐代的李白就是这类人;第二种是受到奸佞小人的阻撓,政治才干得不到发挥,比如说屈原就是这样的代表;第三种是政治理念和当政的帝王的统治思想有冲突和矛盾,常和帝王唱反调,使本人名声很大,招到皇帝的厌恶。郑光祖曾做过杭州路吏,可郑光祖的才华能力远远超过当时职位。郑光祖就是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职位上,观看朝代的更迭和混乱的政局。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重用,人生的不得意体现在官场上毫无进展、原地踏步,一直沉居下僚,使其对人生、对官场产生极大的困惑和怀疑,切身的经历和深切的感受让他经历着心灵的煎熬,其抑郁之情可想而知。纵观郑光祖的个人经历,不难发现,他表面上写的是王粲,登楼舒啸的分明是他自己!同时写的也是当时文人共同的困境。些写王粲最后轻生,其实是集中体现了元代知识分子遭受的歧视和迫害,这实际上就是元代知识分子走投无路的极度悲愤的艺术表现。作者从文人共同的命运着眼,难免会惺惺相惜。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悲剧就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王粲作为一代“鸿儒”,郑光祖在剧中选择让其轻生,其悲痛之情可想而知。

综上所述,当我们读懂历史,走进人物的时候,我们不禁感叹登楼之忧何处都是,无论是范仲淹的《登岳阳楼》,还是王勃的《滕王阁序》,其实都深受有王粲的启发。今天我们再回看这些名篇佳作时,无论是王粲登楼远望,客居他乡、怀才不遇的忧伤,还是郑光祖本人终其一生不得志的政治遭遇,都充分体现了特定年代文人的共同心声。当历史褪去沉重的色彩,当战争不断地远离人们的视野,我们很难切身去体会文人那份发自内心的伤感,去国还乡的羁旅之伤、怀才不遇的无望之伤,报国无门的无奈之伤,文人难以释怀的种种情感在登楼的那一刹那瞬间崩溃。郑光祖的《王粲登楼》写的是历史,但说的是人生,他是要写给每一个遭遇同样经历的人以获得共鸣。

参考文献:

[1]张喜贵;《论郑光祖<王粲登楼>中的“双声言语”现象》;《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学报》;2010。

[2]洪晓银;《从文人戏《王粲登楼》看元代文人心态》;《闽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4。

[3]王玉倩;《离奇 躯体灵魂相离 出奇 倩女文举相随 神奇 功名爱情相依 襄汾 因郑光祖的名著<倩女离魂>而名播天下》;《中国地名》;2013。

[4]阎玲;《“诗中温飞卿,词中秦少游”——简论郑光祖杂剧的语言特色》;《写作》,1997。

[5]叶杰英;《困顿与凄怨——杂剧《王粲登楼》之王粲形象解析》;《思茅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