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王》的三层境界
2017-10-23王瑞达
内容摘要:优秀的文学作品,常有不同层次的境界,《李尔王》就是这样的作品。它的第一层境界写了一个故事,采用了双线结构,运用了单一结局;第二层境界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状:对专权制度进行了批判,对道德沦丧进行了揭露,对作者时代进行了映射;第三层境界是对人性的思考:体现了人性的假、恶、丑与真、善、美,对比了人性的表象与实质,反映了心理的幼稚与成熟。
关键词:《李尔王》 三层境界 故事 社会现状 人性的思考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优秀的文学作品,也常常有不同层次的境界,一般不少于三层境界。以故事性文学作品为例,第一层境界中往往只有一个故事,第二层境界中反映了一定时期的社会现状,第三层境界中则常常包含了对人性的思考。莎士比亚的《李尔王》就是这样的作品。
《李尔王》被认为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最为出色的一部,英国诗人雪莱称之为“世界上最完美的戏剧诗的样本”。作品得到高度评价,原因很多。笔者欣赏的是它的三层境界。
一.第一层境界写了一个故事
(一)故事采用了双线结构
这个故事采用了一主一附的双线结构,这一结构涉及两家人。为了方便理解,可以把故事简单概括为两个糊涂爸爸和他们儿女的故事。
第一个家庭是李尔王一家,这是故事的主线。年老的不列颠国王李尔觉得自己老了,决定把国土分给他的三个女儿。不过在分封的时候,他要求女儿们说说对他的爱,看看谁最爱他这个父亲。大女儿、二女儿对父亲极尽奉承,只有三个女儿考狄利娅表达了自己朴实而真实的想法:“我爱您,但我不能给您全部要的爱,我还要爱以后的丈夫。”这种表达激怒了李尔王,三女儿因此遭到父亲的驱逐。幸运的是,法兰西国王觉得考狄利娅是无价之宝,于是娶了她去做了法国王后。李尔王的大女儿、二女儿在各自得到法兰西一半的国土后,很快就改变了态度,不再尊重他。最后,在风雨交加的晚上将他赶出家门。李尔王沦落荒野,饥寒交迫,变得疯疯癫癫。小女儿考狄利娅带领军队营救父亲结果被杀,李尔王也由于过于悲伤而在不久死去。
第二个家庭是葛罗斯脱伯爵一家,这是故事的附线。葛罗斯脱的私生子爱特门为了争夺家产,设计陷害哥哥埃特加,葛罗斯脱受到蒙蔽将大儿子埃特加赶出家门,埃特加只有乔装打扮成一个疯子到处流浪。后来,私生子爱特门又陷害了父亲,葛罗斯脱被挖去双眼,遭人追杀,这时候埃特加暗中保护、照顾了自己的父亲。最终,葛罗斯脱知道了真相,含着微笑去世;爱特门被揭穿判了死刑;埃特加担任伯爵,重挑重任。
这两条线索彼此穿插,相互映衬,既有相关性,又有相似性。
(二)故事运用了单一结局
单一结局的理论最早是由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出的。他指出,单一结局就是戏剧的结局要单一,要么是大团圆的喜剧,要么是彻底的悲剧;双重结局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双重结构的结局形式。他认为,单一结局才是戏剧完美的结局。而且,悲剧最好是先顺境最后转入顺境的单一结局。双重结局作为结尾,不会产生真正的悲剧效果,而是迎合了观众们软弱的心理,倒是符合喜剧的特点。作为悲剧代表的《李尔王》,其结局就运用了这样的“完美”结局。
李尔王本来是高高在上的不列颠国王,但后来沦为无家可归的乞丐。葛罗斯脱本来是受人尊敬的伯爵,但后来被赶出家门,挖去双眼,遭人追杀。美的化身李尔王的三女儿考狄利娅被英军捕获,后来被杀。这些都符合亚里士多德提出的由顺境转入逆境的单一结局的要求。
二.第二层境界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状
(一)对专权制度进行了批判
戏剧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中当权者的专横暴虐、爱慕虚荣,反映了人与人之间,哪怕是父女、兄弟、姐妹、夫妻之间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反映了权欲对人心的腐蚀。作品宣示了旧世界、旧秩序必将灭亡的命运。
整个悲剧的主角李尔王,因为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专横暴虐、刚愎自用、喜欢奉承、爱慕虚荣。大女儿、二女儿的极尽奉承,让李尔王忘乎所以,不辨真假。而讲真话的小女儿却受到了处罚,最后自己和小女儿一起走向悲剧。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李尔王真的不知道谁真谁假吗?当然不是。因为李尔不是傻瓜,而是精明的君主。那原因是什么?是专权的李尔习惯了听阿谀奉承的话,哪怕它是假的;是对不够顺从的话已经不能接受,哪怕它是真的,哪怕它是内心最爱的小女儿说的。可见,过度的权力导致了人性的扭曲,过度的权力导致了悲惨的恶果。作品通过李尔王和葛罗斯脱的悲剧命运对专权制度进行了无情地批判。
(二)对道德沦丧进行了揭露
李尔王的大女儿、二女儿在获得权力之前极尽奉承,在待得到权力后原形毕露;为了自己的利益,她们不顾父女之情、姐妹之情,不顾父亲和妹妹的死活;为了争爱争宠,她们互相残杀……作品通过她们自私、虚伪、利己、残忍的表现,对当时社会中的道德沦丧进行了深刻地揭露。
与他们相似的是葛罗斯脱的私生子爱特门,为了争夺财产与地位,他设计让哥哥和父亲遭受苦难。同样也是为了权力地位,他又勾引贡纳梨和吕甘,并且脚踩两只船,以求利益的最大化。结果使她们姐妹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他的形象进一步揭露了当时社会丑态盛行。
(三)对作者时代进行了映射
环境造就性格,不管是专横虚荣,还是自私残忍的形象,都是由当时的社会制度所造就。比如爱特门,是当时社会对私生子的排斥,導致了他性格的扭曲。因而,他的道德沦丧也是当时社会的一面镜子。
《李尔王》里的一幕幕情节,就是一面一面的镜子,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权欲害人,道德沦丧,假、恶、丑盛行,这显然映射了作者莎士比亚身处的时代。
那个时代里,新兴的资产阶级逐渐强大,但封建势力依然不肯退出历史的舞台,于是,两大集团争权夺利,尔虞我诈。贵族集团不肯放弃现有的权力,于是更加残暴专横,打压异己。资产积极为了夺取权力有时善于伪装,有时又露出残忍利己的一面。而普通百姓,由受封建势力的欺压,变为受两股力量的剥削,生存更加艰难。这些都在作品中有着充分地反映。endprint
三.第三层境界是对人性的思考
(一)体现了人性的假、恶、丑与真、善、美
《李尔王》将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物进行了鲜明的对比,从而反映了人性的美与丑。剧中,李尔王的大女儿、二女儿是假、恶、丑的典型,而小女儿考狄利娅的真、善、美的化身。当被李尔王问她有多爱父亲时,两个姐姐的假反衬了小女儿的真。姐姐们抛弃了老父亲,而考狄利娅不顾个人安危,带军队以德报怨救助抛弃了自己的父亲。两个姐姐的恶反衬了小女儿的善。法兰西国王懂得欣赏小女儿考狄利娅的真诚与善良,把她的美德看成是无价之宝,她的美又反衬了两个姐姐的丑。
同样,葛罗斯脱一家,私生子弟弟爱特门的假、恶、丑,反衬了哥哥埃特加的真、善、美。善良的埃特加被父亲误会,甚至追杀,他却始终不忘照顾、保护自己的父亲。此外,肯脱伯爵的忠诚也对比了鄂斯华特等人的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等等。
(二)对比了人性的表象与实质
表象,是指主体对客体的感知、认识和理解,是事物外在的呈现方式。实质,又称为本质,是指某一对象或事物本身所必然固有的性质。由于表象只是事物的一种外在的呈现方式,那么,这个表象有可能是事物的本原,也有可能不是这个事物的本原。因此,表象可能与它的实质相一致,也有可能不一致,甚至相反。
在戏剧《李尔王》中,当李尔要求女儿们说说对他的爱的时候,作为一个长者、一个国王,他当然知道谁在讲真话、谁在讲假话,但故事的表象是他很糊涂、很弱智。那么,实质是什么呢?如果李尔明知孰真孰假,自己却偏偏要接受假话,排斥真话,这说明了什么?这是不是说明了人们喜欢被褒扬,甚至于阿谀奉承?这种情况难道只有李尔王有么?还是体现了普遍的人性弱点?
再者,李尔当国王的时候,应该说理智上很清醒,但听到的、自己说出来的常常是假话。而后来,由于被两个女儿驱赶,沦落荒野、饥寒交迫、生死难料、悔恨交加,因此变得疯疯癫癫。值得注意的是,人疯了,倒说出来许多真话。比如,李尔在亲身经历了苦难后,说出了那句名言:“褴楼的表衫遮不住小小的过失,披上辞袍囊服,便可隐匿一切。”[1]这哪里是什么疯话?这简直是对整个社会带有哲理性的抨击!后来他又发出了这样的呼喊:“安享荣华的人们啊,睁开你们的眼睛来,替这些不幸的人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分一些你们享用不了的福泽给他们,让上天知道你们不是全无心肝的人吧!”[2]这喊出了多少下层民众的心声!
正常时宁愿听假话、讲假话而浑然不觉,“疯了”才讲出真话;当眼睛明亮时被假象迷惑,眼睛瞎了才看清了世界。多么深刻的寓意与讽刺啊!
(三)反映了心理的幼稚与成熟
如果朝人性的方向进一步挖掘,这种情况的发生有沒有一定的心理原因呢?
从心理学角度上看,李尔王的表现是十分自恋的,属于明显的自恋型人格。比如,他认为自己应享有他人没有的特权,渴望无条件的关注与赞美,对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愿表现的人恼羞成怒,有很强的嫉妒心,缺乏同情心等。
国内心理学家武志红对这种心理给出了更加通俗的解释:“婴儿和巨婴,最根本的心理,是全能自恋。”它有四个基本变化,其中前两种是:“一、全能自恋。我是全能的神,世界必须按照我的意愿运转。二、自恋暴怒。意愿被拒绝,神就会变成魔,而生出摧毁欲。”
李尔王的行为是典型的全能自恋,世界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运转,他要小女儿如何回答,考狄利娅就要如何回答,即使是假话;自己的意愿被拒绝,自己心中的神就会变成魔,而生出摧毁欲,于是把自己一直心爱的小女儿赶走。可见,李尔王实际上身体是成人,心里是全能自恋的巨婴。相反,现实世界的三女儿在心理世界里却扮演了妈妈的角色。
李尔王的全能自恋催生了悲剧,从人性的角度揭示了心理健全的重要性。否则,不管你是普通人还是国王,悲剧都不会与你远离。
四.结语
同样读一本书,眼光不同,欣赏的深度也不同。这样说来,“书读百遍”,尤其是名著“书读百遍”是很有必要的。这就如一个人走入一处园林,刚进来的时候,以为园林不过如此,探至深处又豁然开朗,进入另一番天地,而且,这样的境界层出不穷。
名著之所以引人入胜,读来回味无穷,常常就是因为它的内容博大精深,境界层出不穷。
参考文献
[1]莎士比亚全集[M]朱生豪,译.北京: 大众文艺出版社,1999.1329
[2]莎士比亚全集[M]朱生豪,译.北京: 大众文艺出版社,1999.1309
[3]亚里士多德.诗学[M]贺拉斯,著.罗念生,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39
[4]悖论与反讽视角下的《李尔王》[J].符代芸.语文建设.2016(15)
[5]权与利——《李尔王》悲剧再解读[J].李艳.宿州学院学报.2013(12)
[6]疯癫的救赎——论李尔王的疯癫与神性[J].朱平,王岚.英美文学研究论丛. 2009(02)
(作者介绍:王瑞达,江苏联合职业技术学院南京卫生分院副教授,主要从事高职语文教育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