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瑜散文二篇
2017-10-20邢瑜
邢瑜
夜阑人静
夜阑人静,我不想去睡。
翻检出一件半新的睡袍,因为领口太小,洗脸的时候总是把衣服弄湿,还是半袖,买的时间也长了,袖口偏紧,穿上不够舒服。我想学着妈妈的样子,化腐朽为神奇,把这件衣服改改。所以选这件修改,因为是睡袍,要求不高。不能要求一个新手会有细密的针脚,还有准确的裁剪。而且它价格低廉,我可以没有顾忌,练练缝纫水平。
在我还是小姑娘时,爸就说,女孩子得会做衣服,将來嫁人了,手工不会哪行。妈倒是不说什么。我只是姑且听听,下课回家,有时帮着做家务,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不情愿。剩下的时间我就是喜欢看书。至于嫁人,离得老远呢。真嫁人了,缝纫工作已经变得极专业化,几乎没有什么女红是必须得亲手做的。至于衣服扣子掉了,哪里绽线了,拿给妈就OK。
有妈在身边,就能这样幸福地懒散着,哪怕我早已为人母。
客厅落地式窗前,放着一把五指型的小沙发。我坐在小沙发上,身体很实在地靠着五指靠背,它底部可以转动,我坐着轻轻一晃动,身体便随着转动。是摇椅的感觉,我偏爱这份自由。其实,还有一种极舒服的姿势,就是把双腿搭在旁边的大沙发上,尤其是看一本有趣的书,譬如看看东野圭吾吧。
今夜我不看书,要像妈那样修改一下衣服。
拿着剪刀,先沿着领口的花边,剪去一圈,再将两只袖子沿肩缝剪掉。领口在去掉啰嗦的花边后,重新缝好,领子自然大了一圈。把袖子剪掉,沿肩缝把边缝好,就变成不暴露的坎袖。其实没有技术含量。只是需要走倒针,外边看起来像用缝纫机缝的。就是捋好要缝的部位,把针扎下去再穿上来,下一针要倒走半步,使表面上的针脚不出空隙。走倒针我是早就会的,看妈做零活,自然就会,不需要学。
我已经花眼了,但不像妈那样需要戴花镜,我只要摘掉近视镜,就可以纫针,缝衣服,用牙咬断线头,纫上针后要把线捋捋,妈说是怕中途会打结。
一针一针缝过去,进度不快,针脚不匀。不由想起妈的手工活,那针脚的细密、匀称,绝对是一流的。其实,妈妈是念书人,并不善女红,尽管姥姥针线很好,但妈并没有得到真传。我们小的时候,妈好像不擅长做缝纫活,我的棉衣裤大多数奶奶做的——刚穿上棉衣时,我都气得不行,我变成个圆溜溜的小窝窝,胳膊腿不能打弯,到了寒冷的十冬腊月,才知道我奶奶疼我。我大学毕业那年,奶奶走了。现在,妈也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我拿着针线,想到这里,心里酸楚。
月光却如少女一样活泼,透过纱帘的是她的笑声。仿佛伸手可以触摸,可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刚上班的时候,正流行蓝色毛料裤子,价格不菲,应该是我半个月的工资。妈给我做了一条。心里有点小小的喜悦,那是成长的标志。可愚笨如我的人不多,第一次熨烫,我就把裤子熨坏了,在裤腿下方,留下一个比较清晰的熨斗印记。原本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却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眼睛里是无限的懊恼。妈拿过裤子,又翻过来看看,说,里面没事,我给你翻改一下。
小女孩的心思,妈全懂。我既懊恼裤子熨糊了,更怕让妈责备。就象1982年那场高考,一直以来我都是在学习尖子的夸赞声中长大,上了重点高中,变得无比平凡,又不刻苦,高考失利倒也正常,可那一时刻还真有心如刀割的感觉。愧对父母,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还是我的妈妈,虽说心里一定不高兴,却没有一点表现出来,温婉劝慰,告诉我别放弃,一定能上大学。隔了两周的时间,学校通知我填写去营口师专的申请表,我偷偷掉了几滴泪,知道今生和本科大学无缘了,只能上大专,两年毕业后当个中学老师,像妈一样。而当年,我是排斥当老师的。我填好了表,没有喜悦。还是我这柔弱如水的妈,和爸商量,孩子才17岁,两年的高中她还贪玩呢,让她复读一年吧。我家姐弟四人,我最大,那一时间,都在上学。父母是千难万难,让我复课一年,考上本科大学。到我1987年毕业参加工作时,比当时读师专直接参加工作晚了三年。
妈没有批评我,妈的劝慰,胜过世上治愈贪玩的一切良药。
当年妈给我改的那条裤子,穿了几年,没有人看出是经过翻改的。到了我结婚的时候,妈已经会做很精致的缎子棉袄外套了,而且活里活面,便于拆洗。
妈的手艺就是这样一点点练就的。妈退休以后,最擅长的是修改衣服,还能用边角余料制作太极拳队的刀剑袋,而且是多功能型的。那份做工,让我想到普拉达的包包。邻居们使用着这剑袋,会念着杨老师的和气。我对妹妹说,留着用吧,这是花钱买不到的东西。
妈若在,总觉得会有人为我们做。读过黄公绍“春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的句子,当日的感觉又和现在不同。现在,我得学着做了,为自己、也为父亲。
一件睡袍是好修改的,只要我耐住性子,一针接着一针。当我缝好领口和袖口时,已是夜半十分。
室内外都安静极了。月亮升得很高,透进客厅的是清亮亮的光。我把睡袍套在身上,挺舒服的。
妈当年总是把衣服递给我,有时会说:试试吧,有时就什么都不说。她的神情会略有疲倦,也会有淡淡的满足。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穿着睡袍,赤脚走在花影稀疏的地板上,想着这句话。
夜阑人静,我依然不能入睡。我有一条裙子
我有一条裙子,十多年前买的,
那时,家乡小城商铺云集的步行街,有一家门脸别致的小店,店主是瘦瘦高高很有气质的女孩,年纪不是很小。在我的潜意思里,觉得这个女孩一定是不太好嫁的女子,心比天高,却不知命运如何。我的确不知她命运如何,这家小店早就不知几易其主了。
记得当时这条裙子挂在侧面的墙上,和一件黑色的外套搭配着。是一条砖红色的长裙,很美丽别致的裙摆,有咖啡色云字卷型的图案,竟有一份说不出的异国风情。当时因为喜欢这图案的古朴,喜欢裙裾裁剪的特殊,做工的精良,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了。
其实,这裙子我穿嫌肥大,裙腰肥得要系上腰带才行。但没办法穿出去亮相的真正原因是不好搭配。因为是红色的,我倒是有一件黑色的喇叭袖的毛衣外套可以用来搭配,偏我身材瘦小,最不喜欢穿黑色衣服,于是这条裙子就几乎没有穿过,只是在家中试穿过几次,每年可以穿的季节,我都会把它拿出来,希望可以穿出去。endprint
终于,女儿说,妈妈,把这条裙子压在箱底吧,还有谁穿这个样子的裙子!
不好看吗?我不甘心似的问。
你看现在都穿膝盖以上的短裙,不时兴宽摆的长裙。女儿的语气有些不恭,这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也许以后还会兴起来,服装也是循环流行的,我说。
循环流行是有变化的循环,也是螺旋式上升的循环。不过,即使一样的流行,是不是适合你的身材呢?女儿的话让我无语。
我端详着裙子。其实,不一定非是黑色衣服,只要是和它颜色相和谐的,最好是短款的外套,都应该可以搭配,这仍是一条美丽的裙子。当年的我,如果个子再高一些,略胖一些,一定也会穿出翩翩风采。可惜!对于现在的我,裙腰已经有些紧了。
我真的不能再穿这条裙子了。我把这条裙子珍贵地收藏了十多年,其实是没有用处的。真是一种浪费。
想到浪费二字,我心里骤然一惊。如果裙子是有灵魂的,它定会怨我。若别人买去,裙子的魅力会在尘世间得以施展,只因为我买去了,它才始终孤独地留在柜中一角。即使我现在把它送給适合的人,但款式已经过时了。实在是我浪费了这条裙子,只因为我如此的珍爱这条裙子。
嘘吁过后,只能还是把裙子留在箱底,这是我能给予它的最好的结果了。
一人独处时,我不由想到这条裙子,反思着自己,是我的自私或者贪欲,浪费了这条裙子吗?又或者,曾经我穿上它风采翩翩,若干年后,我还会记得这条裙子吗?
于是,我顺手写就了上述文字,没头没尾地放在那儿。
一日,一位我极敬重的文友看见了这段文字,问我:完了吗?
嗯。没完吗?
朋友说:少了一段,加段对生活的感悟就更好了。
好吧,加点阳光的味道。我回应道。但我心中并不知道要加点什么。
周日整理家,竟在北阳台双层窗子的夹缝中,发现了两个长着叶子的苤蓝。
记起是在初冬时节,晨练经过五大门的早市,见刚上市的苤蓝新鲜可爱,想到腌制好的苤蓝切丝,再用海鲜酱油浸泡,加上姜丝、炒熟的白芝麻,这也就是六必居的麻仁金丝。平曰里最喜欢的六必居咸菜就是麻仁金丝,只是不敢保证商场里买到的是不是正宗六必居。何不自己制作咸菜呢?这样想着,就几块钱买了两个苤蓝,拎回家。信心满满,觉得仿制的六必居咸菜就要摆上餐桌,忘记了自己懒散,买回去就放在角落里,没有用盐腌制上。
从初冬到数九寒天,我再没有理会这两个苤蓝,终于春天到了,苤蓝长出了叶子。看来我腌制苤蓝做麻仁金丝的想法只能是想法了。
闲极无聊时,我用手机把长叶子的苤蓝拍照传到微信上,并加上几句话:“原本是要腌制咸菜吃的,却扔在了一边,变成这样子。它是美丽绽放呢,还是未尽其用呢?”
微信朋友们就有了回复的,点赞的。点赞的只是告诉你,我看到了。回复的内容则有了区别。
未央说:哈哈哈!绽放。
Wei说:应该把它放在花盆里,你看花都开了,还能结萝卜!
维:哈哈哈,留着看吧。
和氏璧说:天生我才必有用。
风声水起说:是自得其乐。
俊说:把叶子吃了吧,
梅姐说:用尽所用绽放精彩!
桃园小驿站说:同意绽放。
若宁说:那要看你如何理解了,既然已成这样,那就把它栽起来吧,没准它还真的能给你惊喜。
Wei又说:你看看能否像我这样体现它的价值?
我回复Wei说:按照我的感觉,把它栽上可以开花结籽,许多植物是这样繁衍的。但是我把它闲置的时间太长了,营养耗尽,即使开花,种子也不会好了。
Wei说:哦,是这样的。
其实,Wei说的像她那样,是指她发的一张早餐图,把一头发芽的大蒜放在水里长成蒜苗,然后割下蒜苗,用来炒鸡蛋了,色香味俱全!我当时没有看到她的信息。
我继续在这里说话:有的喜欢绽放,有的喜欢实用,但这个苤蓝,既没有让它绽放,也没有让它实用,它在寂寞中选择绽放,又没有外界足够的养分,它是不能开花结籽的。当耗尽自己,一切也就终结了……
若宁回复我说:你把它栽倒土里会生长得很好的,你试试,这是一道风景。
梅姐回复说:本性使然。
我回复若宁:乐观主义。
我回复梅姐:是用尽所有绽放光彩!我是否应该把它栽到花盆里呢?
梅姐再回复说:那不是它的归宿,
我回味着梅姐的话,不知还应该如何继续写下去。于是,这条微信就寂寂然了。
想到苤蓝没被需要,还能在适宜的温度下去努力再生,而我的裙子,没有机会展现风采,就只能长久地留在我记忆中了。
这算是遗憾的补偿吗?
生活方式千姿百态,生活态度当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我愚痴,那阳光味道的结尾还是没有写出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