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小说
2017-10-19于晓威
于晓威
政府门前。女人正在长椅上与男人A亲吻。
男人A:(推开女人)好了吗,亲爱的。
女 人:好啦?
男人A:嗯。
女 人:你是说我们俩好啦?
男人A:好啦。
女 人:我还是有点觉得不太好。
男人A:我觉得你已经变得很好。
女 人:你总是让人莫名其妙。
男人A:莫名其妙的人,看别人才总是莫名其妙。
女 人:好啦。
男人A:好了吗?
女 人:好了。
男人A:对。我一直说的是这个。
女 人:今天天气不错。
男人A:当然,没有云,也没有风。
女 人:在这个问题上,咱俩倒很能达成共识。
男人A:你现在怎么样,还在为工作烦恼吗?
女 人:当然!你想,那样一个工作环境……
男人A:主要是你的薪水不多……
女 人:很少,你知道,这是最大的困扰。
男人A:(停了一会儿)你对那个谁……对他挺不错。
女 人:怎么了?
男人A:我经常见到你去市场买菜,好像变着法子调剂菜谱。
女 人:那都是他出差几天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家。
男人A:噢。
女 人:你对她不错。
男人A:她?
女 人:对。
男人A:何以见得?
女 人:总给她买各种时兴的衣服。
男人A:我现在唯一剩下的愿望就是想让她在我面前一直穿上衣服。
女 人:(突然)喂!
男人A:嗯?
女 人:你看,他来了,在那边。
男人A:啊,我们的朋友。真是不期而遇。
女 人:算是吧。
男人A:确实很好。
男人B:你们好。
男人A、女人:(齐)你好。
男人B: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男人A:哪里。
女 人:没有。
男人A:我俩只是在闲聊而已。
女 人:是,我俩也是在这儿偶然碰到的。
男人A:(半天无语)
女 人:你怎么了?
男人A:没怎么。呃,你的工作很辛苦是吧?
女 人:对。
男人A:最大的问题是,薪水很低。
女 人:你怎么了?你都问过了。
男人A:可是,不得不说的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好意思张口,就是……是的,我不想再把它拖下去了,我想问一下,你向我借的那六千块钱,打算什么时候还?
女 人:什么?
男人A:那六千块钱,什么时候还?
女 人:你怎么了?
男人A:是的,我不愿再无限期沉默下去了。
女 人:你疯了。我什么时候向你借过六千块钱?
男人A:你想得起来的。
女 人:我压根儿就不存在这种记忆。
男人A:存不存在这种记忆,是你的主观行为,它不能抹杀你向我借钱这一客观事实。
女 人:什么叫客观事实?
男人A:有人在旁边看到了,这总该算是客观事实吧?
女 人:谁?
男人A:他。
女 人:(转向男人B)你?
男人B:对,有这回事。
女 人:怎么可能?
男人B:我……不好意思。那天我的出现和今天一样,其实是很偶然的。
女 人:请你具体说说。
男人B:那天,我去他——当然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我去他家里还一本书,碰巧遇到了你在那里。
男人A:在客厅里。
男人B:对,坐在粗格子的布艺沙发上,隔着茶几,你们俩谈兴正浓。
男人A:我们此前谈的是公司里的趣事。
男人B:虽然有我在场,但后来你还是把话题转到了钱的上面。你说你着急用钱。
男人A:那无非是你要交纳公司试用期内的个人押金。
男人B:还有你的孩子,你要为他买一份保险。
男人A:再有,你说你的手表坏了两年了,需要再买一块新的。
男人B:等等吧。诸如此类。
女 人:天呐!你们俩胡说些什么,我真听不懂!
男人A:非常遗憾。
女 人:(望着男人A)咱俩走吧。
男人A:其实我们约会的主要目的,是我想跟你谈这事儿。
女 人:你,剛才还在吻我。不讳言地说,你刚才还在吻我。
男人A:你开头还跟他说,我们是偶然碰到的。
女 人:可是你刚才还吻了我。
男人A:这句话应该反过来由我说——再说,翻来覆去说它又有什么用?
女 人:不是说你吻了我就怎么的,我是说我真不敢相信你这样。
男人A:关系亲近,彼此就不借钱吗?
女 人:(停了一会儿)我跟你借钱,你有字据吗?
男人A:我料到你会来这一手。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得非常诚恳地宣布,我确实没有你的字据。这跟我的做事原则和方式有关。我不愿在一切亲戚、朋友、同事间建立一种什么凭证式关系,我的思维跟心灵更让我在乎道德和良知上面的事,我看重的只是身体内在的约束。
女 人:好像我真正借了你的钱?
男人A:好像你没有借过我的钱?
女 人:我绝对不会承认此事!
男人A:六千块钱,并不是多么大的一笔数字。不还也罢。不过我保留将此事声张出去的权利,你会为此付出名誉上的代价。endprint
女 人:难道……让我想想,也许是近来我工作太忙,脑子糊涂了。我好好想想,难道我真的向你借过六千块钱……真的吗,我真的不记得了。
男人A:你想想吧。
女 人:(痛苦地)我记不起来。好像是……?
男人A:你可以慢慢地、认真地想。
女 人:噢,是的,我想起来了,看我多笨。事情无非是搞颠倒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是你欠我六千块钱。
男人A:怎么成了我欠你?
女 人:当然,最先是你向我借去一万两千块钱。是的,你知道,后來我的境况越来越不好,越来越不好。我得交纳公司试用期的个人押金,还要为我可爱的不满三周岁的孩子买一份保险,当然,我还想重新买一块手表,原来的那块上一小时弦只会走两分钟,不止这些,我还要付我搬迁新居的房租,要继续生活,虽然我遭受过多么大的打击,包括现在。当然,你,只在那一天还了我一半的钱,六千块。
男人A:你究竟是受了什么唆使才说出这番话?我真为你害臊。
女 人:真理是一往无前的,它不必为谁害臊。除非是它自己心慌,那无疑是因为我说了实话。
男人A:我走了,告辞。
女 人:不要走。
男人A:你以为我真会走?在未捍卫我的真理之前,我是不会从这里退出半步的。
女 人:不要做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其实你心虚得很。男人A:我欠你六千块钱,你为什么不先就跟我提起?
女 人:这是女人的弱点。
男人A:其实你心里清楚,事实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 人:你的心里比我更清楚。
男人A:我发誓……
女 人:从认识你到现在,你跟我发誓过多少次了?够了!
男人A:那好吧,谁能帮你说明这一切?
女 人:(转向男人B)他。
男人A:他?
女 人:当然是他。你别忘了。
男人A:(转向男人B)你说说。
男人B:我——
女 人:没关系,照直说。
男人B:我想一想……是的,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她说她着急用钱,而你竟能慷慨地拿出六千块钱来,让我惊叹。要知道,我们相处这么多年,你的做派一贯是多么吝啬。是的,除非这笔钱本来就不是你的,是你还人家的。对,说到这里,我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你把钱递给她,说先拿着吧,剩下的一半慢慢再还。
男人A:好啦,我承认。
男人B:你承认啦?
男人A:我承认,我想起来了,有这事儿。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男人B:什么意思?
男人A:我向她借钱做什么?还不是你求到我头上,跟我借钱。你那辆桑塔纳二手车买到家已经两年了,总该把那六千块钱还给我了吧?
男人B:胡说,我买车全部用的是贷款,我有贷款证明。
男人A:啊,骗子,可你当初跟我借钱说是买车。
男人B:一派谎言!我从来没有跟别人借东西的习惯。
男人A:书呢?
男人B:书除外。
男人A:我这个人宁愿借给别人钱,也不愿借给别人书,不幸的是连书都叫你借了。
男人B:(哑口无言)
男人A:冷静点。愤怒和呼号只是弱者的表现,比如病人、妇女、儿童,再有就是,心理阴暗的人。
男人B:我究竟什么时候跟你借过六千块钱?
男人A:时间不算长……啊,可也不短了。她应该知道。在我家的客厅里,我们分手之后,没过两天。
女 人:三天。
男人A:三天?
女 人:在你的书房里,当时我在一边。
男人A:那是三天,没过三天。你借走了那六千块钱,还顺便借走了我一本书。嗯,书至今也没还。
女 人:是叔本华的,《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
男人A:一点没错。
男人B:喂,你们俩要干什么?哪里有这样的事?自从那次客厅分手后,别说是钱,我连书都没有再借过一本!
男人A:一个人跟前一个人借钱,又一个人跟这一个人借钱,你是说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男人B:这样的事肯定有,可那不关我的事。
男人A:这事与你有关,朋友。
男人B:你们俩刚才还纠缠不清,一副可笑场面,为什么现在要牵扯我进来?
男人A:这是什么话?事实总是愈辩愈明。我向她借一万二千块钱,我承认;其中六千块已经还她了,这你已经作过证了;剩六千块是叫你借去了,她可以证明。
男人B:以人的言语这个声音外壳前后是否一致来判断事物的真实性,这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措施。官能有所感受便促起悟性做出一个从后果到原因的论断,但是,从原因所产生的后果上溯原因的推论是绝不可靠的!
男人A:听,把我借给你的书读得多熟,这完全是叔本华的原话。
男人B:(停了一会儿)好啦,求求啦,咱们不玩儿啦,咱们换一个别的玩儿法吧。
男人A:玩儿?谁跟你玩儿?谁又在跟我玩儿?
男人B:你的意思是——
男人A:你到这里来之前,是从那边走过来的吧?
男人B:是的。我提前了几分钟下班。
男人A:你脚下的草很茂盛,带着五月的清新吧?
男人B:是的。
男人A:看没看见有蚂蚁之类的昆虫?
男人B:有的。有的。哟,鞋上也有。
男人A:太阳升起有多高?
男人B:快中午了。哎,咱们吃饭去吧。
男人A:——所以我说,咱们的对话都很真实。
男人B:你……你……
男人A: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合法权利而努力。
男人B: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了。
男人A:我早就应该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男人B:这个世界真是令我悲哀和绝望。
男人A:因为嘛,到处遍布一些说谎成性且道貌岸然的人。
男人B:走着瞧,我将尽一切力量与这个所谓的现实进行抗争!
男人A:我拭目以待。
男人B:走着瞧。
男人A、女人(齐):走着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