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费尔南多

郭忻杪

4.

而在这之前，我曾经说过，沃什本在这个赛季開始前是或者可能是，我们两次季前集训里，场上最棒的球员。并且，我还告诉过那名旧金山体育记者，说自己为能拥有沃什本这样的球员感到非常高兴、非常欣喜，他将成为队中的关键人物。

当然，跟我的新球员们，我们还一起喝了很多酒。但集训过后，我却不得不裁掉菲尔·福特——我们北卡出产，一名大学时代非常出色的组织后卫，尽管我爱跟母校有关的一切。此外，我们最棒的得分手珀维斯·肖特，他膝盖受伤了，格雷格·巴拉德则刚做完膝盖手术，是第一名离开球队的重要球员。这让我一开始，并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应对得了明星球员卡罗尔“谜一般”的个性。就像旧金山当地媒体用“看似漫不经心的比赛风格”来形容他，是一样的道理。

后来，待到新赛季开始，主场揭幕战，面对道格·莫带领的掘金，卡罗尔砍下25分、9个篮板，我们131比109赢下第一场胜利。但三天后，麻烦到来了。在一次两个小时练习中，沃什本迟到足足一个半小时，而且理由令人难以置信。他说自己去旧金山机场接一个朋友，飞机晚点了；回来匆匆赶赴训练场的路上，开车又迷路了。

这家伙当时才21岁，是全联盟第三年轻的球员，可能是因为此前很少离开家乡的缘故吧，旧金山湾区对他来说很容易陷入迷惑，所以我必须施以惩处。我把沃什本长时间按在板凳上，意图很明确，等待他跟我如实交代些什么。因为一名教练的终极武器，毫无疑问是有权决定是否让球员登场比赛。就这样，在那一时期的很多场比赛里，我都没有给这个年轻人一分钟机会，给了的话，有时也仅仅就是给一分钟时间。毕竟，统计栏里，是没有任何关于教练用人数据的。

那这样做有效果么？毫无作用，沃什本依旧不能准时出现。从波士顿到华盛顿，从酒店到训练场，很多时候都是，实在等不到他大巴车索性就出发了。为此，我请老将巴拉德专门找这孩子谈谈。可谈话过后，沃什本四天里还是迟到了三次……于是，巴拉德找到我，说他已经无能为力了。

在赛季前三个月，沃什本累计被球队罚款九次，共计约一万美元。球队想着用这罚来的一万美元为更衣室新设计个音响系统，这颇有些讽刺意味，因为早年在北卡州时，沃什本曾因偷了一台立体音响陷入麻烦。真正的团队，应该是一个部落，或者说一个兄弟会，你必须先证明自己才能进入。可惜，沃什本选择了站在外面。

且最为讽刺的，是他居然还在笑，而且笑得很开心，门牙上那个缺口全都露了出来。他试图避开我，来到我们在圣莱安德罗的训练馆里，穿上训练服，然后又马上离开更衣室，就好像生怕被我逮住训话或是遭到队友嘲笑一般。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此前遇到过，很多个养尊处优的孩子。我敢肯定，沃什本在家一定是独生子，大学还基本没怎么上过课。我能激励这样被宠坏了的孩子么？我试过了。

好在，没有沃什本，我们球队战绩依旧不错。勇士赢得两年内首次三连胜，继而是八年来第一次六连胜，队员间相互建立起了日益牢靠的信念与信任。诸如珀维斯、本·麦克唐纳、克里斯·穆林和弗洛伊德，大家在一起默契十足。拉里·史密斯还抢到了所有篮板，我更看到了自己想要的防守。

正是借着这种势头，1987年1月10日，我带队在主场124比109大胜讨厌的湖人。赛后，正当满心欢喜之际，总经理杰克·麦克马洪却突然告诉我，要开始多用沃什本，我瞬间便困惑了起来。我知道，杰克那时正酝酿交易，他需要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前景如何，如果不堪大用，那就换另外一名大个子回来。杰克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他想帮助我，可我拒绝了，我还是想坚持下自己正在做的事。

顺便提一句，在克利夫兰，关于瑟平，也发生过类似事情，我同样拒绝了。我感恩每一位对我教练工作鼎力支持的总经理，只是，胜利有时真是副万能汤药，我不想破坏这种良好氛围。

杰克同我之间的分歧，于1987年1月下旬，在一团白色粉末中彻底消失。当时，沃什本离开球队，进入了凡奈斯戒毒治疗中心。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他不可靠、不负责，不记得我们打过的那些比赛。老实讲，我没产生多少同情，但还是被无数人告知瘾病不可姑息，绝不能心慈手软。我向外界承诺，一定会认真对待这件事，并会同专家进行交流，这样才能更好评估沃什本将来是否可以重返球队。况且，大学期间，我自认学到的最有用东西之一，便包括吸食可卡因的人会一直饮酒，因为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感到疲劳。然后，当然，如果他们睡得不够，第二天就会产生严重宿醉，导致场上状态不佳。

此外，我还意识到，在湾区，毒品和妓女尤其泛滥，这两项诱惑往往让它成为很多NBA球员的神往之地。唯独，毒品和性教育依旧没能引起我足够重视，我每天所做的，仍主要只是看录像和分析比赛。

直到几个月后，沃什本从戒毒中心出来，事业和生活也都转移到北方的时候，我不停回想起球队选中他的那一天。我们以为我们需要个大个子，但是，就像我第二天告诉杰克的，在我心里，其实真正想要的是罗恩·哈珀，那名身高1.98米、强壮无比的防守型锋线，他后来在公牛、湖人共赢得五个总冠军。

5.

我们为什么要选大个子呢？那些大家伙只会让球队慢下来，奇慢无比，这跟我想要打造的攻守兼备，注重篮板、跑位、掩护、切入型篮球体系，完全背道而驰。现代NBA，目标应该是为了获得尽可能多的进攻回合，这点，也已经被证明是大势所趋了吧？

1987年4月中旬，我以NBA教练身份赢得第100场比赛，勇士十年来，还第一次获得季后赛资格（42胜40负、西部第五）。球迷们欣喜若狂，对他们来说，很多都早已习惯了赛季在这个时间结束，但这一次……

与此同时，在菲尼克斯，大批陪审团成员正指控三名现任和两名前任太阳队员使用可卡因，他们的新秀威廉·贝德福德还被传讯，要求告知所知道的一切。这真难以置信，药物几乎毁了支NBA球队，甚至还可能打击到整个联赛。那些投机者和黑心商人，引诱一名又一名球员走上不归路，而如果这种情况泛滥成灾，别说“大鸟”、“魔术师”，连斯特恩都挽救不了。endprint

看看1986年的“毒品草案”吧，就能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伦·拜亚斯在第二顺位被凯尔特人选中，仅仅两天后，马里兰大学宿舍里，他就死于可卡因服用过量。勇士在三号，选择了沃什本；贝德福德是六号秀，拥有出众的上肢力量，则去到太阳。七号，达拉斯摘下罗伊·塔普利，他后来因药物测试失败，曾多次被联盟驱逐。虽然不可否认，塔普利确有过几年好时光，但在1986年，七名最好的大学生球员中，四人跟毒品沾边，这个比例是相当惊人的。很多人对此感到惊讶，既然知道这些球员大学时就有问题，那为什么还要选用？原因很简单，我们的想法是会帮他们克服。就像凯尔特人，毫不犹豫选了拜亚斯，因为在他们眼里，毒品跟天赋相比，是太过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

2015年时，沃什本在达拉斯一家流浪汉收容所做兼职顾问，而不是居民，我遇见了他。他做了以“不要重蹈我覆辙”为主题的演讲，讲述自己坎坷一生，包括坐牢、贫穷和无家可归，等等。他现在回家乡希科里了，并说自己十多年来一直是清白的，还很自豪儿子正在为美国得克萨斯基督教大学篮球队打球。

相比之下，瑟平就没那么幸运了，他1990年结束职业生涯后曾当过监狱看守，2010年，在仅有49岁的年龄，自杀身亡。

这不禁还让人深思，现代NBA，毒品问题处理方式已大不相同，很多教练甚至从来没听说过自己手下哪名球员测试呈阳性，进而备受打击。管理层和联盟会进行处理，他们有一套比美国国家足球联盟或职棒大联盟更先进的药物测试程序，经常拿来吹嘘。你能说现在的球员都跟毒品毫无关系么？一定不能，只是与三十年前不同，这个问题所带来的巨大麻烦被隐化了，甚至一定程度上弱化了。

还有那些能提高成绩的药物，比如类固醇、人类生长激素等。很明显，我们的一些球员常年服用兴奋剂。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会突然变老，竞技状态一夜间大幅下滑，及从伤病中恢复得简直快到让人吃惊……至于为什么还有部分人会在休赛期选择去德国？你以为真是为了去喝那里啤酒么？

可能更多，还是为了欧洲最新、最先进的检测血液助推器和设备材料。可惜的是，药物测试似乎总是落后于药物更新换代速度，这就导致兰斯·阿姆斯特朗（著名自行车选手）药检从未失败过。我认为大家都希望最好的运动员能够成功，却又不希望他们是最大、最富有的竞技骗子，加上执教生涯早期又遇到沃什本这一案例，这让我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听从身边人建议，我决定亲自到欧洲走一遭。

西班牙首都马德里，是个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它外观和感觉都跟北美任何一座大城市不一样。当我1989年去到那里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条脱水的鱼。在西班牙，除了早上，他们每餐都喝葡萄酒，还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吃晚饭，而且是大吃特吃。有时，他们还会把你母亲的婚前姓氏加在你的姓上，于是，我就变成了乔治·卡尔·帕特森。

抵达后不久，为寻找个小地方，我开车经过汉堡王餐厅，就顺便去吃了个汉堡。从服务员嘴里说出，那些快速的西班牙语单词跟数字，我根本听不明白。好在，我还是成功买到了汉堡，奶酪和西红柿。

在城里开车是件很不易的事，因为当地路标是嵌在建筑物两侧小瓷砖里的。作为皇家马德里队新任主教练，我甚至没有试着开车去参加第一堂训练课。我坐公交，坐错方向耽误了足足四十五分钟，就跟沃什本那次情况一样。欧洲的篮球场，看起来也很让人别扭——三分线在底线范围内宽，在弧顶地带又距罚球线窄，跟NBA正好相反。索性这并不重要，毕竟，篮球是门国际语言，防守、带球，掩护，多数基本原理都是通用的。

在雙语助手帮助下，我可以进行执教，只是学习新语言方面表现极差，西班牙语水平最好时，也只限日常对话。接听时，还必须用“请讲”替代“你好”；请再来一杯啤酒，也只能说，请再来一杯乳酪。以至于一次，在餐厅点餐，我还闹了个大笑话，明明要鸡肉，却说成阴茎。此外，我还遇到过一些其他困扰，比如总是将米厄拉和米耶拉混在一起，它们分别是西班牙的一条河流和一座小镇。

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尴尬持续着，直到有一天，由于对球队表现不满，赛后接受采访时我说，我的队员们“打球就像一帮女人……”至此，最佳的沟通时刻才终于到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