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词作在词作史中的转折作用
2017-10-17李希治
李希治
摘要:南唐词作为五代词作发展成熟后的高峰之作,相比前代花间词的艳科特色更有着雅化与抒情化的鲜明倾向,进而促成了宋词在向“文人士大夫化”方向的转折,并使后世词作沿着以整体方向有了较为深远的发展。
关键词:南唐词;词作发展;李煜;李璟;冯延巳;转折作用
词自唐代起源以来,历五代,宋,明清各朝发展,而在其传播方式由最初的以歌唱形式为主到中后期的以文本形式为主,和其受众由各阶层人士到以士人阶层为主等种种转变过程中,南唐词作则起到了重要的转折和推动作用。它通过对五代“花间词”的选择性继承和独特创新将词这一文学创作形式从世俗引向了一条雅的道路,使得后代词作品大都沿此方向发展,成为词作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同时,受其特定历史背景的影响,南唐词作不同于以往单一闺情表现的复杂多样思想感情也为日后豪放,婉约等多种词风派别的产生奠定了重要基础。自二十世纪以来,对南唐词作的研究讨论一直延续,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有关它的作品亦纷纷出版,但这一研究大都着眼于南唐词各代表作者的独立分析或将南唐词作为整个五代词作的一部分进行评价,因此本文将针对南唐词这一整体在词作发展中的独特历史地位进行研究,希望能够对其在学术界的内涵进行丰富。
一、南唐词对五代西蜀“花间词”的继承
唐代覆灭后,中原地区战乱不息,笔砚难安,而相对地处偏僻的南唐和西蜀于是取代中原成为五代文学的两个中心。而由于西蜀花间词派的创作和南唐词作间存在时间上的先后关系,花间集结集时,南唐词的代表人物冯延巳、李璟、李煜的年龄分别是38岁、25岁、4岁,均与其主要创作时期有一定距离。加之共同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南唐词对西蜀花间词的继承可以说是顺理成章,并且显而易见的。而这种继承则主要体现在了词作的体裁、意象使用和写作风格上。在共同的经济文化繁荣的背景之下。西蜀、南唐詞主要创作于歌台宴饮的欢谑场合,词人大多沉醉于风花雪月,正如欧阳炯于《花间集序》中所述:“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按拍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烧之态。”而于南唐,这种纵情声色的风气也未减分毫,如《钓矶立谈》中言:“宫廷徘优燕乐不辍”“国家富给,群臣操瓤管小技,侍从左右……”和韩熙载等“后房畜声妓,皆天下妙绝。”而这些产生于宴集中的南唐词作,接受了花间词一贯的体裁,以寻欢逐乐、伤春悲秋、寄寓相思为主。李煜前期的作品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如《菩萨蛮》中所书:“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写宴罢后萧索寂寞之景,又兼婉转风流之态。而在南唐词作后期,即亡国后,这种题材便逐渐转变为对亡国之痛的抒写。
在如此的体裁影响之下,南唐词作中大量使用的意象也具有了相应的方向性,主要集中于:
(一)春末残花,萧瑟秋景等富有美感,引人情思的自然景观。如李煜《临江仙·樱桃落尽春归去》“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和冯延巳《鹊踏枝》:“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李璟《摊破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二)抒写孤独寂寥或浪漫情致的美人思妇。 冯延巳《南乡子》 闲蹙黛眉慵不语。情绪,寂寞相思知几许。
(三)能寄寓愁情相思,今夕异境的亭台阁榭:如“手卷真珠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而相较于题材继承在的后期式微,这种意象上的继承则被一直延续了下去,成为南唐词丰富发展的重要基础,并进而广泛使用于宋词之中。
二、南唐词作的独特发展转变
除却花间词派与南唐词作的相似根基,二者之间的背景条件仍有很多不同,这使得南唐词在继承之外更有着一些令人惊叹的突破与发展、实现了词这一艺术形式由“资羽盖之欢”到“销魂独我情何限”的巨大转折。
其中,最显著的发展主要表现在写作风格、主旨的变化。虽然南唐词接受保留了花间派一贯的对歌舞宴酣的描绘,但其笔调中的滞重堆叠感和浓腻的脂粉气则有了明显的消减,转而偏向于对情感的抒发刻画,在相当一部分的作品中,更是表现出了五代词作中前所未有的天然纯真的特点,这些于李煜作品之中体现地尤为显著。《菩萨蛮·》中,描写情人幽会的情形,却较西蜀词更为含蓄蕴藉,少去了流于形式的形容,着重于对真实生动的人物细节刻画,不加雕饰,最终营造出妩媚却又自然的风情。这与牛峤“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的艳情、阎选“小鱼衔玉鬓钗横,石榴裙染象纱轻,”的堆砌相比,已有明显的高妙之处。其后期词作,更是被王国维冠为“以血书者”,唐圭璋在《南唐二主词总评》中也称其:“直抒真情,直用赋体白描,不用典,不雕琢,血泪凝成,感人至深。”《虞美人》“春华秋月何时了”之句便是一例。这种风格上由华艳的“伶工之作”到初现“士大夫手笔”雏形的转变与南唐独有的文化背景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相较西蜀建都于崇山夷地,作为六朝古都的金陵自有其深厚的文化底蕴,使南唐词生而便有着高雅的文化基因。兼之南唐立国数十年间长期奉行着重儒兴国的政策,这使礼仪风化于南唐文人乃至君主心中深深植根,使其作品的风格更具儒雅风致。有《南唐书》中记载:“中主天性雅好古道,被服朴素,宛同儒者”,李煜“幼而好古,为文有汉魏风”、“精究六经,旁综百氏。常以周孔之道,不可暂离。”即能见此。
在主旨方面,南唐词更是一改往日词作的单一和格调偏低,向着深远和丰富方向发展。在前期,这种主旨的转变主要表现在对身世之悲和忧患意识的表达。艺术形式格调的高低与其创作主体的意趣,品味又密切相关。不同于写作花间词的中下层文员,作为两朝元老,数度为相的显贵,他深陷于政局的纷乱。因此,其词作中自然会融入对自身身世和前途的忧思。因此,该词写女子于乍起之风、鸭鹊之声中生出敏感而疑虑的情思,较寻常闺情自有异处,很难不令人联想到冯延巳对自身命运的忧虑。而作为君主的李璟“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一词的惶惶之感和隐含的庄严之态被解读出对国运的担忧则亦不难理解。endprint
冯,李二人于此处所体现的这种忧患意识归其根本则与南唐在这一时期的政治文化等多方面因素有关。不同于西蜀的重山阻隔、偏安一隅、政权相对稳定,南唐在地理位置上毗鄰中原,长期面临强敌压境的威胁,这使词人们在歌舞吟赏之中亦夹杂着惆怅与迷惘的情愫,从而产生了这般的忧虑和思考。
到了后主李煜执政时期,南唐更是沦为了宋的属国,并最终亡国,因而在李煜后期的词作中所表现出的忧患意识较之更为深广强烈,并实现了从对身世的嗟叹到生命意义的怀疑、从对国运的担忧到亡国的血恨的深刻转变,完成了词之品格的一次升华。《浪淘沙令》词书“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据《西清诗话》言此词是后主去世前不久所作:“归朝后,每怀江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云‘帘外雨潺潺……含思凄惋,未几下世。”在低沉悲怆的氛围中,涌泄出内心极度的凄苦和不绝如缕的故土之思。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评其曰:“那知半生富贵,醒亦是梦耶?末句,可言不可言,伤哉。”
纵观南唐词,从前期对西蜀词作形式和表现手法上的创新到后期情感主旨上的剧变,都显示了这一词派于五代词作中非同凡响的创造力和前所未有的艺术价值。作为词坛自唐代温庭筠始的花间艳科之风发展到极致后的产物,它的向文人士大夫作品的本质性变化显现出了词作向着一个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方向发展的趋势,因此这种变化不是简单的递进,是具有转折性质的。这种转折体现了词创作乃至中国古代文化发展的一个阶段的成熟,以及向更高处发展的趋势。
三、宋词对南唐词作转折成果的接受
类似于南唐词自我创造、实现转折的两个阶段,宋代词作对南唐词派特质的继承和巩固也存在着前后两个时期。
公元960年,宋氏王朝建立,结束了五代十国长期的割据。在统治者在中央集权的需要之下,长期奉行着重文轻武的政策,重视文化的发展并鼓励士大夫们的享乐活动,提出“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同时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社会娱乐较为繁荣,作为助兴工具的词格外发达。因此,在坚持了对士大夫精神生活表现的同时,这一阶段对南唐词的继承更倾向于冯延巳作品中具有的雍容富丽气象,而对南唐二主词作的继承主要仍限于艺术手法,其主要代表人物有晏殊,欧阳修等人。晏殊一生显贵顺遂,因而词终所继承的多为冯词委婉缠绵,平和温柔的气度,以及淡淡的莫名感伤。《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中这种对春光易逝的闲愁抒写便有着明显的冯氏特点,也未尝不是一种 “忧患意识”,遂有了冯氏“开北宋一代词风”的说法。而欧阳修作为晏殊门生,又有着长期外任的经历,因此在对孤身羁旅,离情别绪表现的主旨和忧思深远的情感特质上与冯更具有相似性。《玉楼春》中“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便将这种幽微的离愁抒发得淋漓尽致。于是有了清代学者冯煦所说的晏殊与欧阳修二人同受冯延巳的影响,共"开江西一派"的说法。而这一时期,南唐词所实现的词的转折还并未有明显的进一步向前发展的态势,还处于对其成果的选择性继承阶段,特别是对南唐二主词作的继承,存在着相当的空白。
而随着北宋文臣政治的巩固和文人士大夫地位的上升,以及北方少数民族侵扰导致政治再波澜,以天下为己任的思想也广泛渗透在了词作之中,词境再次有了广阔的趋向。这一时期的北宋词家对南唐词的继承则主要针对李煜后期阔大深邃的主题,尤其是苏轼,他凭借着受儒道释三教印象的复杂超脱心境,在其名作如《定风波》“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等句广泛展现出空灵隽永,质朴清淡的特点,在主旨上又兼具深刻哲思与旷达情怀,无疑是在后主词一贯的天然真挚、深刻广远方向上的一次前进。也正是这一时期的继承,使南唐词最为精髓的艺术价值得以保留,使词的写作真正完成了“士大夫化”这一艰难的转变,使南唐对词创作的转折得以巩固。而在东坡的影响下的豪放派对这一方向的遵循亦拓宽了南唐词作可影响的词派范围,令转折后形成的写作趋向得以更加全面而深远得被延续下去。
参考文献:
[1]王国维.人间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197.
[2]曾昭岷,曹济平,王兆鹏,刘尊明.全唐五代词[M].北京:中华书局,1999:11.
[3]唐圭璋.南唐二主词总评[M].北京:中华书局,1965:34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