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来农村的那些日子
2017-10-16王佳璐
王佳璐
马来农村,从过去到未来,
与我们看似不同,但也相同,
貌似遥远,实则相连。
这是马来农村对我最珍贵的启迪。
有一次学校举办马来文化讲座,幻灯片上放了一张麦田照作为背景。忽然之间,外教十分感慨,口中念叨著“padi”(稻田)和“kampung”(农村),眼里写满了游子的近乡情怯。
青穗摇摇曳曳,搅乱了一池乡愁水。
马来农村就是这样一个可以留下强烈生命印象的存在,它承载了马来人最厚重的乡思和最敏感的心弦。那里不仅有老乡们真挚的笑脸,还有从土地里孕育生长的马来文化。世界上的城市大多大同小异,只有乡村承载着更多的社会之根。
马来西亚全年酷暑,只有旱雨两季之分。在潮热的雨季和燥热的旱季中,我一共跑了四趟农村,每次待上一周左右。那些日子里,被蚊虫群攻过,被高温炙烤过,也被乡亲的热情感动过,被生动的文化拥抱过。
回想那些日子,一切明亮如昨。
马六甲州达纳村:南马的海蓝之乡
与达纳村(Masjid Tanah)结缘起源于学校组织的马来田野调查。田调期间,我们寄宿在当地村民家中。
马来农村有句俗语叫“别人的孩子也是咱的孩子(Anak orang,anak kita)”,生性热情的马来人会不分彼此地疼爱孩子,我们也都被寄宿家庭认作干儿子和干闺女。
达纳村依偎在马六甲海峡的北岸,终年享受着北纬2度的海风和阳光。这里的房屋排列紧密,但朝向各不相同,完全看屋主的喜好。村中央的香芒树已有7层楼高,大多数果实都采摘不到,于是落成了满地的果香,成为乡村历史最甜美的见证。
后来,干爹干妈的大女儿要结婚了,作为干女儿的我又回到这里,与乡亲合作为大姐准备婚宴。搭伙合作(bergotong-royong)是马来农村重要的文化成分,每逢婚礼、祭礼或者盛大的节日,全村人会聚在一起生火做饭,每家带来一包蛋、一桶油、一袋米或是一只鸡,然后席地而坐,闲聊中分工合作,洗肉切菜,烹炸熬煮,洋溢着一种暖洋洋的随和。对村民们来说,这不仅是合作共事,也是乡村社交的重要方式。
作为半个娘家人,在一上午的备宴中,我和大妈们洗肉,听她们讲马来风味的家长里短,与姐妹们制作冷饮,和她们讨论中马两国的女孩子在学习、工作和恋爱上的选择。炖一盆咖喱的时间里,也能分享中国饮食的五味调和。
为了庆祝大姐婚礼,我带来了几包清真火锅底料,用它煮上一锅什锦大乱炖。锅里的蒸汽提前泄露了这股独到的麻辣鲜香,乡亲们纷纷围住这口锅,对中国美食垂涎又好奇。虽然麻酱蘸料不够,但是大家爽快地决定用咖喱代替。美食入肚的那一刻,中国川辣和马来咖喱,两种来自不同文化的味道,气势汹汹地侵略着味觉,又润物无声地在味蕾上融合出巧妙的惊喜。
霹雳州瓜拉格尼灵村:北马的大河村落
瓜拉格尼灵村(Kuala Kenering)地处马来西亚北部,位于霹雳州,依霹雳河而生。抵达这个村子时,全马正在欢庆开斋节。开斋节是马来人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城里的马来人都会回到农村的老家。我跟着马来朋友回家团聚,于是来到了这个村庄。
马来西亚虽然国土面积远远小于中国,但也有经典的南北方之说。比如北马更喜辣,南马更喜甜。村落里的布局也有地域差别,在南马农村,房屋排列错落密集,屋内结构也小巧紧凑,而在这个伴河而存的北方村落,屋与屋间皆相隔一片树林,所以邻里间串门都要骑上摩托车。
朋友家室内的布局也颇具豪放之气,客厅直接贯穿房屋的东西两头。白天打开房门时,山风便穿过整个房屋呼啸而去,留下百草的香气在砖瓦和水泥间流淌。在这里,房子不是孤立于自然的人类居所,而早已与山、与水、与树、与土地融为一体。
朋友在家是大姐,兄弟姐妹一共7人。这样的家庭在马来农村十分普遍,因为伊斯兰教从13世纪时开始在马来半岛扎根,皈依伊斯兰教的马来人视子女为真主的恩赐,儿女越多福气就越大。
在朋友家住了一周,和7个兄妹玩得很熟,我不再是童年没有伙伴的独生女,而是实实在在被手足之情包围的“阿丽雅姐姐”。那里没有独生子女独享一切的司空见惯和理所当然,满屋都是唧唧喳喳的闹腾和笑声。朋友的父亲会从附近的水库钓上两条大鱼,剁成十来块。晚餐时分,每人鱼肉一块,鱼汤不限,佐以辣酱,和着一盘米饭填饱肚皮。对于我这个在家习惯独享一锅鱼的独生女而言,这是饥肠辘辘的家庭体验,也是足够鲜活的文化课堂。
一起放烟花,一起在小树林里采摘红毛丹,一起有滋有味地看着马来电视剧,一起看霹雳河向马六甲海峡奔腾而去……我曾梦寐世界的广大,但当我融入马来兄妹的世界时,才发现人心如此相连。
诚然,人类有肤色、语言、宗教之分,但在爱面前,在自然面前,我们早已融合在一起。像风在风中,水在水中,本就浑然难分。
马来农村:从过去到未来
地处东南亚中心,扼守马六甲海峡,自古以来不仅是贸易往来之地,也成为文化、宗教的汇聚之所。地理和历史把马来西亚打造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多民族国家,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共同栖息在这片沃土之上,其中马来人占六成多。
从前在马来西亚,马来人住在农村,华人在城市经商打工,印度人则在各地做劳力。1970年,马来西亚政府推出新经济政策,打破了种族在地域上的界限,马来人大批涌入城市,在城市的各行各业发挥作用。近50年过去了,城市的楼变高了,夜景变繁华了,第一批进城的马来人都有孙辈了。村庄的时光依旧徐缓安稳,他们对乡土的依恋也还鲜活如初。
乡村镌刻着马来人内心对过去的怀恋,延伸出当今城市建设和国家发展的动力。未来,马来农村会和城市一道,推动国家发展、进步和全球化进程。
作为“一带一路”沿线的支点国家,马来西亚是中国的全面战略伙伴国,中国也是马来西亚最大的贸易伙伴,双方在国防、政治、经贸、教育领域合作紧密。中马学生交流夯实民意基础,中马钦州产业园、马中关丹产业园示范国际产能合作,铁路合作助力区域互联互通,厦门大学马来西亚分校深化人文交流……这些合作的基础,都与马来农村息息相关。合作的成果,更与马来农村紧密相连。
我那位来自霹雳州农村的马来至友,和200多位马来学生一道被派到北京外国语大学学习中文。他们大多来自村镇,学成归国后将成为当地的中文教师,为马来农村带去中国文化。
她的父亲是割胶园主,为中马合资的产业园区和轮胎公司提供物美价廉的橡胶原料,用收入供子女读书,让他们通过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的叔叔从村里走出来,在政府部门工作,推动中马共建的马来西亚东部沿海铁路项目,这条铁路将降低马来西部和东部海岸之间的运输成本,给马来西亚人,特别是生活在农村的人,创造更多的就业和商业机会……
马来农村从山风、田野中走来,走入现代城市发展,未来必将为国际舞台贡献自己的力量。外交欣欣向荣,国家日新月异,城市流光溢彩,本质上都是从乡土深处满溢出来的力量,也将回馈乡土本身。
在马来农村的那些日子,我时常想起“百川归海”这个词。文化千差万别,但人心殊途同归;国家虽霄壤之别,也应互通有无。马来农村,从过去到未来,与我们看似不同,但也相同,貌似遥远,实则相连。这是马来农村对我最珍贵的启迪。(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马来语专业学生,2015年9月-2016年7月赴马来西亚马来亚大学交换留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