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

富大人

阿朗有点矛盾，内心来说，几乎完全不愿意带着年幼的婴儿去人多嘴杂的地方，尤其是乌烟瘴气的生日宴一类的场合，但另一方面，多年练就的老好人特质也非一日之功。

他总是抹不开面子，面子的薄度比常人起码薄上三分。拥有超薄脸面，在这个世上一星半点好处都捞不着。但是又能拿自己怎么办呢？

所以他还是去了。今天的寿星是他众多表叔里的一个。这位叔吊儿郎当地度过了前40年，在这个节点上，打算隆重地为自己庆祝一番。不能说是为了总结和表彰过去的岁月，也不是继往开来、今后继续瞎混的意思，就是顺理成章罢了—本地的男人都认为40岁是自己的重要时刻，通过一个公开的庆生活动，可以免除灾祸，同时，也能收点份子钱。

阿朗最终带着他6个多月的儿子走进了酒席现场。一桌亲戚围了上来，大家争相涌向小婴儿，争先恐后要一抱为快。他的儿子于是立刻被吓哭了。

一双双热情的手臂，只能尴尬地收回，落到原处。大家开始借机教导阿朗，这些育儿经验基本停留在1980年代末期、并且也没见培养出什么优质人才的中老年人逐一化身为与时俱进的育儿专家。

“阿朗，你要注意培养方法，男孩子一定要勇敢一点，不能太娇气。”“阿朗，小孩子认生一般就是胆子太小，没有见过世面。”“一哭就往爸妈怀里钻可是不行的，不能太惯着了……”

阿朗用他本能的、世故的微笑应接着众人信口开河的谆谆教导。他心里想着一个个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这么爱瞎说八道啊，崽崽哭还不是因为你们饱经风霜的、沧桑的脸太密集地出现在他面前，但当然，真实的内心是不用暴露的，他保持着笑意盎然，不用跟他们争论，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这种装死的策略无疑是对的。不然呢，要在这种场合做个众矢之的吗？那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吗？

不过，当带着金链的花臂表叔也参与进来时，阿朗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群众们可真活泼好动啊，什么话题都不能错过，即便自己完全没有此类话题经验。表叔啊，你作为浪子已经不羁了这么多年，自己闺女读几年级都未必清楚，现在这么贴近群众生活，和大家聊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合适吗？

吵吵嚷嚷了几分钟，这一桌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女士，三哥前年刚娶的媳妇，尽管她来晚了一刻钟，但并不妨碍她施展才华。

这个爱聊天的女士轻松自如地终结了上一轮话题，开启了她自己的showtime。她问起了阿朗老婆的生育报销额度，一般这种大概也就2400到2800元吧，“这么低啊”，感慨一番后，她告诉阿朗，自己可以报销1万5，去年她生孩子住院花了3万，“我第一批就能报1万4，还有两次报销的机会，我還没有往上报呢。”

“你这是什么保险啊？”“就是老家农村医疗保险吧。”“那可真不错。”“你老家那么远，他们转到你卡上的吗？”“我还没有拿到，我托我二叔在老家办呢。”“那都过一年了，你可要催着点。”“我二叔他最近有点忙，但这都是说好了的事。”

阿朗忍着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又来了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一分钱都没有拿到手，就敢放话出去。亲戚里大概已经没有实在人的容身之地 了。

宴席随后正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后，表叔喝醉了，歪歪斜斜地被人搀扶着走出了现场，在一轮酣睡中度过了有意义的一天。阿朗因为有开车、载着孩子当挡箭牌，倒是保持了清醒。不用陪酒，他和老婆轮番抱着儿子走到吵闹的餐馆外的安静之处，安抚了一会儿后，半岁的小婴儿才在臂弯中睡着。最后，在跟所有的近亲寒暄完毕之后，阿朗再次借由孩子要睡觉了，先行告辞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