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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国家”会是人类社会的未来吗?

2017-10-16黄湘

第一财经 2017年39期
关键词:凯恩斯主义右派白人

黄湘

在谈论这本书之前,有必要回顾一下美国政治过去一年特别是最近的大变化。

2016年11月,特朗普成功逆袭当选美国总统,其所代表的右翼民粹主义政治运动似乎引领历史潮流,势不可挡。

然而,上台8个月以来,特朗普的施政却一直左支右绌,屡遭多方诟病。8月18日,担任白宫首席战略师的“另类右派”(alt-right)领袖班农辞职,充分表明特朗普政府缺少稳定的政治基础。本来,特朗普在大选中的选民票比对手希拉里就少了近300万张,虽然凭借美国独有的选举人票制度得以胜出,但毕竟在总人口中不占优势。在缺少多数而稳定的政治基础的情况下,特朗普的执政前景实在难以乐 观。

2017年3月出版的《乐观的左派:为何21世纪比你想的要好》(The Optimistic Leftist: Why the 21st Century Will Be Better Than You Think)一书当中,美国政治学家鲁伊·特谢拉(Ruy Teixeira)就直接断言,美国政治的大趋势是向左转,左派将会赢得21世紀的主动 权。

什么是左派?特谢拉对此给出了宽泛的定义。左派基本上认为,传统规范和既定社会结构对人的潜能构成了负面的限制,试图扩大民主的范围。相比之下,右派则捍卫传统规范和既定社会结构,不愿意扩大民主的范围。按照这一定义,欧洲的社会民主党、工党、绿党,美国的民主党等基本上都属于左派政 党。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美国曾经有过一个左派主导的繁荣时期。当时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一样,奉行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战略,以积极财政政策拉动经济增长,以政府之手管制市场和企业,保持充分就业,不仅造就了社会财富的迅速提升,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公平分配。

这段繁荣时期在1960年代约翰逊总统任内达到了顶峰。约翰逊政府提出了“伟大社会”(Great Society)的改革计划,一方面设立广泛的社会福利项目,帮助弱势群体脱贫;另一方面推动国会在1964年和1965年先后通过了《民权法案》和《投票权法案》,禁止了美国长期存在的雇佣关系、公共场所和选举权中的种族歧视,扩大了民主的范围。

不过,进入1970年代以后,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几乎都陷入了痛苦的高通胀和高失业率并存的经济“滞涨”。左派的凯恩斯主义失去了光环,与之对立的右派保守主义经济战略开始大行其道。在右派经济学家领袖弗里德曼看来,政府的经济角色应当局限于控制货币发行量,避免通货膨胀。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经济事务都应交给自由市场之“看不见的手”来解决。政府既不应该搞什么积极财政政策,也不应该管制市场和企业。

尽管保守主义经济战略一度显得颇为有效,让美国走出了“滞涨”阴影,但是从长远来看,它并没有创造足以和凯恩斯主义匹敌的经济繁荣。从1946年到1973年,美国的中位数收入家庭的年均收入增长率是2.8%,在27年内收入增长超过一倍;而从1973年到2014年,美国的中位数收入家庭的年均收入增长率仅为0.4%,在41年时间跨度内收入增长仅为 16%。

左派主导权的衰落不仅发生在经济层面,更重要的是在政治层面。在1960年代以前,美国左派政治的基础是白人工人阶层,凯恩斯主义的政府干预和收入分配有助于他们迈向体面舒适的中产生活水平。然而,1960年代,由于《民权法案》和《投票权法案》的落实,以及后现代社会的来临,美国左派政治迅速容纳了新兴的选民群体和社会运动,诸如环境保护、消费者权益、民权运动、女性主义等。作为左派政党的民主党被迫回应来自新兴群体和社会运动的诉求,结果虽然在很多维度上推动了多元文化和社会正义,但却在白人工人阶层中引起了强烈反弹。他们觉得以前政府的福利项目是向少数人征税来提升大多数人的福利,现在则是向大多数人征税来满足少数人(黑人、穷人、单亲妈妈等)的福利。更何况,随着制造业的衰退,白人工人阶层的工作机会和收入都大幅缩水,通过《民权法案》获得平等就业机会的黑人和他们形成了激烈的竞争关系。

在1960年和1964年的两次总统选举中,白人工人阶层对民主党候选人的平均支持率是55%,而在1968年和1972年的两次总统选举中,这一数值陡然降到了35%。

从1973年到2007年,美国虽然也出现过两位民主党总统卡特和克林顿,但他们都向右派政治靠拢,尤其是克林顿明确宣称“大政府的时代已经结束了”。直到2008年,奥巴马在经济危机的阴霾中当选总统,左派才重获政治主导权。这不仅由于奥巴马作为第一位黑人总统体现了《民权法案》的辉煌成就,也是由于他再度启动了凯恩斯主义的经济战略,例如强化金融监管,推动“奥巴马医改” 等。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根本原因也是来自几个“摇摆州”的白人工人选民的支持。这样看来,似乎奥巴马时代只是一段由于为了从经济危机中脱身而导致的例外,特朗普才体现了美国政治的大趋势。

特谢拉的观点与此相反。他指出,白人工人阶层人口正在不断缩减,在未来总统大选中的影响力将会无可避免地式微。而美国左派正在建立一个新的、人口不断增长的选民基础,包括受过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移民和少数族群,女性,号称“千禧一代”的年轻人,这些群体的政治观点倾向左派,对民主党的支持率优于共和党。早在2002年,特谢拉就和另一位学者朱迪斯(John Judis)出版了《正在兴起的民主党多数》(The Emerging Democratic Majority)一书,断言美国的人口结构变化将会造就选举中的“民主党多数”。在这本书里,他更强调这个“民主党多数”是“后工业进步主义联盟”。

更重要的是,只有左派才能解决当前美国乃至西方社会的根本困境—“皮凯蒂问题”。这个术语来自经济学家皮凯蒂2013年出版的著作《21世纪资本论》,此书以翔实的数据说明了资本主义社会必然会造成财富集中和贫富两极分化,并导致阶级固化。美国的财富集中于顶层1%的社会成员,而且其财富增长速度远高于其余99%的社会成员。要解决皮凯蒂问题,不可能仅仅依赖市场,而是必须借助政府之手,一方面要以积极的财政政策减少失业率,另一方面要通过税收来调节财富分配,保障社会福利。

事实上,特朗普经济战略的重要一环就是扩大财政投资,兴建基础设施,这已经背叛了传统的右派保守主义,回到了左派的凯恩斯主义。而在税收和社会福利方面,特朗普则和左派针锋相对,他的“亿万富豪内阁”显然首先考虑顶层1%的社会成员的利益。

特谢拉指出,美国左派需要超越传统“福利国家”的理念,确立“机会国家”(the opportunity state)的目标。如果说“福利国家”的重点是财富分配和社会福利,“机会国家”则需要在此基础上进一步保证社会群体拥有向上流动的机会。可以说,“机会国家”是把经济利益、多元文化和社会正义的诉求统合起来,从而将“民主党多数”团结成一个有机整体。正是基于这一展望,特谢拉乐观地相信,美国政治在21世纪的大趋势是向左转—不仅美国,整个人类社会都会沿着各自的路径向“机会国家”迈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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