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流动人口的创业效应研究
2017-10-16张双志张龙鹏
● 张双志 张龙鹏
中国流动人口的创业效应研究
● 张双志 张龙鹏
创业是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推动力。本文从微观个体出发,研究中国流动人口对创业的影响,探讨推动“大众创业”的政策建议。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的数据,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整体而言,流动人口选择创业的概率显著高于本地居民。进一步,分创业类型看,无论是“自己是老板”型创业,还是“个体工商户”型创业,流动人口创业的概率均比本地居民高,但流动人口选择“个体工商户”型创业的概率更大。分行业看,流动人口选择在服务业创业的概率显著高于本地居民,但选择在工业创业的概率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从创业的就业效应、收入效应看,流动人口创业雇员水平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但创业收入显著高于本地居民。本文的政策启示是要进一步深化制度改革,消除地区间影响人口迁移的制度阻碍,实现人口的自由迁移;要优化流动人口的创业环境,充分激发流动人口的创业活力。
流动人口 创业 制度改革
一、问题提出
长期以来,创业被视为发展中国家推动经济增长的重要动力源泉。尤其在中国经济由高速增长向中高速增长转轨的过程中,推动“大众创业”能够实现中国经济与就业的双增长(李后建,2016)。从现实来看,虽然近些年来中国整体的创业活力出现了较大提升,各个行业均涌现出了一批成熟的创业者与优秀的企业家,但中国的创业水平仍然有待提高,其与最优创业率①间仍然有着较大差距。根据全球创业观察(Global Entrepreneurship Monitor)②的数据测算,中国2015年的创业率③为12.8%,仅在全球经济体中占据中下游水平,且低于许多同等发展水平的国家。中国实际创业率仅达到中等收入国家25.1%的最优创业率水平的50%左右,两者之间仍然有着较大差距。从最优创业率的角度来看,中国当前的创业率远未达到其最优创业率,提高创业率对促进中国经济增长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阻碍中国创业活力提高的众多因素中,户籍制度与人口迁移政策在其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国外现有的大量基于跨国与本国人口迁移的实证研究表明,流动人口相比本地居民具有更高的创业倾向,人口流动有助于提高一国的创业活力(Fairlie & Lofstrom,2015)。然而,国内外现有文献中却鲜有文章深入讨论中国国内流动人口与创业之间的关系。对于中国而言,随着改革开放以来户籍制度的逐步开放,以及市场经济、城镇化的快速发展,中国地区间的人口流动与迁移已成为了一种普遍的经济现象,城市人口结构中流动人口的规模正日趋扩大(刘生龙,2014)。但是,就目前而言,区域间人口流动仍然有着诸多限制,现有户籍制度导致的流动人口在教育、医疗、养老和就业等一系列问题上的歧视政策,大大增加了居民跨地区的迁移成本,进而导致中国经济效率的下降并阻碍了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本文所关注的主题在于人口流动对中国创业的影响,并从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间创业倾向的差异性角度出发,利用微观个体层面的数据对这一问题进行解答,进而探讨推动“大众创业”的政策建议。
近些年来,中国政府出台了一系列促进“大众创业”的政策,然而这些政策却很少从人口迁移政策出发。流动人口身份是居民创业选择过程中的重要个体特征,如果政府出台的政策不能有效涵盖其人口流动特征,将使政策预期效果大打折扣(林嵩、姜彦福,2012)。因此,人口流动与迁移政策是进一步促进中国创业活力提高的重要环节。现有研究表明,流动人口的创业水平高于本地居民,这主要是因为流动人口面临的劳动力市场劣势与个体特有特征驱动了流动人口的创业(Fairlie & Lofstrom,2015)。那么,中国的国内流动人口是否具有比本地居民更高的创业水平?如果流动人口的创业水平比本地居民高,那么,政府创业政策的重要方向就在于如何消除影响地区间人口迁移的制度藩篱以及如何优化流动人口的创业环境。
本文采用2013年的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进行实证研究,系统考察中国国内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差异性,准确把握流动人口的创业现状,进而从流动人口的角度提供推动“大众创业”的政策建议。本文接下来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对相关文献进行综述;第三部分介绍数据来源与模型构建;第四部分是实证研究的结果与分析;最后是结论与政策建议。
二、文献综述
关于流动人口与创业的研究,已有文献主要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方面,探讨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差异性;另一方面,探讨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存在差异的原因。
就第一个方面的研究而言,学者们主要探讨了国际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差异性,并得出基本一致的结论,即国际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高于本地居民。例如,在卢森堡,相对于本地居民,第一代流动人口④,特别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第一代流动人口,更愿意建立新企业,而第二代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倾向无显著差异(Peroni等,2016);在美国,总体而言,流动人口比本地居民更愿意成为企业主,其中,白人流动人口、黑人流动人口、亚裔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显著高于本地居民,但拉丁裔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Fairlie,2005);在英国,国际流动人口从事创业活动的倾向也比本地居民高(Levie,2007)。大部分学者主要基于微观层面探讨一国内的国际流动人口与创业的关系。Zelekha(2013)则从宏观层面出发,基于跨国截面数据指出,一个国家的国际流动人口数量越多,其创业水平越高。另外,也有少数学者关注了国内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差异性。Levie(2007)指出英国国内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高于本地居民,另外,国际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高于国内流动人口。黄志岭(2012)的研究发现,中国农民工的自我雇佣率远高于城镇本地劳动力,但他的研究仅关注了中国农村与城市间的人口流动,而忽视了城市与城市间的人口流动,没有完整考察中国国内流动人口与创业的关系。
就第二个方面而言,学者们主要形成了两种观点解释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创业存在差异的原因。第一种观点认为,流动人口所面临的劳动力市场劣势和所具有的特有特征是驱动流动人口创业的重要原因。一方面,本地语言能力、工作经验的欠缺、教育水平的低下、劳动力市场的歧视等因素使得流动人口在劳动力市场处于劣势,为了规避就业壁垒,很多流动人口放弃在劳动力市场寻找工作,而选择创业(Light,1979)。黄志岭(2012)的研究表明,中国农民工与城镇本地劳动力自我雇佣率的差异41.3%由个体禀赋差异解释,剩余的58.7%由户籍歧视等不可观测因素解释。宁光杰(2012)也指出,由农村流向城市的劳动力由于没有城镇户口,很难在工资部门获得就业,只能依靠自身力量自我经营。另一方面,流动人口从一个地区迁移到另一个地区,这本身是一个勇敢而冒险的决定,表明流动人口是风险偏好者,从而他们更倾向从事高风险的创业活动(Levie,2007)。第二种观点认为,流动人口迁出地的经济、文化、制度环境也是影响流动人口创业水平的另一重要原因。迁出地的经历使得流动人口在迁入地具有比本土居民更开阔的视野,更容易察觉新的市场机会,从而创业水平更高(Levie,2007)。张一力和张敏(2015)的案例研究指出,中国温州独特的地缘文化使温州人呈现敢于抗命、乐于吃苦、善于抱团经商等独特的气质,而这些气质成为移民海外的温州人创业的精神母体和摇篮。
总体来看,国际流动人口的创业研究相当丰富,而国内流动人口的创业研究较为匮乏。相对于国际流动人口,国内流动人口面对的劳动力市场劣势没那么严重,所具有的个体特征也没那么独特,那么,国内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是否也比本地居民高?这是有待研究的命题。另外,现有研究主要从整体上考察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创业倾向的差异,但至少还有三个问题需要进一步研究。第一,个体创业活动可以分为寻求商业机会的创业活动以及为实现就业的创业活动,个体选择什么样的创业活动与其在劳动力市场上享有的就业机会有关(陈刚,2015)。根据已有研究,流动人口在劳动力市场上存在就业劣势,因此,移民可能更愿意从事为实现就业的创业活动,而非寻求商业机会的创业活动。现有研究忽视了创业活动的异质性,未进一步探讨流动人口、本地居民在不同创业活动上的创业倾向是否也具有显著差异?第二,不同行业的市场进入门槛不同,流动人口会根据自身特征选择进入不同行业创业,那么,是否在所有行业,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均比本地居民高?第三,现有研究主要关注流动人口是否比本地居民更愿意创业,而未进一步分析流动人口的创业就业效应、收入效应是否比本地居民显著?本文利用中国的微观个体数据对上述研究命题进行深入研究,可视为对现有文献的有益补充。
三、数据来源与模型构建
(一)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来源于2013年的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CGSS是中国最早的全国性、综合性、连续性学术调查项目,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负责执行。CGSS系统而全面地收集了中国人行为、态度以及生活、工作的基本信息。2013年的调查覆盖了中国的28个省份,共完成11438个个体样本,且这些个体的年龄均在16周岁以上。该调查中包括了个体创业活动的相关问题,这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数据基础。
(二)模型构建
为了检验流动人口与创业之间的关系,我们设定计量模型如下:
其中,entrepi表示i个体的创业选择,即创业为1,不创业为0;immigrationi表示i个体是否流动人口,流动人口为1,本地居民为0;Xi表示影响个体创业选择的控制变量;vi表示省级固定效应。如果估计系数β显著为正,则表明流动人口选择创业的概率高于本地居民。相关变量的详细说明如下:
1.创业。CGSS的A59a问题询问了个体目前的工作状况,如果个体回答工作状况为自己是老板或个体工商户,可视为个体从事了创业活动。
2.流动人口。流动人口指由一个地区迁移到并长期居留于另一个地区的个体。中国背景下,流动人口指具有非本地户口的常住人口(陈钊等,2014;陆铭等,2014)。个体是否属于流动人口涉及到地区边界的界定,本文将地区边界界定为区/县/县级市。如果个体户口不在本地但居住在本地,可视为流动人口(陆铭等,2014)。CGSS的A21问题询问了个体目前的户口登记地,如果个体户口在本区/县/县级市以外,即为流动人口,如果个体户口在本乡(镇、街道)或本县(市、区)其他乡(镇、街道),为本地居民。
3.控制变量。参考已有研究(Evans&Leighton,1989;Paulson&Townsend,2004; 吴 一 平、 王 健,2015;张龙鹏等,2016),本文控制了其他可能影响个体创业的变量,包括个体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以及省级固定效应。个体特征变量主要有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宗教信仰、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工作经验、户口属性。其中,受教育程度分为未受过任何教育、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以未受过任何教育作为参照组。家庭特征变量主要有父亲政治面貌、母亲政治面貌、家庭经济状况、家庭房产数量。
上述研究变量的具体说明如表1所示。
四、实证分析结果
(一)基本回归结果
个体创业(entrep)是一个虚拟变量,创业为1,未创业为0,这里采用Prob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由于Probit模型为非线性回归,估计系数只能反映解释变量对被解释变量的影响方向,不能直接反映影响力度,因此,本文报告的估计系数是解释变量的平均边际效应。此外,所使用的数据为截面数据,通常存在异方差问题,为避免异方差对回归结果造成影响,进行Probit回归时,使用稳健标准差。
表2采取逐步加入控制变量的方式汇报流动人口与创业的回归结果。第(1)列未加入任何控制变量,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流动人口的创业概率比本地居民高6.9个百分点。第(1)列的回归结果还会受到遗漏重要解释变量的影响,因此,第(2)-(4)列依次加入个体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和省级固定效应。第(2)列纳入了个体特征变量,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依然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但估计值明显减小,说明遗漏个体特征变量将高估流动人口的创业概率。在第(2)列的基础上,第(3)列控制了家庭特征变量。回归结果表明,流动人口的创业概率比本地居民显著高3.6个百分点。第(4)列不仅控制了个体特征变量和家庭特征变量,还控制了省级固定效应。回归结果显示,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正,且流动人口选择创业的概率比本地居民高4.7个百分点。表2的回归结果表明,流动人口有着更为活跃的创业积极性,促进人口的地区间迁移,对于推动“大众创业”具有重要的作用。然而,中国的户籍制度以及基于户籍制度的公共服务分割是阻碍地区间人口迁移的制度藩篱。因此,中国政府应进一步深化户籍制度改革,促进公共服务均等化,实现人口自由迁移,充分激发流动人口的创业活力。
表1 变量说明
控制变量的估计结果与已有文献的研究结论基本一致,从而也说明了本文回归结果的有效性。接下来,本文基于第(4)列的回归结果简要说明控制变量对创业的影响。
个体特征变量中,性别的估计系数为正,但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男性与女性选择创业的概率无显著性差异。年龄自然对数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正,年龄自然对数的平方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负,表明随着年龄的增加,个体选择创业的概率先增后减。婚姻状况的估计为正,但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个体的婚姻状况并未显著影响其选择创业的概率。宗教信仰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负,有宗教信仰者创业的概率比无宗教信仰者创业的概率低1.8个百分点,这与大多数研究的结论不一致,一个可能的原因是本文未进一步区分宗教信仰的类型,阮荣平等(2015)的研究就指出,相比无宗教信仰者,信仰道教、其他宗教⑤的个体选择创业的概率更低。健康状况的估计系数在5%显著性水平上为正,表明身体越健康的个体选择创业的概率越大。初等教育、中等教育的估计系数分别在1%、5%显著性水平上为正,高等教育的估计系数在10%显著性水平上为负,表明相对于未受过任何教育的个体,受过初等教育个体创业的概率高3.8个百分点,受过中等教育个体创业的概率也高3.8个百分点,受过高等教育个体创业的概率低2.7个百分点。究其原因,创业需要具备一定的创业才能,受教育程度的提高能够帮助个体获得创业所必需的才能,从而促进个体创业。同时,随着受教育程度的进一步提高使得个体能够获得更高的工资收入,从而不去创业,降低个体创业的活力(Justin等,2008)。工作经验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正,说明工作经验越丰富的个体选择创业的概率越大。户口属性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负,非农业户口个体创业的概率比农业户口个体低2.2个百分点,这主要是因为非农业户口有助于个体在劳动力市场上获得更高收入的工作,从而降低了有非农业户口的个体从事高风险创业活动的激励(陈刚,2015)。
家庭特征变量中,父亲、母亲政治面貌的估计系数均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父母的政治关系网络未影响个体创业的概率。家庭经济状况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正,表明家庭经济状况越好的个体选择创业的概率越大。优越的家庭经济状况能够缓解个体的融资约束,帮助个体获得创业的前期投资,从而激发个体创业的积极性。家庭房产数量的估计系数在5%显著性水平上为正,表明家庭房产数量越多的个体选择创业的概率越大。在中国,金融发展滞后、信用体系不健全,向银行贷款往往需要实物抵押,房屋是最重要的贷款抵押品之一(吴晓瑜等,2014)。因此,家庭房产数量越多,个体获得贷款的可能性及数额就越大,从而促进个体创业。
(二)稳健性检验
1. 流动人口再识别
基本回归是以县域为标准来识别流动人口。显然,流动人口的识别受到地区边界界定的影响。为了说明本文研
究结论的稳健性,我们还需要对流动人口重新识别。这里我们以省域为标准识别流动人口。如果个体户口所在省份与居住地所在省份不一致,则视为流动人口,否则为本地居民。基于流动人口的再识别,表3的第(1)列汇报了流动人口与创业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流动人口的创业概率比本地居民高6.9个百分点。由此可见,即使重新识别流动人口,本文的研究结论依然是稳健的。
表2 基本回归结果
2. 更换研究样本
本文将进一步更换研究样本以检验研究结论的稳健性。这里我们使用的是2011年西南财经大学的中国家庭金融调查。该调查调查了中国25个省份29463个个体的基本信息。我们保留16岁以上的研究样本,最终样本量为24684。由于样本不同,稳健性检验时我们很难获得与基本回归一致的研究变量,因此,本文基于基本回归的基本思路,对稳健性检验中的研究变量重新定义。
个体如果经营个体或私营企业,自主创业,entrep赋值为1,否则为0。个体的户口不属于本地户口,个体就视为流动人口,immigration赋值为1,否则为0。控制变量中的个体特征变量包括性别、年龄及其平方、婚姻状况、户口属性、受教育程度(education)及其平方(education2)。其中,性别、年龄、婚姻状况、户口属性的度量方式与表1一致。受教育程度划分为没上过学、小学、初中、高中、中专/职高、大专/高职、大学本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进一步,对不同的受教育程度进行赋值。没上过学赋值为1,小学赋值为2,初中赋值为3,高中、中专/职高赋值为4⑥,大专/高职赋值为5,大学本科赋值为6,硕士研究生赋值为7,博士研究生赋值为8。家庭特征变量包括政治网络(party)、成员数(number)、社会网络(donation)和风险厌恶程度(risk)。家庭成员中至少有一人为中共党员,party赋值为1,否则为0。我们利用2008年家庭向汶川地震灾区的捐款额度量家庭的社会网络,并在实证研究中取自然对数。本文把家庭风险厌恶程度划分为5个等级,等级越高表明该家庭风险厌恶程度越高。
表3的第(2)列为基于中国家庭金融调查的回归结果。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流动人口的创业概率比本地居民高4.8个百分点,这一结果与表2第(4)列的估计结果基本一致。可见,即使更换了研究样本,流动人口具有更高创业倾向的结论依然是成立的。
(三)扩展回归结果
1. 流动人口与不同类型的创业
CGSS虽然未明确询问个体的创业活动是为寻求商业机会,还是为实现就业,但询问了个体创业是自己是老板,还是个体工商户。那些在劳动力市场上缺少就业机会或难以找到满意工作的人,可能通过从事“个体工商户”型的创业活动来实现就业;对在劳动力市场上享有足够就业机会的个体来说,他们可能主要从事“自己是老板”型的创业活动,并以此寻求商业机会(陈刚,2015)。基于此,本文重新度量被解释变量(entrep)。个体如果从事“自己是老板”型的创业活动,entrep赋值为1;如果从事“个体工商户”型的创业活动,entrep赋值为2;如果未从事创业活动,entrep赋值为0。这是一个典型的多项选择问题,本文利用MLog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并以未从事创业活动的个体作为基准组。
表4第(1)-(2)列报告了流动人口与“自己是老板”型创业、“个体工商户”型创业的回归结果。第(1)列中,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5%显著性水平上为正,相对于本地居民,流动人口选择“自己是老板”型创业的概率高0.5个百分点。第(2)列中,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正,流动人口选择“个体工商户”型创业的概率比本地居民高4.2个百分点。无论是“自己是老板”型创业,还是“个体工商户”型创业,流动人口创业的概率均比本地居民高,但流动人口选择“个体工商户”型创业的概率更大,这表明,中国国内流动人口创业的目的是为了实现就业,也间接表明了面临的劳动力市场劣势是驱动流动人口创业的重要原因。
控制变量中性别、家庭房产数量估计结果的变化值得关注。男性选择“自己是老板”型创业的概率比女性显著高0.4个百分点,但男性选择“个体工商户”型创业的概率与女性无显著差异,可能的解释是男性具有较高的体力、风险承担能力、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因而男性更愿意从事“自己是老板”型的创业活动,这与刘鹏程等(2013)的研究发现⑦吻合。家庭房产数量对个体是否从事“自己是老板”型的创业活动有显著影响,但对是否从事“个体工商户”型的创业活动没有显著影响,这主要是因为“自己是老板”型创业需要更多的创业投资,家庭房产数量越多,个体得到的贷款额就越高,缓解了创业的融资约束,从而促进“自己是老板”型创业。
2. 流动人口与不同行业的创业
为分析是否在所有行业,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均高于本地居民,本文将行业分为工业与服务业,并对被解释变量(entrep)重新度量。个体如果在工业创业,entrep赋值为1;如果在服务业创业,entrep赋值为2;如果未创业,entrep赋值为0。这是一个典型的多项选择问题,本文利用MLogit模型进行回归分析,并以未创业的个体作为基准组。
表3 稳健性检验
表3 稳健性检验(续)
表4第(3)-(4)列报告了流动人口与创业行业选择的回归结果。第(3)列中,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为正,但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表明流动人口选择在工业创业的概率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第(6)列中,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1%显著性水平上为正,流动人口选择在服务业创业的概率比本地居民高3.8个百分点。相比服务业,工业的进入门槛较高,需要更多的资本投入、更高的企业家才能(张龙鹏等,2016),而流动人口在新的经济社会环境中,容易受到外部条件约束,因此流动人口只能进入服务业创业。第(3)-(4)列的回归结果表明,并非在所有行业,流动人口的创业倾向均比本地居民高。
控制变量中性别、家庭房产数量估计结果的变化也值得关注。男性选择在工业创业的概率比女性显著高0.6个百分点,但男性选择在服务业创业的概率与女性无显著差异。可能的解释是,男性具有较高的体力、风险承担能力、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因而他们更愿意在进入门槛高的工业创业。家庭房产数量对个体在工业创业有显著正的影响,对个体在服务业创业没有显著影响,这主要是因为在工业创业,需要更多的创业投资,家庭房产数量越多,个体得到的贷款额就越高,缓解了创业的融资约束,从而促进个体在工业创业。
3. 流动人口的创业就业效应与收入效应
前面的回归分析主要关注的是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倾向差异,未涉及流动人口与本地居民的创业绩效差异。接下来,本文考察流动人口的创业就业效应与收入效应。本文利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研究已创业的流动人口、本地居民在创业绩效上的差异性⑧。表4第(5)列为流动人口与创业就业效应的回归结果。本文利用创业个体雇用的劳动力数衡量创业就业效应,并在实证研究中取自然对数⑨。回归结果表明,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为正,但未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表明流动人口雇用的劳动力数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表4第(6)列为流动人口与创业收入效应的回归结果。本文利用创业个体2012年的总收入衡量创业收入效应,并在实证研究中取自然对数10。回归结果表明,流动人口的估计系数在5%显著性水平上为正,流动人口的创业收入比本地居民高16.1%。
五、结论与政策启示
基于中国综合社会调查的数据,本文探讨了中国国内流动人口与创业的关系。本文的实证研究表明,流动人口选择创业的概率比本地居民高4.7个百分点。进一步,本文还从三个方面考察了流动人口与创业的关系。第一个方面是流动人口与创业类型。研究发现,相对于“自己是老板”型创业,移民更愿意从事“个体工商户”型创业,说明流动人口在劳动力市场上享有较少的就业机会,从而通过“个体工商户”型创业实现自身的就业目标。第二个方面是流动人口与创业行业。研究表明,流动人口在服务业创业的概率高于本地居民,在工业创业的概率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第三个方面是流动人口与创业就业效应、收入效应。研究发现,流动人口的创业收入显著高于本地居民,但雇用的劳动力数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总的来说,本文较为系统地研究了流动人口与创业的关系,准确把握了中国国内流动人口创业的现状。基于本文的研究,可以得到三点政策启示:
第一,创业是实现中国经济与就业“双增长”的重要途径,地区间人口的自由流动是实现“大众创业”的重要机制。然而,当前中国的户籍制度以及基于户籍制度的公共服务分割是阻碍地区间人口迁移的制度藩篱。因此,中国政府应进一步深化制度改革,消除地区间人口迁移的制度阻碍,实现人口的自由迁移,形成改革红利与人口红利的叠加效应。
第二,经济发展总是与高质量的创业水平密切相关。大量的研究已经表明,相比生存型创业,机会型创业更能促进经济增长。本文的研究表明,流动人口更倾向于选择“个体工商户”型创业(生存型创业),而非“自己是老板”型创业(机会型创业),流动人口的创业质量并不高。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流动人口通常存在劳动力市场的就业歧视,难以获得就业机会,不得以选择“个体工商户”型创业,以维持生计。政府部门应通过制度完善保障每个
公民享有平等的就业机会,消除劳动力市场的就业歧视。流动人口通过就业可以实现资金和社会网络的积累,进而从事高水平的创业活动。
表4 扩展回归结果
第三,政府部门应优化流动人口的创业环境,充分激发流动人口的创业活力,促进流动人口创业收入的进一步增长,推动中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由于行业的进入门槛不同,流动人口会根据自身的特征、资源,选择合适的行业进行创业。流动人口在工业创业的积极性并不高,这主要是因为工业进入门槛相对较高,阻碍了流动人口的市场进入,因此,政府部门应为流动人口提供必要的创业培训,简化工业部门的行政审批,激发流动人口在工业创业的积极性。另外,流动人口的雇用劳动力水平与本地居民无显著差异,但创业收入却高于本地居民,这说明流动人口的创业效率高于本地居民,流动人口如果继续增加创业投资和雇用劳动力,创业收入还会进一步增长。由于流动人口在新的经济社会环境中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信贷约束,难以获得支持创业项目进一步发展的资金,因此,政府部门应通过金融创新,为流动人口提供必要的金融支持,促进流动人口创业项目的可持续发展。
注 释
①Prieger等(2016)的研究中指出创业水平的提高并不一定是有效率的,在不同发展阶段,每个经济体均拥有一个最优创业率。随着实际创业率逼近最优创业率,创业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将逐步下降,最终达到最优创业率。他们利用全球创业观察数据对全球各经济体的最优创业率进行了测算与分析。
②全球创业观察数据包括了中国在内的全球主要经济体1999年至2015年的个体创业数据。详细的数据请参考:http://www.gemconsortium.org/data。
③创业率定义为18-64岁人口中初期创业者或者是新企业拥有者的人口比重。④第一代流动人口指出生在国外,后移居到卢森堡的个体。相应地,第二代流动人口指个体出生在卢森堡,但父母至少有一人为外国人。
⑤其他宗教指除了佛教、道教、民间信仰、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外的宗教。⑥高中、中专/职高为同一教育层次的不同教育形式,因此赋值相同。
⑦刘鹏程等(2013)的研究发现,女性机会型创业率低于男性。这里的机会型创业指为了追求一个商业机会而进行的创业,与“自己是老板”型创业的内涵是一致的。
⑧如果将未创业个体排除在外,仅包含已创业个体,会产生一个自我选择样本,而非随机样本。如果利用OLS进行回归分析,可能会导致有偏估计。为克服模型的样本选择偏差,通常的做法是利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进行回归分析。本文也采用了Heckman两阶段模型分析了流动人口的创业就业效应与收入效应。但实际回归结果中,Heckman两阶段模型的逆米尔斯比(inverse Mill’s ratio)显著为零,这表明本文不存在显著的样本选择偏差,采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没有明显的优势,因此,本文依然利用OLS进行回归分析。
⑨由于有些个体雇用的劳动力数为零,为了进行对数化处理,本文将劳动力数加1后再取自然对数。
1.陈刚:《管制与创业——来自中国的微观证据》,载《管理世界》,2015年第5期,第 89–99页。
2.陈钊、陆铭、徐轶青:《移民的呼声户籍如何影响了公共意识与公共参与》,载《社会》,2014年第5期,第68–87页。
3.黄志岭:《城乡户籍自我雇佣差异及原因分析》,载《世界经济文汇》,2012年第6期,第111–119页。
4.李后建:《目然灾害冲击对农民创业行为的影响》,载《中国人口科学》,2016年第2期,第105–115页。
5.林嵩、姜彦福:《创业活动为何发生:创业倾向迁移的视角》,载《中国工业经济》,2012年第6期,第 94–106页。
6.刘鹏程、李磊、王小洁:《企业家精神的性别差异——基于创业动机视角的研究》,载《管理世界》,2013年第8期,第126–135页。
7.刘生龙:《中国跨省人口迁移的影响因素分析》,载《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4年第4期,第83–98页。
8.陆铭、欧海军,陈斌开:《理性还是泡沫:对城市化、移民和房价的经验研究》,载《世界经济》,2014年第1期,第30–54页。
9.阮荣平、郑风田、刘力:《信仰的力量:宗教有利于创业吗?》,载《经济研究》, 2014年第3期,第171–184页。
10.吴晓瑜、王敏、李力行:《中国的高房价是否阻碍了创业?》,载《经济研究》,2014年第9期,第121–134页。
11.吴一平、王健:《制度环境、政治网络与创业: 来自转型国家的证据》,载《经济研究》,2015年第8期,第45–57页。
12.宁光杰:《自我雇佣还是成为工资获得者?——中国农村外出劳动力的就业选择和收入差异》,载《管理世界》,2012年第7期,第54–66页。
13.张龙鹏、蒋为、周立群:《行政审批对创业的影响研究——基于企业家才能的视角》,载《中国工业经济》,2016年第4期,第57–74页。
14.张一力、张敏:《海外移民创业如何持续——来自意大利温州移民的案例研究》,载《社会学研究》,2015年第4期,第1–25页。
15. Evans D S, Leighton L S. Some Empirical Aspects of Entrepreneurship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989, 79(3): 519–35.
16.Fairlie R W. Entrepreneurship among Disadvantaged Groups: An Analysis of the Dynamics of Self-employment by Gender, Race and Education . Handbook of Entrepreneurship, 2005, 2: 437–478.
17. Fairlie R, Lofstrom M. Immigr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 CESifo Working Papers, 2015.
18. Justin V D S, Mirjam V P, Wim V. Educ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 Selection and Performance: A Review of the Empirical Literature. Journal of Economic Surveys,2008, 22(5): 795–841.
19. Levie J. Immigration, In-Migration, Ethnicity and Entrepreneurship in the United Kingdom . Small Business Economics, 2007, 28(2-3): 143–169.
20. Light I. Disadvantaged Minorities in Self-employment . Comparative Sociology, 1979, 20(1): 31–45.
21. Paulson A L, Townsend R. Entrepreneurship and financial constraints in Thailand. Journal of Corporate Finance, 2004, 10(2): 229–262.
22. Peroni C, Riillo C A F, Sarracino F. Entrepreneurship and Immigration:Evidence from GEM Luxembourg . Small Business Economics, 2016, 46(4): 639–656.
23. Prieger J E, Bampoky C, Blanco L R, Liu A. Economic Growth and the Optimal Level of Entrepreneurship . World Development, 2016, 82: 95–108.
24. Zelekha Y. The Effect of Immigration on Entrepreneurship . Kyklos, 2013,66(3): 438–465.
Abstract: Entrepreneurship is an important driving force for China's sustainable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order to explore the policy suggestions for promoting entrepreneurship, the paper studies the impact of floating population in China on entrepreneurship from the micro-individual. Based on the data of 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 the empirical study shows that floating population is more likely to become entrepreneurs than local residents in general. In term of entrepreneurial types, fl oating population is more likely to become opportunistic entrepreneurs and survival entrepreneurs than local residents. However, the probability of survival entrepreneurship of fl oating population is greater than opportunistic entrepreneurship.In term of entrepreneurial industries, fl oating population is more likely to venture in the service sector than local residents. However, there is no signi fi cant difference in the probability of entrepreneurship in the industrial sector between fl oating population and local residents. In term of employment effect and income effect of entrepreneurship,there is no signi fi cant difference in the employment effect between fl oating population and local residents, but the entrepreneurial income of fl oating population is higher than local residents. The policy implications of the paper are: on the one hand, by deepening system reform, eliminating the system obstacles which affect inter-regional population migration to achieve free movement of the population; on the other hand, optimizing the business environment of fl oating population to fully stimulate the entrepreneurial energy of fl oating population.
Key Words: Floating Population; Entrepreneurship; System Reform
■ 责编 /倪超 E-mail:nc714@163.com Tel: 010-88383907
The Effect of Floating Population in China on Entrepreneurship
Zhang Shuangzhi and Zhang Longpeng
(School of Marxism,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School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University of Electronic Science and Technology of China)
张双志,陕西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
张龙鹏(通讯作者),电子科技大学区域公共管理信息化研究中心,博士后。电子邮箱:zlpbobo@126.com。
本文受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中国经济刘易斯转折的判断与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问题研究”(16BJL113)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