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率市场化下银行存款定价是否扭曲的研究

李舒阳　陈幸

【摘要】根据可贷资金供求理论从资金的供求角度分析，在利率由市场决定时，具有相同特征的股份制商业银行存款利率高于国有银行。采用对5家国有银行和7家股份制商业银行从2012～2016年的季度平衡面板数据，运用固定效应模型对国有银行与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存款利率进行验证。实证结果发现具有相同特征股份制商业银行存款利率显著低于国有银行，这表明我国存款利率实际上并未完全由市场决定，政府补贴和行政干预等因素造成了存款定价的扭曲。资金价格的扭曲不利于中小企业融资和化解金融风险，政府需要减少对银行补贴和干预，推进更深层次的“利率市场化”。

【关键词】利率市场化 国有银行 股份制银行 存款定价

一、前言

利率市场化是金融领域改革重大任务，中国的利率市场化是受中国经济逐渐发展与开放所驱动的。推动利率市场化将增加银行业的竞争，对银行存款定价和风险管理能力有更高的要求，同时还有助于金融业更好的服务实体经济提高信贷质量。我国利率市场化进程，逐步放开存贷利率管制至今，目前银行在存贷款利率定价上已无直接的法規限制，而利率市场化本质上让银行根据市场资金供需情况制定利率，但无法规限制是否就意味着利率真的做到了由市场定价，是否会存在限制因素在影响资金市场价格的形成，本文对此做出了进一步的验证。

由于贷款利率真实数据的可获得性较低，本文从理论与实证两方面着手，研究银行存款利率定价行为。通过分析在由市场供需决定资金价格背景下，股份制商业银行和国有银行面临的资金需求供给曲线，得出当两家银行自身特征相同时的股份制商业银行与国有银行利率制定情况。同时本文搜集了12家银行在2012年6月～2016年12月间共10期的数据进行平衡面板数据分析，以对两类银行存款利率实际情况进行验证。本文贡献在于：首先研究了当利率市场化完成之后，相同特征的股份制银行与国有银行的存款定价高低对比；其次对于利率管制放开以后银行存款是否做到了根据市场供需定价做出了验证，弥补了现有文献在这方面研究的不足；最后，本文回到资金的供给需求影响因素，找出了造成存款定价扭曲的原因，为进一步推动深层次改革找到了方向。

二、文献综述

利率市场化的研究始于金融自由化，对金融自由化的研究最早出现在McKinnon（1973）和Shaw（1973）的研究中，他们从资金的供应和投资角度进行分析，认为由行政命令导致的低利率反而会使得资金的利用效率降低，因此需要放开金融管制增加实际利率。此后大量经济学家在二人研究基础之上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Stiglitz（1987）从不完美信息角度分析，认为利率管制降低了金融效率。国外相关文献主要说明了利率管制会造成经济低效率增长的结果，需要让利率由市场自由定价。

国内方面研究主要集中在利率市场化背景下商业银行风险管理和存贷款定价机制的应对措施，以及利率市场化对货币政策有效性的影响。蔡杰敏（2014）建立起经风险调整的资本收益模型（RAROC模型），研究了利率市场化背景下商业银行贷款定价机制。金中夏（2013）认为伴随利率市场化的推进，货币政策对实体经济影响的持续性会增强，货币政策利率传导渠道也更加通畅。

早期国外文献主要研究了放开利率管制和推动金融自由化的重要性，国内现有文献则重点在于研究利率市场化之后会对银行和宏观经济带来哪些影响以及如何应对的方式。但是对于如何推进深层次的利率市场化而不仅仅局限于放开法律限制却少有研究；更鲜有文献对于利率市场化“完成”之后资金价格是否真正已经市场决定进行探讨。为此本文从资金供需角度入手建立理论和实证模型，对我国现有利率是否真正由市场定价进行了验证，并对影响利率定价的干扰因素进行了探讨，论证了进一步推进“利率市场化”配套改革的必要性。

三、理论分析

利率市场化逐步推进以来，国有银行存款利率一直低于股份制商业银行，但我们无法直接通过利率高低分析出银行存款定价是否符合市场规律。考虑到网点数量、便捷服务等银行自身的因素会带来经营优势，这可能会削减低存款利率带来的影响。为此我们首先分析利率市场化背景下，当股份制商业银行与国有银行特征相同的情况时，两者存款利率高低情况。

对于利率分析，邓雄（2012）基于罗伯森和俄林提出的可贷资金理论，从资金供给需求角度分析利率市场化下银行存贷款利率变动情况。由于研究目的不同，本文在该模型基础之上做出了一点变动，且只研究存款定价情况。首先为简化模型，本文假定现在利率完全由市场因素决定，且市场上只存在两家银行自身特征和面临的市场环境都相似的银行（即现在资产规模、市场份额和其他银行特征等因素都相同），其中一家为国有银行，一家为股份制商业银行，并进一步假定股份制商业银行经营效率高于国有银行。

图一为股份制商业银行和国有银行的资金供给需求图，假定S1为股份制商业银行面临的存款供给曲线，D1为股份制商业银行面临的存款需求曲线，均衡水平为r1。对于国有银行而言，由于本文假定国有银行经营效率低于股份制商业银行，因此单位存款给国有银行带来的收益要低于股份制商业银行，因此在存款数量相同时候，国有银行所能够承受的资金成本即利率要低于股份制商业银行，也即国有银行面临的存款需求曲线会相对D1向左移动至D2；在面临的资金供给方面，考虑到此时两家银行自身特征都相同，且在存款保险制度已经彻底完成的背景下，本文可以简单认为在利率相同时，国有银行面临的资金供给仍然要略微大于股份制商业银行。这是因为存款额数量高于50万①的客户在安全性上通常会认为国有银行仍然存在着国家信誉支撑。因此股份制商业银行面临的资金供给曲线会略微右移至S2。最终国有银行的存款利率水平为r2，根据图一可以发现r2要低于r1。

通过上面的理论分析可以得出结论：在利率由市场决定的情况下，自身特征和面临的市场环境相同时，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存款利率将会高于国有银行，论文下一部分会对此进行实证分析。endprint

四、实证分析

（一）数据来源

考虑到2012年，利率还未完全放开，但是部分银行存款利率并未达到基准利率的上限倍数，因此可以认为这时候利率上限对这些银行没有限制作用，即银行的存款利率是根据自身情况制定而没有受到上限影响。

本文查阅商业银行财务报表和Wind数据库，搜集了北京银行、华夏银行、浦发银行、兴业银行、招商银行、光大银行、中信银行共7家商业银行以及中国银行、农业银行、工商银行、建设银行、交通银行共5家国有银行自2012年6月至2016年9月共10个时间点的数据②。

（二）变量选择

现有文献在对银行存款定价或银行存贷利差做实证分析时大都从银行财务数据出发选择或者构建指标。周开国（2008）在研究银行的利差影响因素时选择了平均运营成本、风险厌恶程度、信用风险、交易规模、隐含利息支付、准备金机会成本、管理质量和资产规模等八个指标。本文根据研究需要，对变量选取进行了调整，具体选取如下：

1.市场份额（MS）：存款份额（MS）=（1）该指标值越大说明所占市场份额越大，垄断程度越高，进而具有定价的主动权，并可能支付更低的存款利率。存款利率的高低可能会直接影响银行的市场份额，因此用存款市场份额研究影响利率的因素时容易产生内生性问题，但是由于本文并不对其进行因素分析，而仅仅用于数据的推测，故本文将该变量纳入计量模型中。

2.风险厌恶程度（FXYW）：风险厌恶程度=（2）银行的风险厌恶程度和其提供的存款利率相关。一个银行的风险厌恶程度的不同会导致银行对存贷业务的需求不同，继而从存款的供给与需求端影响银行提供的存款利率。本文认为，在总资产相同的情况下，更高的股东权益代表更高的风险厌恶程度。

3.资产规模（ZCGM）：银行的资产规模的不同，银行开展业务的规模以及需求不同，故银行可以得到的存款以及愿意存入银行的存款也是不同的。考虑到银行的边际资产效应的作用，本文将资产规模即总资产直接纳入计量模型。同时，本文为了降低资产规模的数量级，对资产规模做了对数处理。

4.中间业务收入占比（ZJYW）：中间业务收入占比=（3）一个银行的中间业务收入占比越多，银行可能由于吸存放贷压力的减小而放低存款利率，也可能由于中间业务收入占比多，贷款压力减小下银行贷款利率升高从而提高存款利率。

5.净资产收益率（ROE）：净资产收益率（ROE）=（4）净资产收益率又称权益报酬率，是衡量银行获利能力的重要指标。银行的获利能力不同，银行需要的存款与能提供给该银行的存款不同，故银行适合的存款利率也将不同。

6.不良贷款率（BLDKL）：不良贷款率体现一个银行的资产业务质量，高不良贷款率意味着银行单位资金损失高，直接影响银行收益情况，进而影响存款利率。

7.准备金机会成本（ZBJ）：准备金机会成本=（5）不同的准备金机会成本预示着银行不同的业务压力，故银行愿意提供的存款利率不同。

（三）模型建立

周开国（2008）认为各银行的特有性质影响着个体不随时间变化，也就是存在着个体效应，其他因素的影响体现在残差项中，并采用固定效应模型研究影响银行利差的因素。隋聪（2013）也建立了固定效应模型对33家银行2003～2010的面板數据进行分析并以此研究银行存款定价价值。本文主要是希望通过实证得到现实情况下，相同特征的国有银行与股份制商业银行存款定价情况，各银行间特有的性质依然存在，因此也使用固定效应模型，表达式如下：

五、国有银行测度与对比分析

根据第四部分回归结果，可得到股份制商业银行存款利率与其影响因素之间的关系。由于本文仅利用该模型对银行存款利率进行测度，故不考虑因素分析与内生性等问题。将国有银行变量数据带入模型中，获得当股份制商业银行拥有与国有银行相同的特征及面临相同市场环境时的存款利率，对比国有银行实际利率结果（注：浅色线表示对应银行实际存款利率，深色线表示根据回归方程估计出的具有相同银行特征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存款利率）如下：

根据上图，具有相同特征的股份制商业银行存款利率水平R2要显著低于四大国有银行存款利率，这与前面的理论分析结论相反。那么笔者认为必然是存在干扰因素影响了银行面临的资金供求曲线。对此笔者仍然从资金的供给和需求两个角度进行分析。

（一）需求端分析

在需求端，笔者认为一个非常重要影响因素就是国有银行更多的享受了政府补贴，补贴来源是多方面的，主要有以下几点：

1.银行获得了大量国家补贴，而且国有银行的补贴贷款占贷款总额比例更高。国有企业大量资金来源于银行贷款，尤其是四大国有银行。部分国有企业经营效率低，本身无法获得贷款或者无法承担贷款成本，但政府通过向银行进行补贴，使得相关业务得以进行。钟子期和张宗益（2004）认为银行获得了隐性补贴存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国家对有关国有企业贷款提供了隐性利息补贴使得部分回报水平低于正常边际回报水平下的贷款也变得有利可图，二是隐性补贴还可以被视为政府为部分贷款提供了担保，发生损失时不用承担责任。

2.我国存在地方政府招商引资给予银行补贴的情况。在地方政府招商引资过程中，国企和金融机构往往是获得补贴的大户。早在2014年就传出成都为吸引金融机构总部与地区总部，给予国企和金融机构购买自用办公房补贴，同时租赁自用办公用房可给予连续三年租房补贴。还有一些政府补贴因与日常信贷业务紧密相关，银行直接计入了存款或主营业务收入以避免公开披露。在地方政府的一系列举措中，国有银行凭借着与政府特殊的关系以及庞大的规模，无疑会获得更多补贴。

从以上两点来看，在获得政府补贴的数额上，国有银行要远高于股份制商业银行，这都变相增加了国有银行单位资金的收益，使得国有银行存款需求曲线会在D2的基础上右移。endprint

（二）供给端分析

在供给端，国有银行相对于股份制商业银行而言有几大优势：

1.国有银行的大型国企客户比例要远高于股份制商业银行，这是由于国有银行更多的向国企提供贷款，这些国有企业会将他们的资金存在国有银行（贷转存）。李扬（2003）认为我国信贷资金的主要使用者仍然是国有企业，由于国有企业公司治理结构不完善，非市场化倾向突出，存在预算软约束的问题，它们的经济行为缺乏利率弹性。这些大型国企对于利率的敏感性要低于私营企业和普通民众，它们愿意将贷款以较低利率存回银行。

2.由于国有银行本身与政府有特殊的关系，国有企业和其他事业单位都是通过国有银行发放工资和其他服务，这些资金存放在国有企业，供给弹性更小。综合以上两者，国有银行面临的资金供给曲线会更加陡峭，最终国有银行与股份制商业银行的资金需求供给曲线如下图（由理论上的图a变化为图b）所示：

另外，考虑到交通银行是本身情况比较特殊的银行，本文更进一步以交通银行为例证明确实存在非市场因素导致了存款利率定价的扭曲。一方面相对于四大国有银行而言，交通银行资产规模、市场份额等低了很多，但同时受政府影响的程度也要小很多。与股份制商业银行相比，交通银行的资产规模、市场份额等又高出不少，受市场影响程度也更大。如果把与交通银行特征相同且面临相同市场环境的股份制商业银行与交通银行实际存款利率进行对比。根据本文上述的分析，交通银行实际存款利率应该更高。但与此同时，由于交通银行受政府的影响程度（得到的补贴和其他干预等）比四大国有银行小，所以两者之间的差距会比国有银行更小，对比情况如下图：

六、结论与启示

本文基于理论分析与实证研究得出结论：我国虽然已经从法律上面完全放开了利率管制，但利率水平并没有真正做到由市场供求决定。由于受到政府的影响，国有银行的存款利率实际上要比其在完全市场化情况下的利率值更高，也即存在非市场因素推高了资金价格。

由于政府行为影响了国有银行的存款利率定价，资金价格依然存在扭曲，总的来说有以下几点需要注意：

1.存款定价受到影响，必然间接影响到贷款定价，导致贷款市场分割。国有银行存款利率偏高，必然使得贷款利率偏高。一方面导致中小企业无力负担资金成本，另一方面由于许多国有企业和公共部门存在预算软约束和道德风险问题，对资金需求大却又对利率不敏感，最终产生市场分割的问题。

2.国有银行存款定价机制扭曲，根源在于行政的影响力。实际上，股份制银行相对于民营银行会受到更大的政府影响，股份制商业银行的存款利率定价也存在扭曲。要想实现利率完全由市場决定，必然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银行改革问题。虽然在特殊国情下，无法在短期内进行彻底的改革，但逐步改善银行内部政企不分、政策包袱和激励不明确等问题势在必行。

3.国有银行受到行政力量的长期影响将积聚风险。贷款流向不是由市场因素决定，会增加银行贷款的损失。银行在贷款和其他损失上得到补贴会加大银行的道德风险，给对最终损失的追责带来困难，最终积聚金融风险。

因此，虽然我国目前“完全”实现了利率市场化，但仍然需要推进相关配套的改革，尤其是银行业改革。只有银行做到了真正的自主经营和自负盈亏，不存在政府对银行的干预和大量补贴，利率才能真正由市场存款资金供需决定，这对于解决中小企业贷款和银行业风险化解也有着巨大作用。

注释

①根据我国存款保险制度，银行存在给付困难时，只对50万以下客户全额赔偿。

②考虑到商业银行存款利率变化的延迟性，本文剔除了无变化的季度数据，选择了如下时间点数据：2012年6月、2012年9月、2013年9月、2014年3月、2014年12月、2015年3月、2015年6月、2015年9月、2015年12月、2016年9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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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蔡杰敏.利率市场化条件下商业银行贷款定价研究[D].复旦大学，2014.

作者简介：李舒阳（1996-），男，汉族，四川成都人，西南财经大学本科在读，专业：金融学；陈幸（1996-），女，汉族，四川遂宁人，西南财经大学本科在读，专业：国际经济与贸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