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再无爱情
2017-10-11□李舒
□ 李 舒
西出阳关再无爱情
□ 李 舒
作为一个艺术家,作为敦煌的守护者,常书鸿是称职的;作为丈夫他却是不合格的。如果在敦煌的岁月里,夫妇之间能够多多互相体谅,这场悲剧还会发生吗?
十六区,巴黎最富有的地段之一。1935年,这里的一栋小屋是留法中国画家们最爱去的地方,这里常年举办艺术沙龙。
在这一年,来巴黎举办“中国绘画展览”的徐悲鸿发现,巴黎风头最盛的中国名字,并不是他,也不是常玉,而是一个比他小十岁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以油画第一名毕业于里昂美专,从1933年到1935年,他连续三年在里昂春季沙龙获奖。还有一点,那美丽温婉的沙龙女主人,正是这个年轻人的妻子。
他叫常书鸿,她叫陈芝秀,他们相爱时,他21岁,她17岁。
她唤他二哥,她是他的姑妈领养的女儿。她来杭州相亲,他对她一见钟情。他爱绘画,她则喜欢雕塑。他们饶有兴趣地给他们新生的女儿取了名字——常沙娜。
沙娜,是塞纳河的谐音——常书鸿特别喜欢在塞纳河边散步。1936年的一天,正是在塞纳河边,旧书摊上,命运之神把一套画册塞到常书鸿手里。
从此,一切都被改变了。
常书鸿看到的画册叫《敦煌图录》,他被画册中的一切都震惊了。他觉得自己居然跑到法国来学习画画,殊不知自己的祖国却有那么美丽的瑰宝。震惊之余,他也感受到一种无名的心痛,这种心痛,渐渐变成一个声音——
那声音一声声唤着他回国。机会终于来了。1942年,重庆国民政府筹备成立“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常书鸿被选中担任筹委会副主任。
当他看见敦煌的一刹那,他这样写道:
就在我们初到这里时,窟前还放牧着牛羊,洞窟被当作淘金人夜宿的地方。脱落的壁画夹杂在残垣断壁中,随处皆是。我不胜感慨,负在我们肩上的工作,将是多么艰巨沉重。
尽管心中常有“流放”之感,常书鸿做好了全部准备,要把这一生,都奉献给敦煌。只有一件事,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陈芝秀当时为了完成学业,暂时和儿女留在法国,常书鸿催促她尽快回国。他兴奋地告诉她,她也会对敦煌的雕像着迷。
从巴黎回国,陈芝秀充满失落。更何况,还有三不五时的轰炸。黄沙蔽日,黄土扑面,从外面买来的牛羊肉,用驴子驮着到家时,已经变质。冬天没有火炉子,睡不惯热炕,只好晚上去钻冷被窝,早上起来,鼻子上都是一层霜。
陈芝秀倔强地企图保持着自己巴黎的生活。她化妆、描眉、涂口红,穿旗袍和高跟鞋,老乡见了,背地里说,那女人是个“妖精”。
她和常书鸿之间的默契消失了,他们被生活折磨着,变成了一对怨偶。因为国民政府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钱的贬值太快,到手需要立刻换成小麦。常书鸿心里十分烦闷,和妻子的争吵越来越多了。
女儿常沙娜接受央视采访时说:
他们打架,打的时候,母亲就去揪父亲的眼镜,因为父亲高度近视,拿掉眼镜,就看不见了。
他们的幸福,就这样定格在了1945年。
常书鸿的敦煌研究所里,来了一个年轻人——浙江老乡,退伍军人赵忠清。沉迷于敦煌研究的常书鸿根本没有发现,妻子内心的天平正在渐渐倾斜。
1945年4月,初春,乍暖还寒。陈芝秀对丈夫说,自己有妇科病,想要去兰州检查身体。常书鸿不以为意,还问她,需要沙娜陪你吗?
她回答:不用了,我去一下就回来。
临走时,大家还宰了一头羊欢送她。走了数日,有人给常书鸿看一封情书,才知道,并不是看病。
而是私奔。
赵忠清和她私奔了。
常书鸿连夜飞驰,马不停蹄赶到安西。找遍了所有的车站旅馆,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漂亮女人?”悲痛欲绝的他继续往玉门追去,最终,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死掉。醒来之后,他看到了兰州报纸上陈芝秀刊登的声明——
宣布和常书鸿脱离关系。
夫妻相守二十载,终成陌路。
西出阳关,从此再无爱情。
(摘自《各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