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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的“神实主义”书写

2017-10-10王岩

戏剧之家 2017年17期
关键词:小说创作阎连科

王岩

【摘 要】2011年7月,阎连科出版了他自己的创作理论集《发现小说》,在这本创作理论集中他创造性地将自己的创作类型概括为“神实主义”,“在创作中摒弃固有真实生活的表面逻辑关系,去探求一种‘不存在的真实”。简言之,“神实主义”小说理念的提出是对传统现实主义理论的一种反叛与超越,并为当下的现实主义创作提供了一种可能。

【关键词】阎连科;“神实主义”;小说创作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7-0229-02

关于“神实主义”,阎连科在他的《发现小说》一书中是这样表达的,“在创作中摒弃固有真实生活的表面逻辑关系,去探求一种‘不存在的真实,看不见的真实,被真实掩盖的真实。神实主义疏远于通行的现实主义,它与现实的联系不是生活的直接因果,而更多的是仰仗于人的灵魂、精神(现实的精神和实物内部关系与人的联系)和创作者在现实基础上的特殊臆想。有一说一,不是它抵达真实和现实的桥梁。在日常生活与社会现实土壤上的想象、寓言、神话、传说、梦境、幻想、魔变、移植等,是神实主义通向真实和现实的手法和渠道。”①可以说,在“神实主义”的创作过程中,作者其实是将一切想象、神话、传说、梦境等超现实超逻辑的事物融入进小说创作的结构、叙事、语言之中,并使这样一种与众不同的全新阅读体验成为揭示现实探索真实的路径。

在一些文学评论家看来,阎连科提出的所谓“神实主义”观点是作家的一种蹩脚的表达。事实上,阎连科“神实主义”的文学理念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他的文学创作中。持续不断的文学创作让阎连科意识到,现实主义的文学在经过“十七年”及“文革”之后已变得面目全非,加之拉美魔幻现实主义、西方现代派的译入,同时又注目当下中国社会转型中的种种众生相,“神实主义”可以说是一种大胆的探索。他的“神实主义”小说,不仅在内容里充斥着寓言、神话、梦境、传说等元素,在小说的形式和语言中也极具自身特色。文体与内容的和谐统一成为阎连科不断努力追求的状态。

一、神实主义的种种表现

1997年发表的《年月日》可以说是阎连科“神实主义”创作的首次试笔。在这部小说中,阎连科塑造了一个近似“神人”的先爷形象,他在天下大旱的年景中依然不肯离开村庄,为了保护最后一株玉蜀黍,他勇猛地同狼争、同鼠斗。玉蜀黍的生长需要肥料时,先爷更是决定用自己的肉身去做肥料,将自己埋葬在玉蜀黍旁边。“先爷身上的每一节骨头,每一块腐肉,都被网一样的玉黍根须网串在一起……”②同玉蜀黍合二为一融为一体的先爷用这一带着英雄仪式感的行为发出对生存的拷问。《年月日》中的先爷如此,《耙耧天歌》中的尤四婆亦是。掘开自己丈夫的坟墓取出骨头熬汤、请求屠户剖开自己的脑子取出脑浆,只为了救治自己的痴傻儿女。类似的,《日熄》中“我”的爸爸因为想要在阴天的上午让整个镇子充满光亮唤醒陷入梦游中的全镇人,竟然点燃了放在山洞里的几十桶尸油,而在点燃的时候自己也落入滚滚大火中,融为一体。先爷的以血肉饲养玉蜀黍,尤四婆的以骨血救治痴傻儿女,“我”的爸爸点燃尸油代替太阳,这些科学认知中不无荒诞的情节就這么被阎连科以“神实”的手法记录在了小说中。

内容上的“神实”只是阎连科“神实主义”的一个方面,与此同时他所关注到的还有小说的形式方面,即怎么写的问题。传统“文以载道”的理念让不少作家在创作时忽视了对小说形式的探索,即便如“先锋小说”,也成为昙花一现的文学思潮,并未真正颠覆对小说创作的理论观念。作为“大器晚成”的阎连科来说,“大器晚成”的标签并非指他创作伊始的作品不够让人推崇,而在前面有太多作家的“类似”创作。诸如《年月日》、《耙耧天歌》等,“神实主义”的体现主要多在内容方面,而在《日光流年》之后的作品,明显可以看得出作家的努力。

《日光流年》中作家通过“索源体”采用倒叙的手法从死写到生,异于普通的文本体验。三姓村的村民为了活着不惜花费全村几代人的努力,卖皮卖肉,生孩子……明明知道最后的死亡还在努力追求活着,可以说这也是这部小说想要表达的意义所在。《受活》中,作家采用“絮言体”的形式,在小说的正文之外通过絮言的方式形成现实与历史的两条线索。在《坚硬如水》中,其中的人物对话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文革语录博物馆。通过在男女主人公的对话中穿插语录、革命演讲、样板戏、俚语对联等多种语言形式,使得小说整体处于一种几近癫狂的状态。除却小说中的语言,小说内容就是两个男女的偷情故事,低俗且无意义,但将这种不道德的男女关系置于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加之语言的还原,这对男女的狂欢就不再是个例,而是暗喻了一种政治笼罩下的疯狂,一次集体无意识的革命狂欢。

不同于《日光流年》、《受活》的形式过于刻意,阎连科在创作实践中也在不断地寻求着一种日常的、随和的状态。《丁庄梦》可以说是作家与现实贴得最近的一次创作,将河南一个艾滋病村的故事作为构思前提,在小说中多处运用梦境,使得梦境与现实虚虚实实相结合。小说中的爷爷本身有一种预言家的寓意,发生在丁庄的大事件都曾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梦境是荒诞的,但现实却比梦境还要更加的荒诞,梦境与现实已经是难以辨别。小说的结局里爷爷受不了内心的折磨,最终亲自结束了错了许多的儿子丁辉的生命。小说的结尾,随着爷爷做的女娲造人的梦,丁庄消失了,一切从零开始。在《风雅颂》的创作中,阎连科将《诗经》的故事与小说的故事情节融为一体,使得小说内容与《诗经》故事互为对应关系。《炸裂志》里通过采用类似地方志的形式讲述当下转型时期的中国村庄发展景况。小说《四书》不仅采用一种“伪书摘”的形式,同时在内容上引入《圣经》的讲故事方式,揭露出大跃进与“三年自然灾害”年间的惨痛历史。《日熄》再一次改变小说的形式,六个小时顺时针的叙述通过描写皋田镇在发生全镇梦游之后的景况,借梦游之名“无道德、无秩序”的疯狂一夜,将梦游这件事情扩张到极限,如一个再吹一口就会爆破的气球,夸张、形象,充满强烈的现实隐喻。阎连科在一次次的写作中不断探讨着小说文体的新形式,以期给读者带来不同的阅读享受。endprint

二、神实主义下的神话叙事

阎连科在各种场合的演讲与对话中始终强调他出身于河南农村的一个家庭中,这也寓意了民间文学和土地给他的创作灵感。他认为“神实主义与现实的联系不是生活的直接结果,而是更多地仰仗于灵神”③,这里所说的“灵神”可以说就是民间文化及巫文化的体现。传统民间神话故事在小说内容中的运用可以说为小说增加了一种让人反复琢磨的寓言性,这也是许多评论家对阎连科作品的一种共识。神话传说中的盘古、女娲用自己的身体为人类创造生存的天地,这样说来,具有牺牲精神的先爷和尤四婆正是我们古老祖先的化身,是他们用自己的血肉守护了后代。三姓村人世世代代与死亡作着斗爭,这其中的与时光生命进行比赛的精神,可以说,与民间神话里精卫填海、夸父追日这类故事中的精神寓意是相通的了。小说中不光有神话传说的精神运用,还有些情节直接就是借用神话原型来展示梦者的潜意识。例如《丁庄梦》里,作者就是通过后羿射日这一神话故事原型,来安抚丁庄村村民心中的不满和愤怒,这个梦是丁爷爷想要杀死丁辉的一个内心潜意识的反映,这就为他在小说结尾真的杀死自己的儿子这一情节埋下了伏笔。小说的结尾处,阎连科又通过大家熟知的女娲造人的民间故事核,让世界出现一个崭新的平原,给人一种尚有希望的安慰。

阎连科不仅仅对中华传统神话故事情有独钟,对于西方的《圣经》也是青睐有加,《圣经》故事的原型或者变形常常可以在他的小说中找寻得到。例如《日光流年》中的第四卷——“奶与蜜”,在这一卷中,《圣经》故事的原文甚至被引用为故事的开头。三姓村的村长为了找到让村民活过四十的方法带领村民想尽办法,耶和华带领众生不顾艰辛奔波着寻找充满奶和蜜的迦南之地,《日光流年》的故事内容可以说就是《出埃及记》的三姓村版本。无论是三姓村村民,还是耶和华带领下的众生,他们都在克服着重重困难找寻结果,但是众生最后还是找到了充满了奶和蜜的迦南之地,而三姓村的村民却始终没有找到活过四十的方法,至此,两个故事又一次形成了对比,这一鲜明的对比反而显示出了三姓村人的生存之艰难。

为了对抗当下庸俗现实主义的创作,阎连科一直试图突破现实主义的枷锁,想要寻找到一种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创作手法。他在回家乡参加自己亲人葬礼的时候意外在冬天看到几只蝴蝶翩翩起舞,这件“超现实”的真实事件让他对“真实”产生了质疑,进而对小说的“真实”也进行了反思——何为真实?并最终形成了自己的真实观:生活中不仅存在着看得见的真实,还存在有另一种看不见的真实;不仅存在“存在”的真实,也存在有一种“不存在”的真实;只有作家内心中的真实才是真的“真实”。阎连科不仅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实践的。他在自己的小说创作中一直在努力突破,展示着自己的“真实观”。《寻找土地》式的亡灵叙述,《日光流年》的荒诞,《受活》更是在这篇小说的“代后记”中第一次公开打出反现实主义的旗号,直至今天,阎连科“神实主义”的创作之路已经是越走越开阔了。

“神实主义”的提出其实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立足于我国传统文学的基础上再加之对西方经典文学的学习而来。传统文学中的典范之作《聊斋志异》、《西游记》中有很多大家熟知的“神实”情节,当代文学里莫言、阿来、贾平凹等的作品中也常常出现类似“神实主义”的写作。阎连科“神实主义”这一说法的提出,在承接古代传统文学的基础上又吸收西方经典文学理论,同时又是对现实的一种深入探讨,相比一些作家的“惯性”书写,阎连科的这种自我突破很是值得称颂的了。

“神实主义”这一说法的提出,并不单单是来源于西方理论的某些要素,而是阎连科在自己的创作之余提出的一种新的定义,这一“神实主义”的提出不仅没有禁锢阎连科的创作,反而为他的创作提供了更多的施展空间。正如阎连科自己所说的“神是桥梁,实是彼岸”,相对于现实主义而言,“神实主义”的提出既是一种超越,也是一种回归。

注释:

①阎连科.发现小说[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1:181.

②阎连科.乡村死亡报告[M].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338.

③阎连科,张学昕.我的现实我的主义[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206.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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