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戏外，从一而终

张健

【摘 要】电影《霸王别姬》上映后打破了当时多项记录。影片通过缕缕梨园风演绎了一个个故事，演绎了一个不一样的虞姬，戏中虞姬的扮演者程蝶衣为戏倾心，戏里戏外迷失本性，真把自己当成戏中的“虞姬”，把师哥幻想成“楚霸王”，并一生為之痴迷。无论戏里还是戏外，都想和师哥“从一而终”。本文通过对影片中程蝶衣形象的分析，以及与其他主人公的对比，向人们展示一个充满爱恨情仇，体现人性复杂的故事。

【关键词】程蝶衣；人物形象；人性；悲剧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7）17-0074-03

“人纵有万般能耐，可终也敌不过天命啊。”

一、程蝶衣与母亲

每个小孩本应该有个幸福童年，而程蝶衣从小就被身为妓女的母亲送到戏班，由于其手指畸形，师傅不肯接收。天寒地冻中，小豆子（程蝶衣）怯声告诉母亲：“娘，冷，手都结冰了……”然而母亲不为所动，拿起菜刀狠心地将小豆子多出来的一根指头切掉，然后卖给戏班，头也没回地走掉了。程蝶衣不想被母亲抛弃，更多的是在怀念母亲，他多么希望能得到母爱。在戏班里，他饱受讥讽和排挤，这些都在程蝶衣幼小的心中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阴影，让他产生了严重的缺失感。所以影片从一开始就注定程蝶衣的一生是个悲剧。

二、程蝶衣与段小楼

在程蝶衣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大师兄段小楼处处呵护着他，如，他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大师兄和他一起睡；压腿的时候，大师兄偷偷将他腿上的砖踢走；他的手掌被师傅打烂，大师兄帮他洗澡……程蝶衣的心慢慢打开，开始依恋大师兄。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就是程蝶衣心目中最初的自己，可最后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变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从大师兄含泪把烟管塞到他嘴里开始，程蝶衣就再也不是“男儿郎”了，一方面是因师傅的毒打；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应该是为了大师兄。

在那个无助的世界里，大师兄成了程蝶衣唯一的依靠。为了生活和理想，他不得不背叛自己的“男儿身”，彻底放弃了现实。所以他变了，由“男儿郎”变成了“女娇娥”。

毫无疑问，他俩之间是有感情的，但是他俩对彼此的态度大不相同。段小楼对程蝶衣的感情很简单，就像好兄弟一样。而程蝶衣对段小楼的情感超越了亲情，一出经典的《霸王别姬》，他一头扎进戏里。

在戏里，程蝶衣把自己完全当成“虞姬”，投身这个角色不能自拔，他爱上了演“楚霸王”的段小楼。“不疯魔，不成活”。唱戏不假，但程蝶衣“疯了”。演员在戏里是戏中人物，在戏外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还原本来面目。而程蝶衣“人戏不分”，无论在台上还是台下，都把自己当成“虞姬”，他认为“虞姬”应该永远和“霸王”在一起，他要和大师兄像戏里一样从一而终。

然而，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随着菊仙的出现，这位花满楼名妓抢走了他的“霸王”。程蝶衣意识到段小楼再也不属于他了，他的情感、心情再一次发生变化，他开始嫉妒这个抢走段小楼的名妓。在段小楼与菊仙的定亲宴上，所有人都在贺喜，程蝶衣的一句“不可以”，让整个气氛变得紧张、无语。他想和段小楼唱一辈子戏，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可段小楼不这么认为，在戏里他是楚霸王，在戏外他是个正常男人，一句“你是真虞姬，我是假霸王。”分得很清楚。带着怨恨，程蝶衣走了，来到了袁四爷府上。他对菊仙的嫉妒和对段小楼的怨恨，都明显体现出其社会角色中女性化的特点。

三、程蝶衣与小癞子

“等以后我成角了就天天吃糖葫芦。”这句话成了小癞子给程蝶衣留下的最深的印象。 小癞子死了，怕被师傅毒打而选择上吊自杀。没有小癞子那次带他逃跑，看不到成角后万人追捧的景象，程蝶衣也不会重新跑回来，哪怕知道会被师傅毒打。对于演员来说，成名成角是他们的梦想，可以说小癞子让程蝶衣坚定了自己的梦想。小癞子死了，他的自杀是有准备的，由于看到程蝶衣挨打的恐怖场面，他或许想到要成角还要经受多少次这样的毒打而害怕。死前，小癞子吃掉了口袋里所有能吃的东西，这也许是成不了角的另一种选择吧。小癞子给程蝶衣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程蝶衣成角后，听到熟悉的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愣住了。

四、程蝶衣与袁四爷

袁四爷很欣赏程蝶衣，或许是遇到了知音，在各方面给予程蝶衣很大的帮助。在程蝶衣失去段小楼的那段痛苦日子里，他来到了袁四爷府上做了袁四爷的红尘知己，和四爷一起舞剑，给他化妆。酒醉后，他在袁四爷府中所唱的正是《霸王别姬》中虞姬自刎的那出戏，“汉兵与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程蝶衣本想拔剑自刎，被四爷制止。最后四爷被判死刑，这个活跃在不同时代的社会名流还是没有躲过历史的审判。

五、程蝶衣与菊仙

程蝶衣对菊仙，既排斥又依恋，他恨菊仙抢走了段小楼。可从小缺乏母爱的他，有着对母性的本能依赖。当程蝶衣毒瘾发作，段小楼让菊仙照顾的时候，她放下了对蝶衣的不满，把他抱在怀里。她骨子里的母爱被激起，她开始同情、可怜怀里的程蝶衣。“娘，我好冷……” 眼前这个女人和自己的母亲太像了：同是女性，同样拥有美貌，同样都是妓女，并且都曾给他带来情感伤害。那一刻，他把菊仙当成了自己的母亲。程蝶衣把对母亲的矛盾感情转移到菊仙身上，对她女性性别的嫉妒，对妓女身份的鄙视，对他造成伤害的怨恨。然而，他内心却有着一种对母亲的依恋。他经常给母亲写信，可信送达的地方已被火烧掉了，他有太多的话想对母亲说，他多么希望母亲能将他留在身边而不是抛弃他。

真正让程蝶衣感到绝望的是“文革”时期。段小楼出面举报他，批斗他。“你们都骗了我”，程蝶衣的内心彻底崩溃了，他厌恶这个世道，厌恶身边的人。生是折磨，死了才是解脱。再看菊仙，她的真爱换来的却是被伤害，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托付一生的男人会在批斗大会上揭发她。一条白绫成为她最后的归宿。死了就不会心痛，不会被伤害，不会失望。正应了花满楼女老板对她说的最后那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窑姐就是窑姐，那就是你的命。”

六、程蝶衣与小四

小四，一个被遗弃的婴儿。在程蝶衣看来，小四和自己一样都是被人遗弃的，所以把他带回去收养。小四从小在戏班里长大，他当初的梦想也是成名成角，并为此不断奋斗着。师傅去世了，所有的孩子都走了，只剩下他，他不想走，他想成角。

程蝶衣再一次把小四带走，他希望小四日后可以成才，对他进行严格培养。北京和平解放后，小四的思想也开始发生变化，他开始追赶新潮流，不再刻苦练习。“文革”期间，他放弃了之前的理想，被那个社会所同化，当起了红卫兵，开始批斗身边的人。

假如没有程蝶衣，小四活不到今天。程蝶衣对他，亦师亦父。然而，小四狠心、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师傅。作为时代的主流，他自觉地跟着大家到处揭发别人，以致于轻而易举就夺得虞姬的角色。他的结局也不是那么完美，最后还是逃不过被批斗的结局。“文革”结束后，小四消声匿迹了。

对于程蝶衣来说，一个把京剧视为生命，想要为之从一而终的人，要是被剥夺了表演的权利，那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呢？

七、程蝶衣与师傅

从进入戏班的那一刻起，师傅就对他严格要求。也正是因为师傅，才把程蝶衣一步一步逼到京剧的世界里。程蝶衣受师傅的影响很大，他继承了师傅对京剧的执着，对京剧的从一而终。外界一切的喧闹都干扰不了他表演时的境界。身形合一，把自己的情感和剧中人物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做到人戏合一。师傅最终倒在了戏台上，做到了对京剧的从一而终。

八、程蝶衣与时代

程蝶衣出生在一个动荡的时代，无论是社会还是人的思想，都是不安的。国家四分五裂，到处都是战乱，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存在着。

《霸王別姬》演绎了程蝶衣的一生，经历了五个时期，每个时期对程蝶衣都造成了不一样的影响。

（一）清末时期

清政府已经灭亡，但是在北京，宫廷气氛仍然占主导地位，一个朝廷公公有权有势，依旧欺压百姓。封建思想主导着整个社会，百姓愚昧无知，大家都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程蝶衣从小被卖到戏班，戏班里师傅暴打徒弟，以至于好朋友小赖子上吊自尽。尽管程蝶衣很努力，可仍被大家认为是“下九流”，被张公公“潜规则”后才开始走红。

（二）抗日战争时期

日本人来了，无辜的人们生命都变得很渺小。段小楼唱戏被抓，为了救回师兄，程蝶衣去给日本人唱戏。青木，一个日本军官，他懂京剧，为程蝶衣脱去手套鼓掌。他在精神上满足了日本人，换来的却是师兄段小楼的责骂，以及日本人残忍杀害自己的同胞。艺术是无国界的，但民族感情不能变。程蝶衣在这样的影响下，第一次产生了死的念头。

（三）国民党统治时期

国民党不仅大闹戏院，而且还以汉奸罪名把程蝶衣带走，将其送上法庭。面对各方面的压力与失望——戏外，程蝶衣一生只爱的段小楼娶了妻子；戏里，楚霸王再也不能唱戏了。他没法把京剧发扬光大，没法从一而终。

（四）“文革”时期

这是程蝶衣最绝望的时期，因受压迫，他迷失了自己，丧失了自己最本质的一面。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一个本应该传承下去的京剧，它的韵味被当时的社会冲击着。京剧本来就应该以戏为主，没有舞台，没有那一身身华丽的行头，那就不叫京剧。本以为，“到了哪个朝代，艺术都会以不同的姿态发展下去。”而在那个时期，传统京剧则要被发展成为话剧，人们有话不敢说，说一句就要被扣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

不仅仅是文化，这个时期变化最大的应该是人性吧。这个时期暴露了人们灵魂中黑暗的一面，人人脱离本性，他们失去信仰，失去道德。在那样的气氛下，人们开始做一些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同样作为被批斗对象的段小楼，他当初是那么刚正不阿，无论对程蝶衣，还是对菊仙。最后也倒在那个潮流下，他选择了背叛。为了自己，控诉自己的兄弟，控诉深爱他的老婆。段小楼口不对心的陈述把兄弟之间的情愫，把与爱人之间的感情推向深渊。所有内心的丑恶开始暴露，以致于兄弟反目、老婆菊仙放弃了这个世界，放弃了自己曾经深爱着的男人，死成了她最后的归宿，留下的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

想想程蝶衣和段小楼，他们一起走过了军阀时期、抗战时期，最终却没有躲过“文化大革命”。

所谓人性就是人的本性，它可以分为很多种，如贪婪、自私、忠贞、畏死等，这些都是人的本性，生来就有。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道理告诉我们，随着社会的改变，时光的流逝，在外部社会、时代的影响下，人性也不断发生着变化。

封建社会下的中国，对于压迫，很多人的本性也随之而变，他们再也找不回之前的自己，只是随波逐流。

中国封建社会可追溯到秦朝，一句“废除百家，独尊儒术”，使得儒家思想长期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人之初，性本善” ，人生来都是善良的。影片中的几个主人公小时候都是何等的天真、调皮。而他们却在命运的驱使下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霸王别姬》，片名就注定是一个悲剧。影片一开始就注定了一个人一生的悲剧、一个时代的悲剧、一个爱情的悲剧、一个理想与现实不可相合的悲剧、一个历史的悲剧。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悲剧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而悲剧作为美学的基本范畴之一，是戏剧、电影等不可缺少的情节。

影片中的每一个主角无不是悲剧人物，无不以悲剧结束。程蝶衣从小被妓女母亲卖到戏班，到对戏、对段小楼的从一而终，再到身边人的逐一背叛，所导致的结局就是以死来了结一生。

程蝶衣悲在他的出身，悲在他入戏太深，悲在时代对他人性的折磨，悲在他已经分不清真与假、善与恶、爱与恨。悲剧的命运不断驱使着他前进，悲剧的命运使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的本性发生变化，师傅从一开始就告诉他要从一而终，师傅做到了，师傅以戏开始，最后也是倒在戏中。而他把师傅的从一而终的理念加到了对段小楼的情感上，他把自己当成了虞姬，戏里戏外已经分不清楚，是做到了从一而终，最终却没有结果。

他们都经历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程蝶衣本是男儿郎，但是抵不过时代的摧残，他变成了女娇娥，变成了一个“戏疯子”。在他内心深处何曾不想做回男儿郎，他想得到母爱、他想有兄弟情义、他想人间有真情，可现实是那么残忍。

段小楼，戏中的楚霸王，那是何等的威武英雄，力拔山兮气盖世。现实生活中的段小楼却是一个无奈的凡俗之人。在没戏唱的日子里，他什么也不做，只跟别人逗蛐蛐玩。楚霸王宁死不屈，就算死也要给自己留下尊严。可段小楼呢，在红卫兵的压迫下，为了自己，出卖了兄弟，出卖了深爱他的妻子。他一心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有馍吃，有心爱的女人，有一起长大的兄弟，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做什么。同样，菊仙虽是妓女，但她爱上了段小楼，把他视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要求并不多，只想有个家庭，每天醒来可以看到深爱的人，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希望，最后还是没有实现，她深爱的人辜负了她，终于还是倒在了历史的车轮下。

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在那个畸形年代变成奢求，他们想过抗争，但是在历史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他们最终没能敌过天命，没能逃脱悲剧的结局。

楚霸王的虞姬死了，而她带给人们的是微笑，是勇气。因为她死在了刘邦千万军马阵前，死在了她心爱的人怀中，所有她是快乐的，她和自己最心爱的人无论生死，都做到了从一而终。

程蝶衣死了，他和虞姬一样拔剑自刎，他死在11年后和师兄的最后一次演出上，死在了那个不堪回首的时代中，死在了他一生所追求的舞台上，死在了不能爱的人身边。

程蝶衣真的累了，经历了那么多辉煌与动荡、得与失。她的死带着悲哀，带着对人世间的愤恨，在最后一刻他唱出了自己的心声：“我本是男儿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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