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爷叔

杨仲文

上海迭座城市成气候之后，住房拥挤、人均居住面积忒小一直是大问题，有出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虽然讲解放前格事体，但也现实地描写了上海人的居住拥挤。改革开放以后迭方面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弗得弗讲是邓伯伯格功劳。

钱家塘拆光块地皮上造了幢高端格环贸大厦，淮海路啷好算算。当年天气只要稍微暖热点，钱家塘里几乎家家人家门口摆出只简易小台子，有的就干脆拼两张方凳摆两碗小菜，一家人家在暮色中路灯下开始吃夜饭，实在是屋里厢地方小，拿门口头公用走路地方当饭厅派用场，呒没办法格办法。

迭辰光大家生活侪勒温饱阶段，家家人家平平常常几样家常菜。弗像今朝网上来煞弗急卖样三千晒俾人家看，自家勒拉吃山珍海味奇出怪样格物食，表示几化嗨威。当年吃夜饭辰光顶闹猛是一两岁刚刚会得走路底小人人，娘喂了一口饭，伊是笃笃转团团转，捉也捉弗牢，小人人跑到东家走到西家饭桌门前，看见饭碗头就张大嘴巴，“啊啊啊，吃肉肉”。迭格阿婆欢喜喂一筷子，伊格阿娘宝贝俾伊吃一调羹，小人人还会撒娇侍宠爬上侬格脚馒头（膝），一顿饭就是格能兜转落转吃百家饭。有点小囡大了读小学了，爷娘双职工有辰光厂里加班晏转来弗用担心小囡呒没夜饭吃，隔壁邻舍总归会得招呼坐拢来，多双筷子格事体平常弗过。所以钱家塘里底小人呒没几个弗是吃百家饭长大。吃百家饭是旧社会江湖上丐帮切口，意思是做叫花子一家家讨饭吃。但是过去钱家塘小人吃百家饭是邻里和睦社会和谐的正能量，迭格好传统现在就弗大有了。住房条件改善了独门独户，门关紧之有点急事体喊救命都呒没人听见，老死不相往来。

上海人还讲句“百家衣”，是讲一个人衣衫褴褛打了十七八只补丁，连打补丁格布头都是穷得来东家西家讨得来。我囡圄养出来太外婆九十几岁了，问左右邻舍亲戚朋友一人讨一分洋钿，一家一家讨到弄堂口还要去小菜场问人家讨，硬劲俾阿拉拦下来。太外婆用讨得来格钞票买了两尺布，戴起老花眼镜做件和尚领小毛头衣裳俾我囡圄着了身啷，讲迭格是着“百家衣”，小人长命百岁平平安安。老法人认为命贱点好养，富贵命反而多灾多难弗灵光，看看现在底贪官土豪又有几个活得安逸。正正式式讲，和尚是吃百家饭着百家衣格出家人，信奉佛法四大皆空，追求精神不尚物质，衣食全靠化缘，自然是吃百家饭着百家衣。因之和尚身上件袈裟又名“百衲衣”，或者“补衲”，是讲件衣裳布头拼拼凑凑打交关补丁格意思，过去老和尚谦称自家为“老衲”也是迭格来头。直到今朝，大和尚身上件袈裟金光燦烂但是必定打上菱形块块，表示弗好忘记又补又衲的艰苦朴素。不过现在名刹大庙里大和尚侪是处级干部，别人瞎拍马屁叫一声“处座”，自家也老实弗客气称一声“本座”，就听弗到“老衲”一说，格是与时俱进了。有人指点，大和尚坐勒莲花座上，所以自称“本座”呒没错。

讲到“百家”，话说当年钱家塘有位老老小小人人侪晓得格“百家爷叔”。迭位百家爷叔弗是浪得虚名，真是好讲弗止论百家人家要叫伊一声“爷叔”。钱家塘虽然弗是一片草棚棚滚地龙，但是里厢弗少简房陋屋老式里弄水龙头小火表（电表）呒没入室进户，交关人家要到公用大龙头凭竹筹子打水，也有整条里弄大家合用一只大火表。“百家爷叔”屋里就装了一只大火表，一条里弄介许多人家格用电量统统计勒迭只大火表啷。迭只火表是解放前头老老早装了嗨格，原先迭间房子就叫“电灯间”。后来“百家爷叔”住进来了，小虽然小，房租交关便宜，伊一家头呒亲呒眷蹲蹲蛮好。里弄里大家开会约定过，每幢房子灶披间（厨房）用25支光（瓦）电灯泡，房间用40支光，有一只灯头算一只灯头。每到月底“百家爷叔”就要根据大火表用电数公摊，各家人家房间里几只灯头算几钿，灶披间只灯头平摊，迭幢房子里多少人家几钿，还要加弄堂里多少盏路灯摊着几钿，一家一家算好了张榜公示贴出来，然后“百家爷叔”再一家一家收拢来钞票交到里弄里去（居委会）。实梗一圈跑落来有得多少人要叫伊“爷叔，爷叔”？约摸算算上海弄堂一幢房子里好住十家八家人家，一条弄堂顶少十只八只门牌号头，加加拢来何止一百家？迭格“百家爷叔”啊是叫得实括铁硬！还有，“百家爷叔”做格桩事体完全是公益性，有人老早提出过拿伊屋里格电费摊勒总账上，每家人家真是摊弗到一分洋钿，否则大家觉得过意弗去。但是“百家爷叔”随便哪能弗肯，伊讲：“桥归桥，路归路。张榜纸头、毛笔、墨汁侪是居委会领得来，我不过算一算电费，收一收钞票，介小事体大家邻居陶里信得过我，我自家迭点电费弗出好意思伐。”迺末弄堂里家家人家“爷叔，爷叔”叫得越加起劲。

“百家爷叔”大名叫炳根，江南水乡叫啥个根啥个根交关多，希望“把根留住”好活得长点，比如金根水根火根土根，关根妙根泉根福根，就是弗好叫木根，木根同骂人家阿木林、阿屈死、猪头三、寿头一样格意思，但凡愚鲁粗苯感觉迟钝的人上海人形容为“莫知莫觉”，莫字误写为木字，双木为林，“木林”两字就有三个木，更加“木知木觉，木头木脑”了，就是一个木根。屈死是不知何故而死；上海人认为猪又懒又笨，过去祭表上有“猪头三牲”一句，一省略就成了“猪头三”；至于寿头见过正字为“孱头”，其中一个意思是懦弱胆小，上海人读作“寿”可能是吴越古音。有老人讲，寿字繁体（壽）顶上是一个土字，过去江湖上有一种拆字格隐语，比如“馬”叫“四脚子”，末笔有四点，寿字拆出一个土字，就是形容此人呆头呆脑土得很。

炳根爷叔一点也弗木，交关活络，是出了名格里弄积极分子，只要上级号召一来，伊总归跑得来得个快。解放头两年游行特别多，从写红红绿绿标语做大横幅到撑面红旗敲锣打鼓去游行，用弗着里弄干部喊。又比如爱国卫生运动来了，通阴沟药老虫（鼠）灭蟑螂出清垃圾桶，总归可以见到炳根爷叔赤脚，着双木拖板（屐）裤脚管卷得老高，扛把大扫帚拎只铅桶抢了做事体，还有啥格防火防特（国民党特务）防坏人破坏，就要值班望夜……顶记得1958年大炼钢铁，炳根爷叔到钱家塘对过张家弄好房子（高级住宅）去拆铁门锯铁栏杆；推了劳动车去隔壁新华汽车修理厂拉煤；勒拉（在）复兴路比德小学操场上用耐火砖搭只小高炉，里弄里收得来各种钢铁放进炉子里烧得通红，钳出来摆只大铁砧上用十八磅大榔头敲敲打打，弄格两弄就算炼出钢来了。最后粮店里借来杆大秤，两个人帮忙扛起来称分量，总重量加加拢里弄居委会报俾街道办事处“大炼钢铁办公室”，响应上级号召做贡献。过脱一段日脚还是炳根爷叔同几个里弄干部去拆脱小学操场啷只炼钢炉，边上一堆“钢”朝废品回收站送脱……上头总归会得有新格号召下来，过一腔（一段时日）炳根爷叔又会去奔东奔西奔进奔出做伊个积极分子。endprint

炳根爷叔介积极法是伊屋里一家头，枯庙旗杆独一根，无牵无挂可以全身心投入。另外一点，伊一径临时工做做呒没长生活（正式工作），有啥做啥，做做停停，格末空个辰光机动灵活。弗像大多数人上班钉煞脱，要做积极分子也只好单位里做，里弄里格事体等到礼拜天牺牲脱休息日脚做，自然比弗上炳根爷叔积极。

做临时工是呒没定规（保证）咯，呒没生活做个辰光炳根爷叔也要自谋生路。记得伊同人家搭档卖过洋线团，“卖洋线团”上海有一腔（时日）时有所见，三个人扛两只长凳背一只布包，到了弄堂里拉开场面：一张长凳上立一男一女唱，炳根爷叔坐张长凳上拉胡琴伴奏，布包摊开地上一堆五颜六色洋线团。弗要看一把胡琴两个人唱，唱得蛮闹猛，会得唱绍兴戏《梁山伯与祝英台》、沪剧《罗汉钱》、锡剧《双推磨》，还有甬剧《半把剪刀》、评弹开篇《第一列社会主义飞快车》等等，内容倒是新新旧旧侪蛮健康呒没弗二弗三格荤段子。里弄里点女同胞就会丢下家务出来听伊拉唱，有两个还会得跟了哼，一面就挑挑拣拣买两只洋线团。钱家塘底人对迭种唱卖形式弗陌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总归有个罗宋人（白俄）做了兰花肥皂来卖，用两个中国人帮伊推部劳动车，上头整整齐齐堆满一块块肥皂。兰花肥皂是白颜色，肥皂里夹了一片片蓝颜色，迭种肥皂去污能力特别强，汰物什交关清爽。劳动车一推推到弄堂里停下来，帮工会得拿起两只洋喇叭来吹，有外国曲子《溜冰圆舞曲》，有中国歌曲《夜上海》，还会得吹宁波《马灯调》，吹到过门辰光，边啷围了点小囡就会得用宁波闲话齐声唱：“哎个伦敦哟呀，肥皂大家买两块。哈哈哈哈……”迭种外国派头格乐队上海人叫“军乐队”，正式格军乐队当然比卖兰花肥皂两只喇叭要规整舒齐，人数多乐器也多，有大铜鼓还有“碰碰器”（大钹）。格辰光有人家大出丧，后头马车上一口大棺材用祭幛罩了前头军乐队开路，老远就听见咚咚格铜鼓声里喇叭呜哩嘛啦吹，近了听得出敲（奏）格曲子是《何日君再来》！倒蛮想得出也有眼滑稽，死脱个人几时再会得回转来？呒没日脚咯嘛。就弗晓得赵元任迭位大师啊想着过，伊只名曲会得派死人用场。记得介清爽迭桩事体是因为炳根爷叔勒拉后头格中乐队里拉胡琴，把胡琴撑勒自家腰眼里一边拉一边走，琴头上插朵大白花。迭种中式乐队上海人叫“小堂鸣”，老底子碰着红白喜事赅点铜钿人家侪要请得来。考究点班“小堂鸣”身上还要着件唱戏格绣衣，下头侬就弗好看了，有点人还真是赤了脚弗着鞋子，实在穷弗过。“小堂鸣”班人老老少少儕有，多数是几个大人演奏主要乐器带了一班小人出来赚几个辛苦钿填肚皮。以后就再也看弗到迭种中西音乐混搭格场面了。

交关年数以后弄堂里点老人还勒讲“炳根”迭格名字起得弗好，啥事体侪要“屏”法“屏”法“屏”弗长，爷娘叫伊“长根”几化好，样样事体侪好长点再长点，特别是伊条命也好长点……伊拉喜欢举例子来证明：炳根爷叔有趟马路啷看见一个女叫花子手里抱个毛头讨饭交关作孽，就领转来住勒屋里。几个号头（月）下来母子两个养得雪白滚壮，弗晓得格人差点要叫迭格女叫花子“炳根嫂”。想弗到太平日脚过得蛮好就是长弗了。来年开春，讲乡下有公婆老了，男人一家头种田弄弗落要转去。炳根爷叔响也弗响凑了盘缠钿让伊转去，弄堂里几日天弗见母子两家头问起来才晓得是实梗桩事体。啊是好好较做夫妻都屏弗牢弗长久，就是“炳根”迭格名字起坏脱了。

有辰光弗好介迷信，炳根爷叔生活（工作）做弗长是伊自家本身有缺点忒自由散漫惯了。有趟里弄里介绍伊到上海拖拉机装配厂去做，迭爿厂就勒“兰心大戏院”对过，离开钱家塘出脚几化便当再近也呒没了，迭爿厂现在是拆脱了造了“迪逊商业大厦”。上海人是会得动脑筋，厂格总装车间勒拉搭出来格二层搁上头，同部劳动车差弗多大小格四轮农用拖拉机装配好了沿条斜坡慢慢开落来，停勒长乐路啷一排生红红绿绿格颜色蛮好看。炳根爷叔负责开部大货梯，专门运送各种零部件一楼二楼上上落落，生活（工作）蛮轻松。总装车间弗大，等一批拖拉机装配好了再拿第二批零部件运上去，当中电梯运输总归有空挡。想弗到炳根爷叔充分利用迭点间隙辰光一眼也弗浪费，电梯间角落里拾只木箱，里头摆一碟油氽果肉（油炸花生）一盘梅子鱼（小猫鱼），边啷还有一杯特加饭（黄酒），电梯弗开格辰光伊就适适意意咪一口，过脱一歇再咪一口。结果俾人家汇报上去厂长晓得讲：“开电梯事关安全，上班辰光哪能好吃老酒！”迺么歇搁停生意回到屋里厢吃老米饭，迭格就搭名字起“炳根、长根”弗兜关了。

弄堂里大家侪看得见，炳根爷叔呒没其他嗜好就是喜欢咪两口小老酒，上海交关人侪喜欢咪咪小老酒，迭格赛过是做活神仙。咪小老酒古代人叫独酌，是一桩交关有意思格雅事。小菜弗需要多弗需要好，老酒也用弗着高档，咪一小口，真是一小口便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菜不匆不忙放进嘴里，嘴嚼着小菜回味着老酒，享受一家头独酌的乐趣，消磨一个黄昏。迭辰光，似乎一切心事全都从炳根爷叔胸中移开，而世界也就在他面前的酒杯里。咪小老酒不是牛饮，但见微酡而已，心醉神怡，绝对弗是北方人一口闷格种倒夜壶水（酒）格急相，也呒没尅牢人家喉咙朝里厢灌格恶势做。总之文明得很，是真正的中国酒文化，太白遗风。当然上班辰光就另做别论了。

后来一份工作炳根爷叔就做得长了，可以讲一直做到伊死。事体是三年自然灾害辰光，里弄里动员社会闲散劳动力去崇明岛围垦，拿海涂围一道大堤向大海要土地，有了土地种粮食，毛主席老人家讲格，“以粮为纲，遇事不慌”。炳根爷叔响应号召就去到崇明一处叫“鸭窝沙”格海边围堤造地。休假回上海来讲，迭块海涂是崇明围垦“最难触祭格地方”，因为连得鸭子到了此地都浮弗起来要窝（陷）下去，所以叫做“鸭窝沙”。“触祭”两个字是上海闲话比较弗文明格讲法，老法人讲屋里祭祖宗格辰光，死人来了看到介许多鸡鸭鱼肉又弗好真格开口吃，熬弗牢格末拿手指头触一记祭品就算吃过了，所以死人吃物食就叫做“触祭”，用来形容活人就弗文明了。炳根爷叔迭句闲话用普通话来讲是“这个活很难啃”，实在呒没上海闲话来得传神。

炳根爷叔去崇明围垦是做后勤工作，大食堂里烧饭。后来才晓得，食堂上灶头烧菜是拿只大铜吊（水壶）装料酒派用场，弗是上海屋里厢一调羹一调羹定定心心合（音ge）味道，格个烧到啥辰光去？炳根爷叔烧菜捏镬铲格辰光，闻着饭镬香老酒虫上来了，就拎起铜吊来朝自家嘴巴里倒两口料酒，伊弗是酒鬼，只是喉咙里过一过，赛过拿两口料酒咯咯嘴杀杀渴，多么弗多量又弗大，料酒便宜，大家也弗讲伊点啥。既方便随时随地可以咪两口，又弗要伊出一分洋钿钞票，实梗乐惠法子炳根爷叔就做得长了。endprint

直到有一天半夜里突然碰着子午怪潮袭来，風急雨大潮水高，墨柒得黑个天啷还莫名其妙一道接一道霍闪亮得叫人睁弗开眼睛，围出格大堤上只听得一片人声嘈杂，风声雨声夹着一阵急一阵一阵高过一阵的海涛声。眼看潮水越涨越高，浪头一层层打上来已经没过了海堤，突然一道霍闪亮过大家看到大堤豁开了一个缺口，海水马上开河一样涌进来！众人齐心协力拿准备了格烂泥草包填进去根本挡弗牢，只缺口越来越大海水一阵阵涌进来，大堤看样子要保弗牢了！正好迭格辰光炳根爷叔同另外一个厨工两个人扛了一大镬子饭来让大家充饥，现场指挥员情急生智大声叫道：“快把这锅饭丢进去堵缺口！”炳根爷叔还有点弗舍得讲：“让大家吃两口热饭好接接力。”指挥员急了就讲：“堤冲破大家都没命了还吃个鸟饭，丢！赶快丢进去！”只见得炳根爷叔弗晓得啥地方来格介大力气，一家头就端起迭一大铁镬子热气腾腾格饭朝决口里一记头厾下去了（厾，沪音笃，丢）！

前头讲过迭格地方是出了名个“鸭窝沙”，鸭子浮弗起来都要窝下去。论百斤重格连铁镬子带饭一淘下去根本弗起因头，只看见只木头大镬盖氽起来转了两转呒没踪影，迭辰光海水涌进来更加凶更加急，炳根爷叔猛地朝缺口里跳落去，伊头顶心头发勒水里漂格漂，人马上呒没脱了！只听见指挥员大喊：“我们手拉手，大家一起跳下去，一二三，跳！”潮水终于被这道人墙挡住了，后面又有一批又一批的人跳下来加固这道人墙，大堤保住了，围垦没有白费！

第二天早晨，旭日东升，金光万道，蓝天白云，和风煦煦，东海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众围垦战士满身泥水精疲力尽回到草棚棚宿舍里去的时候，看到炳根爷叔床脚跟端端正正摆了双干干净净的圆口布鞋，指挥员就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人定胜天！与天斗其乐无穷！同志们，大堤被我们保住了，这是伟大毛泽东思想的胜利！周炳根烈士永垂不朽，让我们大家向他学习，我们人在大堤在！”一边禁不住留下了眼泪……他们有所不知，迭双布鞋，是炳根爷叔收留格女叫花子回乡下去前头赶了帮伊做出来，炳根爷叔做生活烧饭辰光弗舍得着，只是每个月回上海休假辰光着，着得交关当心。

围垦指挥部同民政局格人来到炳根爷叔间小房子里，整理遗物时床底下拖出一只固本肥皂箱，翻出一本蓝簿面中式直写账簿，详详细细记了何时何日问何人借多少，弗论五角一块一笔笔记得清清爽爽，下头又写了几时几日还了多少尚欠多少，大家边上看了交关感动。上海人讲：“好借好还，再借弗难。”迭格是做人格基本道理。民政局寻着炳根爷叔乡下本家侄子，迭格侄子交关懂道理，请居委干部陪了，照床底下迭本账簿去一家一家还钞票。大家想着炳根爷叔平时弄堂里热心为大家助人为乐格种种好处，结果大多数人家侪弗肯收，有人讲：“炳根爷叔保护大堤牺牲了，迭点钞票我还要讨转来，思想觉悟忒低了。”有人讲：“格点小钞票我能个记勒心上？侬帮炳根爷叔做羹饭（祭奠）辰光代我多烧两只长锭锡箔也是大家邻居隔壁一场。”乡下侄子自然又是谢了又谢。格辰光大家真是弗拿钞票看得弗得了了弗得。调之今朝，乡下迭格女叫花子第一个拖了儿子冲到上海来抢迭笔抚恤金，还要吵了去做亲子鉴定继承炳根爷叔间小房子，迺末炳根爷叔是死之也弗太平。再讲伊俾潮水冲脱呒没个踪影，亲子鉴定又哪能做？电视台格老娘舅柏阿姨加上帮女郎统统搞弗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