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褚遂良大字 《阴符经》书法解析
2017-10-10刘晓东
■ 刘晓东
传褚遂良大字 《阴符经》书法解析
■ 刘晓东
褚遂良 (596—659),字登善,浙江钱塘 (今杭州市)人。与欧阳询、虞世南、薛稷并称“初唐四大书家”。近些年,初唐楷书受到书法界广泛关注,尤其是褚遂良楷书,学习者众多。相比 《雁塔圣教序》《孟法师碑》 《伊阙佛龛碑》 《房玄龄碑》等褚遂良书法碑刻,大字 《阴符经》为墨迹,更有利清晰、准确的临习。尽管大字 《阴符经》是否为褚遂良真迹存在争议,①但其书法水平足够高且能体现褚遂良书法风格,这是公认的,因此它依然可作为学习褚遂良楷书的范本。关于褚遂良书法,古代先贤多有评述,现当代书家、学者也多有研究,作了较为完整、全面的论述。本文则具体针对大字 《阴符经》进行解析,旨在把褚遂良书法研究进一步细化,为同仁学习 《阴符经》和褚遂良楷书提供参考。
一、褚遂良书法的整体风格、特点
学习和理解大字 《阴符经》,首先应对褚遂良书法有全面的了解,把握其整体风格、特点。褚遂良的书法,初学欧阳询、虞世南等人,后上溯王羲之,在融合古今的基础上形成自家个性,以瘦硬挺拔、儒雅潇洒见长。《唐人书评》称褚书:“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1]魏征评价: “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2]
褚遂良楷书最显著的特点是瘦硬挺拔、俊逸洒脱、流美温润。形成这样的特点,一是因为自隋、唐统一以来,南北书风也趋渐融合,隋至初唐的书法即延续南朝书风的清丽婉约,又吸收北朝书法的刚健。“褚遂良志学之年,留心的多是齐、周遗续,带有隶书意味,与欧阳询同调或受欧阳询影响。贞观初年,始学虞世南。贞观十三年 (639)始,唐太宗广泛搜集王羲之书法,令褚遂良等人作大量鉴定、整理工作,褚遂良也开始 ‘祖述右军’,真正意义上从虞世南转入王羲之书法的堂奥。”[3]因此,从贞观十五年、十六年褚遂良所书的 《伊阕佛龛碑》与 《孟法师碑》看,此时褚遂良直溯王羲之的时间还不算长,风格在欧、虞之间,清·刘熙载 《艺概》评 《伊阙佛龛碑》: “兼有欧、虞之胜。”[4]清·李宗瀚也在所藏 《孟法师碑》题跋云: “遒丽处似虞,端劲处似欧,而运以分隶遗法。”然从此二碑看,此时褚遂良已初具个性,并非囿于欧、虞藩篱,其用笔得欧阳询刚健,而比欧瘦硬、俊逸,结构也不同于欧、虞二人。欧、虞结体较为收敛、含蓄,而褚则外放。然褚遂良真正个性的形成和风格的成熟,是在他长期深入王羲之以后,晚年的《雁塔圣教序》则是他成熟风格的代表作,可以说这类作品较欧、虞,有“出蓝之誉”。唐·张怀瓘 《书断》评褚书: “少则服膺虞监,长则祖述右军。真书甚得其媚趣,若瑶台青锁,菒映春林,美人婵娟,不任罗绮。增华绰约,欧、虞谢之。”[5]可以看出,褚遂良由欧、虞上溯、深入王羲之以后,既得到了欧的刚健、虞的温润,同时更得到了王羲之和晋人的萧散,因此较欧、虞二人,褚体更加兼备法度和神采,对唐代楷书发展的影响也更大。苏轼 《评书》称其: “清远萧散”;[6]刘熙载更是把他尊为“唐之广大教化主,颜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7]
以上对褚体书法的整体风格进行概述并对其风格形成进行梳理,旨在把大字 《阴符经》放在更多的褚体作品中作比较,更准确地把握其艺术特点。显然,大字 《阴符经》和 《雁塔圣教序》艺术风格上更接近、更能体现褚遂良的成熟风格。且相对 《雁塔圣教序》,大字 《阴符经》是墨迹,更有利于观察到用笔的细腻和书写的情趣,褚体洒脱、俊逸的书风得到了更好的体现,然笔力的刚健则似乎略逊 《雁塔圣教序》。
二、大字 《阴符经》的用笔、结构、章法
(一)用笔
起笔 (图组1):露锋与藏锋、侧锋与中锋并用,巧妙转换。凌空而下,侧锋露尖,落纸后顺势藏头,转为中锋,干净利索,生动而不拖泥带水。褚遂良巧妙地把“二王”行书笔意融入到铭石楷书之中,因而其字多牵丝引带,且起笔处的露锋较明显,而往往又藏、露并用,在藏和露之间巧妙转换,自然、落落大方的露锋之后往往能迅速藏住。这和他的“凌空起笔”有很大的关系,清·梁巘 《评书帖》云: “褚书提笔 ‘空’,运笔‘灵’。瘦硬清挺,自是绝品。然轻浮少沉著,故昔人有浮薄后学之议。”[8]关于梁巘后句提到褚书少沉著是否客观、准确,姑且不论,但前句指出了褚书起笔凌空的特点。王虚舟形象地指出了这一点: “(褚遂良)运笔都在空中,突然一落,偶然及纸,而字外之力,笔间之意,不可穷其端倪。”[9]如“形” “易”二字瞬间露锋后能藏住,虽露锋芒,但笔画厚实有力; “昼” “春”二字数横的起笔则在藏、露之间自然转换,丰富多趣。
图组1
行笔 (图组2):大字 《阴符经》的线条较细、瘦,却不失圆劲,挺拔有力。这需要仔细体会和把握其中锋、裹锋的运笔原理,寻求锥画沙的笔意,这样的线条方能瘦硬,细而不弱,婉转灵动,如屈铁盘丝。如“国”“道”二字的线条显得纤细而又韧性,颇有铁线篆的意味。张怀瓘说颜真卿的书法得到褚遂良的“筋”,由此可见。大字 《阴符经》用笔的提按变化也比较丰富,振动的节奏较为明显、轻快,诚如孙过庭 《书谱》所言:“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衂挫于毫芒。”[10]
图组2
图组3
大字 《阴符经》中既有瘦硬的笔画,也有厚重、丰腴的笔画 (图组3),因而通篇显得既有筋骨,又有血肉。这需要体会铺毫运笔的技巧,笔毫铺开,中锋为主,带有侧锋,迟涩缓行,如屋漏痕,同时毛笔按的不能死板,宜按中有提,提中有按,一波三折,曲中求直。这样线条厚实且不失灵动,丰腴而不失骨感,总之,用笔忌臃肿、疆滞,也忌浮华、轻飘。大字 《阴符经》的行笔还应注意笔画之间的连带、笔断意连、首尾呼应的问题 (图组4)。褚遂良以“二王”行草书融入楷书的笔意不仅体现在起笔处的露锋,也体现在行笔中的若断若连、牵丝映带。这样的用笔特点典型地体现在王羲之 《兰亭序》中,可以推测,褚遂良正是把 《兰亭》的这种笔意运用到楷书中,“以虚运实,化实入虚,形成既饶骨力,又丰神韵,瘦润华逸之风韵。”[11]因此,褚书充满了空灵、飘逸的气息,富有韵致。大字 《阴符经》为墨迹,更清晰地体现了字里行间的这种映带关系和风神。
图组4
收笔:大字 《阴符经》收放自如,其精细的用笔也体现在收笔处。《阴符经》起笔较空灵、轻快,而收笔则相对迟涩、含蓄、厚重,笔画重心往往在后,可以说是虚起实收。收笔方、圆并用,其横画的收笔多圆意,顿得也恰到好处,不像欧阳询、颜真卿那样明显。其捺画的收笔形态丰富,或凝重,或飘逸,或明显,或含蓄,或圆或方。并且,褚体并非一味地“藏头护尾”,收笔处不刻意藏住,也不刻意地剑拔弩张,而是自然的恰到好处,所以虽姿态活泼、奔放而不流于粗野,比虞世南锋芒外露,而比北碑、欧阳询以及后来的 《灵飞经》要含蓄。
当然,以上只是大字 《阴符经》用笔的一般规律,虽作了细化、具体的分析,但并不是“公式”。相对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等楷书的法度森严,褚遂良楷书要自然、无法一些。徐无闻论褚遂良用笔的特点: “有法而又无法,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他的横画、直画、点、钩、撇、捺,不同的形态,比欧、虞、颜、柳诸家都多;各种点画的轻重、长短、粗细、正斜、曲直、方圆,都随手取势配合,没有固定的程式,这是后人最难学到家的所在。”[12]
(二)结构
大字 《阴符经》由于用笔洒脱、迭逸,结构也就较为舒展、开阔,变化多端,姿态丰富。和虞世南的平正、含蓄相比,褚体较为活泼、奇险。欧阳询的结构也较为奇险、峻拔,但中宫收敛,显得紧凑、森严,褚体与之相比,同样险绝,但自然、轻松得多。以下就具有代表性的字试作结构解析。
中心与重心 (图组5):两个“天”字,左边的撇画居中,相对平稳;右边的撇画左移,中心向左调整,则峭拔。两个“其”字,两“点”都有重心倾斜变化,并非一味的平正,左边的重心在右“点”,右边的重心在左“点”。再观察两个“者”字的重心不同,原理也是一样的。因此,学习大字 《阴符经》和褚体书法,如果不观察这些细节,则可能因一点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得不到褚体书法的多姿,而显得平板。观察中心与重心也是观察结体的首要所在。平正与欹侧、对称与参差 (图组6):两个“动”字,左边的平正,右边的欹侧,但“重”和“力”都上下错落,既对称又参差。两个“于”字,左边的欹侧,右边的平正,但左边的“于”字上方错开,下方对齐,右边的“于”字上方对齐,下方错开。两个“静”字,左边的平正且对称,右边的欹侧且错落。
图组5
图组6
疏密、轻重 (图组7):有的外密内疏,如“起”;有的外疏内密,如“机”。有的整个字密不透风,如“基”;有的整个字疏可走马,如“身”。此外,轻重关系也是书法中常常处理的关系,孙过庭 《书谱》云: “重若崩云,轻若蝉翼。”[13]轻重关系不仅体现在用笔上,也体现在结构中。有左重右轻或右重左轻,有上重下轻或上轻下重。
图组7
(三)章法
章法的原理与结构原理相通,结构处理的是笔画间的关系,章法处理的是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唐楷的章法较为整饬,但变化丰富,忌布如算子,千篇一律。王羲之 《书论》中关于章法提到: “字字意别,一气贯通。”[14]大字 《阴符经》的章法相对较为空灵、疏朗,不像颜体那么满和密。此外,由于大字 《阴符经》用笔融合了不少行、草笔意,用笔也较为凌厉、连贯,因此虽是楷书章法,但上下、左右字的联系却较为密切,不少字第一笔起笔处露的锋芒,实际上是由于上一个的用笔较为迅捷,顺势映带,上下自然连贯、呼应。总之,写楷书的章法尤其是大字 《阴符经》,也要注意变而贯,通篇一气呵成。
三、结语
褚遂良书法由欧阳询、虞世南直溯王羲之,最终形成自己个性,瘦硬挺拔、儒雅潇洒,富有晋韵。大字 《阴符经》是否为褚遂良真迹存在争议,但却充分体现了褚遂良的书法风格,且为墨迹。因此,通过对大字 《阴符经》丰富多变的用笔、结构、章法进行解析,更能充分、具体地了解褚遂良的书法艺术,有助于学习褚体书法时对细致技法的把握。当然,褚遂良书法的精髓还有待进一步研究、探讨,针对本文提到的一些具体问题,如大字 《阴符经》中的行草笔意等,可作专门、进一步的探讨。
注释:
①沈尹默在1947年和1948年两次为 《大字阴符经》题跋,肯定此卷为褚遂良所书“必于可信”,但他也说,如果自己的判断不对的话,“后之明鉴如海岳者必能正之,姑存愚说亦无所为嫌也”。徐无闻则认为是伪作,详见其 《褚遂良书法试论》 (《书法》1983年第6期)。
[1]宋·陈思编撰,崔尔平校注.书苑菁华 [C].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3:73.
[2]后晋·刘煦等撰.旧唐书·卷八十·褚遂良 [M].北京:中华书局,1975:2729.
[3][9][11]朱关田.中国书法史·隋唐五代卷 [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63,66,66.
[4][5][7][8][10][13][14]华东师大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 [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702,192,702,575,130,130,28.
[6]华东师大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 [C].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54.
[12]徐无闻.褚遂良书法试论 [J].书法,1983(06):23—25.
作者单位: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文学与新闻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