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孳乳渐“方”的环境思维及根源历史之探析
2017-10-10娄晶舜
■ 娄晶舜
汉字孳乳渐“方”的环境思维及根源历史之探析
■ 娄晶舜
从伏羲画卦、神龙结绳、仓颉造字等等的传说中可以看出,古人对文字的形成进行着种种探究和猜想,文字到底是谁始造的?又是怎样造成的?汉字为什么从不规则形的甲骨文发展成为了今天的“方块”字形?
我们只有先来看看什么是“文字”?
象形字是根据个体实物去勾绘图形,文字学家把这些图形符号称作“文”;利用这些象形符号,通过组合而成的形体称作“字”,合谓“文字”。这就说明,象形字是汉字中最早出现的形体,据物体描绘而成,一出现便是完整的图形,既无点画的姿态,也不受笔画的限制,这在商周时代的甲骨文、金文中可见一斑。
追溯历史,不难发现,文字起源于图画的观念,古人是持肯定态度的。但是,长期以来还有所谓“文字画”和“图画文字”孰是孰非的争论。郭沫若主张半坡陶符就是文字,他说: “刻画的意义至今尚未阐明,但无疑是具有文字性质的符号……彩陶上的那些刻画记号,可以肯定地说就是中国文字的起源,或者中国原始文字的孑遗。”[1]
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政治经济文化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文字表现为随意的姿势,简单易写,但图画的味道也相应减弱不易辨认,这时,特别是甲骨文、金文文字书写的“线形性”对于尔后文字趋向“方”形起到了物质性和决定性的作用。直到秦王朝对汉字进行规范和划同并出现了小篆,这种小篆处在图画型古文字和线条型隶书字之间,其形体长方,笔画圆转,奠定了“方块”汉字成型的基础,这是汉字“方”形的襁褓,汉字从此变得不那么象形了。
汉字“方”形的初始是不是由“方笔”而来的?这是文字学家们一直在苦苦求索的答案。我们来看看甲骨文的写法:甲骨文一般是先用朱砂或黑墨写在甲骨上,然后用刀将笔画刻出,也有的是直接刻成的。因为是用刀刻,所以笔画瘦劲刚硬,较少圆转,方笔自然显多。例如“日”字,金文写作⊙,是圆圆的太阳中间有个黑点,而甲骨文由于在坚硬的质地上刻写圆形不方便,只能写成“曰”字。这只是文字中笔画有了“方笔”,但文字还没有呈现为“方形”。
文字为什么渐变为“方”形,到了两汉,研究文字规律的人多了,除了旧时的学说汇集整合而创立了“六书”说法外,研究文字的书籍还有李斯的 《仓颉篇》、赵高的 《爰历篇》、胡毋敬的 《博学篇》称为“三仓”。还有司马相如的 《凡将篇》、史游的 《急就篇》、李长的 《元尚篇》等等,而汉以前,研究文字的人大多是了解字的形、音、义,以便正确应用,而对于造字方法和字形庶由漠不关心,“到了西汉末年,才开始有人留意造字的方形。”[2]
近现代人对汉字“形”变的轨迹开始了深入地研究和阐述,不少文字学者在探究抉疑中认为:方形嗜尚的深厚传统,方形的视觉选择,或者是一种人类共性,而汉先民的嗜尚则无疑是一种民族特产。在中国文化观念的系统中,“方”无疑是一个极重要也极具理念色彩的范畴。
看来,汉字以“方块”作为结体形状,并不是偶然的选择,而是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汉字走向“方”形,应包含环境思维的认识倾向、根源历史的思想意识等诸多因素,“方块”汉字正是中华民族文化意蕴的自然绽放。
一、环境思维的认识倾向
1、气候条件
气候不是决定者,但是不得不承认,一万年以来,中华大地的气候变化与文化的形成、发展及其运动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联系,对文字的形成与发展产生着积极的影响。
“大约从距今一万年前开始,地质历史进入 ‘全新世’ (Holoecene),中国大地迎来了明媚的 ‘春天’。”[3]人类社会由旧石器时代来到了新石器时代,趁着春光明媚的大好时机,远古祖先掀起了人类文明史上的第一次“农业革命”,在黄河——长江流域的辽阔土地上,先祖们创造了辉煌于世的古文化而独立于世界文明之林。
总的来看,一万年来的“全新世”期间,气候明显转暖。其气候变化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即早全新世 (距今10000-8000年)气候偏冷期,中全新世 (距今8000-3000年)气候温湿期,晚全新世 (距今3000年以来)气候偏凉期。正是这个时期,发现“约为贾湖二、三期文化的 (距今8600—7800年)的十七例契刻符号,分别为龟甲上九例,骨器上三例,石器上二例,陶器上三例。这是我国迄今发现最早的契刻符号。这些契刻符号解读困难,有学者认为是原始文字,也存在不同看法。”[4]这足以说明,在“全新世”中期,“符号”文字大致形成。
据黄河流域大地湾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器来看,约公元前6000—前5000年,在陶器表面普遍带有绳纹,在钵的内壁发现10余种彩绘符号,有类似水波纹状的,有类似植物生长的,还有以直线和曲线相交的形纹等,为研究文字起源的重要资料。根据这些彩绘符号,“有人认为,甲骨文已经是相当成熟的文字,它一定有更早的祖先。如果把新石器时代陶器上的花纹作为甲骨文的祖先,汉字历史就可能有六千年。”[5]在约公元前5500—前4900年中,黄河中游裴李岗文化遗址出土龟甲、骨器和石器上也有契刻符号,这些绚烂多姿的古文化,就象一朵朵报春花,盛开在以中原为核心的辽阔大地上。
奇怪的是,一万年来世界各地气候变化的过程,大都显示出大致同步的变化规律。这样比较来看,就会确切解释包括中国在内的东西方古典文明的曙光为什么偏偏在距今5000年前后,相继在几个大河流域冉冉升起。“图画文字的最终形成大概在新石器时代 (大部分氏族在公元前8000—6000年前起就开始进入新石器时代)或者同时在铜石并用时代。”[6]图画文字的初创原点也正萌芽在这个“全新世”时期。
有必要来看看仰韶——龙山文化时期,亚热带北界却大大向北推进,大约西起关中平原北缘,东渡黄河之后,顺沿汾河谷地北上,斜贯山西高原,而后循永定河谷地逶迤东去,直至渤海湾西岸。“在发掘出的武丁时代(公元前1365—1324)的一枚甲骨上的刻文说,打猎时获得一象,表明安阳一带在商代有象的活动。河南省原称豫州,‘豫’字就是一个人牵着大象的标志,说明在文字初创时代,河南一带野象的活动已经成为这一地区特有的现象,以致创制文字的先祖情不自禁地以 ‘豫’字来标征中原地区的特征。”[7]
不仅如此,约公元前4300—前2300年,黄河下游地区大汶口文化莒县陵阳河、诸城县前寨遗址出土带刻符的陶器,有四个比较接近文字的符号。另外,“约公元前4170—前3710年,广东南海县西樵山遗址河宕、高要茅岗遗址共发现刻画符号八十余种。约公元前4000—前3400年,长江中游地区的大溪文化杨家湾、清水滩遗址发现五十余种刻画符号。”[8]这些刻画符号或原始文字,都出现在近5000年的“气候适宜期”,是巧合,还是偶然,但可以肯定的是,冷手冷脚的时代一定不会去仰观俯察,刻画世界,一定不会迎来图画文字的孕育始创。
2、地理环境
人类文化的形成与地理位置的关系太密切了,例如我们中华民族农业文化的和谐内向风格;南亚次大陆宗教文化的神秘空幻色彩;大西洋及地中海沿岸各国海洋商业文化的拼搏与开拓精神;亚欧大陆腹部草原游牧文化的粗犷剽悍的气质等等。这种特色渗透会体现在民族文化的各个要素之中。“中国农业文化的内向型气质与和谐型风格,体现在文字上,是典型的方块字;体现在建筑上,是典型的四合院;体现在民族性格上,是古朴、淳厚、庄重、典雅;体现在文化心态上,是追求 ‘天人合一’ (真)、‘知行合一’ (善)、‘情景合一’ (美)的境界。”[9]
文字的发明在学术界被认为是一种“原生型”文化形成的标志之一。如果说文化的产生是各种不同地理环境导致的结果,那么中华民族殷商时代的地理环境无疑为汉字的产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广阔的舞台。汉字和古埃及的圣书字,以及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是世界上最为古老的文字,分属于三个不同文明系统。迄今见到的最早楔形文字,是考古学家在乌鲁克城发现的,约出现于公元前3200年的泥板文书;最早的圣书字是埃及第一王朝时期留下的碑铭体,约出现于公元前2100年;最早的体系完整的汉字要算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出现在公元前1500年左右。“从这些文字的成熟度来看,它们应该经历了一个相当时期的发展过程 (图1)。从苏美尔留下的泥板和石板铭文可以看出楔形文字是从图形演变为符号的,古埃及圣书字的碑铭体更像实物素描,中国的甲骨文中也保留了诸多图画的痕迹。”[10]
图1 三种文字对比示意图
从不同民族的早期文字来看,经历了实物记事、符号记事和图画记事阶段后,逐渐演变,有的走向了表音化,有的走向了表意化。在早期文字形成过程中,始终坚持将视觉形象以图纹的形式记录和保存下来。因此,原始文字是人类的视觉、知觉对周围地理环境的外部投射结果。
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都是一道一道由粗到细的笔画通过不同的方式组合而成,像木楔一样。如果以中国的象形文字作为参照系,楔形文字显得比较纯粹更加抽象。而古埃及的圣书字却是地地道道的画,与中国的象形文字相比显得太象形。这两种文字消亡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流行于西方的表音文字。只有汉字的发展是一个延续的长期独立过程,从黄帝时代一直流传至今,没有间断。汉字“由于它既源于 ‘象形’,并且在其发展行程中没有完全抛弃这一原则,从而,就使这种符号作用所寄居的字形本身,以形体摹拟的多样可能性,取得相对独立的性质和自己的发展道路,即是说,汉字形体获得了独立于符号意义 (字义)的发展途径。”[11]虽然中间经过文字的演变,象形性大为减弱,但终究不失象形文字的特质,是始终保留着原始文字的视觉空间特征的文字。
为什么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和埃及的圣书字消亡后被拼音文字取代,从而失去了本来的象形特征,而中国的文字却没有走向这条道路呢?文字的演变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文化现象,它受到诸多文化因素的制约,特别是象形文字产生的地理环境基础也起到制约和促进作用。
“中华民族栖息生养于北半球的东亚大陆,其独特的地域环境对文字的产生及其发展有着直接的影响。当我们将其置于世界地理的背景加以考察时,就会发现它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自然地理环境的封闭性。”[12]
北方——森林围护,戈壁冰原;西北——盐原沙漠,雪山横亘;西南——世界屋脊,笑傲群峰;东部——无际海洋,神秘莫测。地理环境的封闭性使得中华文化有着鲜明的独特性和自主性。中国自殷商通用至今的表意文字,与发源于美索不达米亚,后来流行于世界大多数地区的拼音文字,其渊源和特性都迥然相异,成为世界文化史上独树一帜的特例。“唯独中国文字 (汉字)却是在一个独立系统内发展起来的,在其创立和定形的过程中,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大体是在与东亚文明圈以外诸文化相隔离的情况下独自完成的,在其文字的创生和定形过程中,并未受到外界文字的影响,这种情形正是中国独特的地理环境所造成的。”[13]
但这还不能说明汉字为何没有走向拼音字母而趋向“方块”汉字,在图画文字阶段,中国的文字就有了明显不同于其它古文字体系的发展趋势和内在特征。首先,中国文字体系最初起源于象形,但并没有停留在象形阶段,而是很快走上了抽象化,从绘画的方式中挣脱出来,走上独特的发展道路;其次,从绘画的方式解脱出来后,中国文字体系中的绝大部分文字都是利用线条来描绘所像事物的轮廓,较其它古文字要简洁得多。“巴比伦的楔形文字由于受楔形的限制而难于变化,埃及的文字则要画出它的实体来,需要填充所像事物的轮廓,是一种典型的图画文字,始终不能脱离象形的法则。只有中国文字一开始就体现出这种提炼、概括和抽象的特征。”[14]文字由线条组成,从而,文字向“方”形进军吹响了号角。
东汉文字学家许慎在 《说文解字·序》中写道:
古者庖栖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 《易》八卦,以垂宪象。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15]
这段话勾勒出最初文字创造的轮廓,来源于天、地、身、物诸方面,这类字形正是先民们对大自然复杂形象仰观俯察的伟大创造。它依类象形、画成其物、随体诘诎的特点,突出了远古象形文字和客观自然的联系。
二、根源历史的思想意识
中国古人对“方”的推崇,往往直接表现在思维认识和生存空间的构建上,这些与根源历史观念和局域思想传承息息相关。
1、图腾崇拜与徽号标识
“图腾”就是一个氏族的神圣名号和标志,其形象多取自氏族本身习见的、敬畏的、赖以生存并起到奇异功能的动植物、自然物或自然现象,如鸟兽、虫鱼、奇术异石、日月风云等等。氏族成员深信:自己的祖先同神力非凡的图腾之间具有某种血缘上的联系,是其化身或转世。
我国原始社会曾广泛流行图腾崇拜。《诗经·商颂》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之名句,明确说“商”是“玄鸟”所生。《史记·殷本纪》说商始祖契的母亲叫简狄,在与人同浴时,“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而吞 之”,因“孕生契”。“而据已故古文字学家于省吾、胡厚宣等先生的研究,在商代金文和甲骨文中仍然保留有玄鸟图腾的孑遗。”[16]图2采自商代青铜器 《玄鸟妇壶》,图3是殷商三期甲骨文“其告于高祖王亥三牛”句中的“亥”字。“据陈梦家等先生的考证,高祖王亥可能就是商的始 祖契。‘亥’字头上加一 ‘鸟’形,正是图腾的标记。《山海 经·大荒东经》载称: ‘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现在可以说,这也正是此字此形的一个巧妙的注脚。”[17]
刻石记符,刻识计数,氏族部落往往将不具文字意义的符形族徽图腾在某种器物甚至纹绘于人的身体上,这就产生了“征识图腾”的传承意义。
一般说来,图腾崇拜是与氏族社会相适应的。进入文明时代后,“图腾”在宗教上的意味也会随之减弱,而缓慢地演化成为一种徽号标记。“图腾”问题的解决,给我们理解远古时代的陶画、陶刻以及其它材料演化成文字带来宝贵的启迪。
这些“鱼”字 (图4),形态逼真,栩栩如生,简直可以从中辨认出“鱼”的种类来。再拿他们与陶绘中的“鱼”形进行对照,彼此相似程度之高,足以确信原始汉字的的确确是从原始图画演变而来。
图2
图3
图4
图5
再来看看两组象形的古汉字 (图5)。第一组有关人的身体部位的字,依次是“目、口、耳、自、人、元、大、天”。《说文解字》说: “自,鼻也,象鼻形。”其余的字,“人”是 侧写的人,“元”是“人头”的特写。“大”在古汉字里作正面而立的人形,“天”本义也是“头”,“天”在“大”上特写其“头”。
第二组是一些常见动物的象形文字,依次是“鹿、虎、象、马、犬、豕、牛、羊”,其中的“牛” “羊”二字取正面头形来表示。这些字“画成其物,随体诘诎”,一目了然。“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看来,古人造字之初靠的全是感性认识,没有其它秘密可言。
2、天圆地方与物器名实
方和圆可谓是各类文字构成的基本元素。然而,汉字在数千年渐“方”的发展过程中,所体现的正是中国古人对“天圆地方”理念的确立和重视。阴阳合体,相互绎动,才生出万般神态,万种风情。显然,阴阳是古人以有限寓无限的根本所在,是古人的“道”之所在,也是“文字”道法的根性所在。
最早的关于“天圆地方”的盖天说记录出现在 《大戴礼·曾子天圆》,孔子的弟子曾子对于大地的正正方方形状也有过困惑,当“单居离求教于他的老师曾子说:‘天圆而地方,诚有之乎?’曾参则这样回答说: ‘天之所生上首,地之所生下首。上首之谓圆,下首之谓方。诚如天圆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揜也。’” (《大戴礼·曾子天圆》)[18]但这只是文献记载的而已,在这个记录之前,盖天说已经广泛流行了。有人认为,良渚文化时期的代表器物“玉琮”就是盖天说的一种象征,“琮”的形制是内圆外方,足以说明良渚文化时期人们具有了阴阳、天地之分的概念。
“天圆地方”在中国古代货币形制中更是多见,其物器形制被沿用长达2000多年,直到“民国通宝”出现才终结其历史使命。“方孔圆钱”的形制正是受“天圆地方”这一哲学思想观的影响,而从环钱的形制演变而来。那么对于这由圆变方的过程,是一种偶然的演变,还是一种有意的设计呢?
春秋战国时期,在思想文化领域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逐渐形成了以墨、儒、道、法、阴阳、纵横等为代表的主流学派,他们的思想观念也就逐渐成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而“方孔圆钱”也正诞生于这一时期,可以说穿孔由圆变方并非是偶然的,而是这种意识形态在社会经济生活中的物化反映。“方孔圆钱”正是古人心目中最神圣的宇宙次序的精华浓缩,可见“方孔圆钱”形制对中国文化的影响。
“天圆地方”并不仅仅是形状,早在 《易经》中就有类似的观念,《坤》有直、方、正之说,可见这里“方”指一种平坦、正直的品质。在 《黄帝内经》中也有天圆地方,人头圆足方以应之。所以,古人造就追求“方”。如二千五百年前的 《考工记》记载: “轸之方也。” “轸”就是马车,而造这辆马车,不仅有严格的尺寸规范,甚至车上的部件都要有一定的象征意义: “轸之方也,以象地也,以象天也 (圆形的车盖),轮辐三十,以象明也,盖弓二十有八,以象星也。”这种借“天圆地方”造物器的观念,在古人的生产生活中是贯穿始终的。汉字的造形喜“方”也没能逃出这种思想,而形成了一种“方”形嗜好的传统审美心理。
《礼乐记》云:“立必正方”,以“规方千里” (《国语·周语》),其“象事知器”,正如 《长物志》所概况:“随方制象,各有所宜”,古人在器物的形制上,大至礼仪祭祀典器,小至用物什件,“方”的理念甚至在社会各阶层中推而广之,蔚然成风,商周时的祭器“大方司母戊鼎”就是典型的例子。还有,“秦孝公十八年 (公元前344年)大良造 (官爵名)商鞅为统一秦国度量衡制度而颁发了一种容量为一升的标准器,后世称为 ‘商鞅方升’”[19](图6)其器壁内圆外方,也正是方圆理念的实证。这些都是古人的“物”与“器”即“以制器者尚其象”的表露,其普遍的制“方”韵致,怎么会不潜移默化于正在成形的汉字结体的“尚其象”中呢!
图6
3、建筑色彩与宇宙精神
中华建筑的文化性格的四维结构,表现的是人与自然的亲和关系,天人合一的时空意识,衍生的是“方”型精神。中华建筑文化与文字的形构基于“天人合一”思想的最高审美理想与境界。“中国人一向将大自然认作‘母亲’与 ‘故乡’,在文化观念中生命意识与理念根深蒂固,认为人与自然本是血肉相连、同构对应。”[20]汉代董仲舒称,“以类合之,天人一也”。从自然宇宙角度看,天地是一所庇护人生的“大房子”,此即 《淮南子》所言“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为宙”,“中华建筑的时空意识,是一种古已有之的、人与自然相亲和的建筑 ‘有机’论。”[21]中华建筑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秦之阿房官、汉之未央官、唐之大明官、明清之北京紫禁城到名不见经传的寻常百姓“家”,从刘禹锡笔下的“陋室”、为秋风所破的杜甫茅屋到欧阳修的“醉翁亭”,以及 《红楼梦》大观园的亭台楼阁、厅堂庑榭,一律都是土木造就的“世界”,也都道出了文字与建筑形构的相依相仿。
古代的建筑结构发自古人“象物而动”的借鉴模仿。诸如古代大规模亭台楼榭建筑中的“斗拱”与“擒纵”技术,正是来源于远古先民对自然界树木枝杈生长形状的借鉴与引申。建筑中的榫卯结构,能将楼台亭榭衔接得巍然一体,并因这种工匠所发明的“鲁班锁”技艺,而衍生出数学研究中著名的“幻方”成果。这种种的至“方”建筑理念,也给汉字笔划组合及其取用“方块”字型带来了无声的影响和借鉴。汉字早期的甲骨文、金文、篆书的形态结构,无不与树杈的天然连接形态极为相似。汉字的笔画框架组合,也与建筑结构中的榫卯结构组合有许多暗合之处,这种“恋木”的源头都是远古人类巢居时代理念的映照。
中华建筑文化理念上的象法宇宙、淡于宗教、浓于伦理以及“亲地”倾向与“恋木”情结,一方面体现出中华建筑的理性品格,另一方面又洋溢着长于抒情的艺术风格,是达理而通情的技艺之美,这也是文字的精神性格之所在。
无论建筑群体还是个体,建筑的平面布局往往具有严格纵直的“中轴”意识及理念,尤其在宫殿、坛庙、陵寝与民居建筑上,井井有条、重重叠叠的空间序列,仿佛是冷峻理性精神在大地上留下的轨迹。“这种 ‘中轴’的体现,使中华之建筑的平面与立面显得对称、均齐与严格。”[22]文字的方格正是融入了这种严谨的“中轴”与逻辑理性和文化思维尺度。
总之,“中华建筑的文化性格表现为观念上的 ‘宇宙’观,体现出一种人工宇宙 (建筑)与自然宇宙相同构的‘宇宙意识’,具有人与自然相亲和的特点,使中华建筑文化的哲思境界和美学意蕴显得深邃而气度不凡。”[23]这种自然之气和对自然奥妙的领悟,常常运用于文字的构造中,以赋造化之灵,以达出神入化。在技术与艺术上,中华建筑是空间与时间、材料与结构、方形直线 (中轴)与圆曲韵致、阳刚与阴柔、庄重与活泼、理性与情感之间所进行的一场严肃而美妙的文化对话方式,这也是中国文字的特性之所在。
秦始皇归葬于陵区“回”字“方”形平面的西南一隅,正应了 《周易》关于生命回归于大地母亲的易理思想。[24]也是高歌生命的一种象征。可以说,“起码自战国始,‘地方’理念已经渗透在中华陵寝文化之中,早期帝陵别称 ‘方坟’ ‘方上’,就是明证。”[25]
在文化理念和时空意识的嗜“方”本性上,中国人所体悟到的“建筑”,是一种人工创造的“宇宙”。“宇宙即建筑,建筑即宇宙,这一点,早在先秦的文化理念与时空意识中已经有力地体现出来了。”[26]
古代的城市叫做“城池”,“城池”体现的就是古代城市建筑“方”形之设计思想。“城”指城墙,“池”指城外环绕城墙的河池,俗称“护城河”,这种设计古代城市的封闭形制——“方”之状态,我们的许多汉字就是外廓内城的形态。如回、同、因、叵等等。
中华建筑自秦汉始,已具有象法自然宇宙的文化胸襟,这与文字初始创造的“依象摹物”息息相通。所以一旦经济条件、材料技术许可,人们总是愿意将对自然宇宙的领悟和巨大的文化热情,甚至是执拗的狂热劲头倾注于宫室营构之中。汉字也是如此,看似小小的方块字在建造中尽可能以象征自然宇宙之巨阔,这是文字的宇宙风格的文化基因。
注释:
[1]郭小武:《汉字史话》,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第36页
[2]吕思勉: 《先秦史》,沈阳出版社,2013年4月第1版第667页
[3]王会昌:《中国文化地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1月第1版第24页
[4]张天弓: 《中国书法大事年表》,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第1页
[5]周有光: 《世界字母简史》,上海教育出版社,1990年7月第1版第7页
[6]苏B·A·伊斯特林著,左少兴译 《文字的产生和发展》,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9月第2版第67页
[7]王会昌:《中国文化地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1月第1版第37页
[8]张天弓: 《中国书法大事年表》,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第2页
[9]王会昌:《中国文化地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1月第1版第13页
[10]吴慧平:《书法文化地理研究》,荣宝斋出版社,2009年9月第1版第35页
[11]李泽厚: 《美的历程》,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6月第1版第61页
[12]吴慧平:《书法文化地理研究》,荣宝斋出版社,2009年9月第1版第36页
[13]吴慧平:《书法文化地理研究》,荣宝斋出版社,2009年9月第1版第38页
[14]吴慧平:《书法文化地理研究》,荣宝斋出版社,2009年9月第1版第39页
[15]许慎: 《说文解字》,九州出版社,2006年3月第1版第1223页
[16]郭小武:《汉字史话》,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第28页
[17]郭小武:《汉字史话》,社会 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第28页
[18]周春才: 《天圆地方》,中国文联出版社,2007年7月第1版第54页
[19]董琨:《汉字发展史话》,商务印书馆,1991年11月第1版第35页
[20]王振复:《中华建筑的文化历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4页
[21]王振复:《中华建筑的文化历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4页
[22]王振复:《中华建筑的文化历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11页
[23]王振复:《中华建筑的文化历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11页
[24]王振复:《中华建筑的文化历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50页
[25]王振复:《中华建筑的文化历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49页
[26]王振复:《中华建筑的文化历程》,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第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