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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鱼山,一场跨越千年的邂逅

2017-10-10丁尚明

火花 2017年2期
关键词:洛神东阿曹植

丁尚明

在鱼山,一场跨越千年的邂逅

丁尚明

当年,读曹植的《洛神赋》,很快便沉醉于他坦荡、浪漫的情怀里,宁静的心海不觉间也春潮泛起。我曾不止一次地暗自遐想:自己何时才能如他一样,相遇那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洛神”呢?后来,每每记起他的《七步诗》,总也不住地黯然神伤,是憎恨其兄长魏文帝曹丕的残暴绝情,还是慨叹他惊世骇俗的睿智敏思,我说不清。但他教我横下了一条心:今生好好呵护我唯一的弟弟,那种兄弟阋墙、煮豆燃萁的悲剧,绝不允许在我身上重演。

鲁西平原黄河岸畔,那座叫作鱼山的土冢里,他沐浴着纯朴的乡风野韵,头枕着锦绣山峦,在滚滚黄河的浪涛声中,已沉睡了一千七百多年。出鱼山往北,走过一段大约十公里的黄河堤坝,便是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尽管,两地近在咫尺,但从小到大直至别离故乡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却从未踏入鱼山那片神奇的土地。想来,也算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时间的流沙,无情地冲淡着我生命之树的绿色,青春的岁月已渐行渐远。随着看书和影视剧的增多,他的名字、形象、故事一次次地涌进我的视线,那种走近他、亲近他的愿望也就越发地强烈。是的,我必须重返故里,去拜谒这位伟大的诗魂,去完成一次与他心灵的千古对话。

春夏之交,天空澄清蔚蓝,大地碧绿如烟。我沿着黄河大堤一路南行,大堤两侧的斜坡上已是草木葳蕤、一片葱茏。西边的麦田里,人们正在为拔节分蘖的麦苗儿忙碌着。东边的黄河,正是一年中最清澈安静的时候,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正怯生生踱着零碎步子,行走在众人面前的农家姑娘。嗅着从田野深处散发出的泥土气息,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河流、田野、村庄,我心潮起伏、眼盈泪水。故乡,你可安好?你久别的儿子回来了!我不由脚下生风,离鱼山更近了。

鱼山,在山东东阿县城南约19公里处,与我的小山村同属泰岱西来之余脉。因与东边的狮耳山隔黄河相望,又形似甲鱼,故得名鱼山。在这座海拔只有82.1米的小山西麓,有一片占地80公顷的墓园,墓园由丈八高的青瓦红墙围起,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上,“曹植墓”三个鎏金大字直刺眼帘。这里便是我神往久矣的地方!

我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久久地站在大门前,仰视着这红的门金的字,稍顷,我感觉到空气凝固了,心跳也加速了许多。我依稀看到,一个右手携墨毫,左手持酒觥,发髻高盘,衣袂翩翩,羽扇纶巾的英俊少年向我走来,依稀听到一个轻柔的男中音,从幽深的远古传来:我是子建,欢迎你的到来!

于是,我轻轻地走进了墓园,走近了那樽青松掩映下青砖砌就的曹植墓。墓地坐东朝西,墓前立有两块石碑,一块书有“陈思王曹子建之墓”,一块书有“东阿王曹子建之墓”。史料记载,曹植墓始建于公元233年,墓的东南两侧,是奔腾不息的大黄河和潺潺流淌的小清河,黄碧萦绕,合为襟带。隔河远眺,则是群山连绵,攒峰耸翠的一道天然屏障。西北两边,一望无垠的万顷沃野之间,点缀着幢幢平顶红墙的民宅,绵亘着黄龙金堤,怒绽着一河浪花,这就是一幅醉人的水墨丹青!山上还分布着“重云洞”“绿葫居”“四眺亭”“夕照轩”“倒影阁”“羊茂台”“仙人脚印”等八大景观。据说,山上出土了许多龙山时期的灰陶片,以及春秋战国至西汉时期的文物,这对研究我国的文学史、考古学,均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

1700余年来,这座历经沧桑的曹植墓,与它的主人一样命运多舛。早年“兆茔崩沦,茂响英声,远而不绝”。据隋《曹植墓神道碑铭》载:北齐皇建年间,曹植的第十一世孙曹永洛奏请孝昭帝恩准,在鱼山“复兴灵庙”“雕镂真容”。《东阿县志·古迹志》又载:“元时以王为东阿城隍,后令宫钦改正其讹,别祠王于邑城。其后城迁祠废。明隆庆间,县令田乐建祠于墓下,有屋三楹,未设庙貌。”直至上世纪的1993年,东阿县人民政府对曹植墓周围环境进行了拆迁改造,建起了陵园,修建了陵门,改修了隋碑楼,增建了曹植纪念馆等,1996年11月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从此,曹植墓才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也才真正步入了平安的日子。

眼下,正是一年中鱼山最美的时刻,委身仿汉魏风格的观河亭里,举目四望,山下的沃野、民宅尽收眼底,黄河、小清河的身影清晰可见。倘若倚剑长歌、把酒临风,真有一种唯我独尊、君临天下的威武与气派。但我实在没有心思品赏如此美景,我在思索着一个问题:曹植(字子建),作为三国时期魏武大帝曹操的第三子、魏文帝曹丕的胞弟、建安文学的杰出代表人物、一代才华横溢的大诗人,他死后为何葬在这远离故土,既无群峰竞奇,又无繁木争秀的小小鱼山上呢?我不得不回望那个遥远的年代!

在那群雄逐鹿、狼烟四起的三国时期,公元220年的春天,一代枭雄曹操暴毙身亡。曹操死后,由长子曹丕代汉自立。这下,富于才学、智慧过人的曹植却迎来了人生的厄运。他屡屡遭至曹丕猜忌,多次被贬、徙封。魏明帝太和三年(公元229年)11月,曹植再由浚仪徙封东阿为王。“十一年中而三徙都”,这对曹植这个血气方刚,颇有理想和功名抱负的人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的。壮志未酬,抱负难展,失望的曹植近乎绝望了!

曹植任东阿王两年有余,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的确不能成就什么宏图大业,但在东阿,尤其在鱼山一带,却留下了许多关于他抑恶扬善、遍访民间的美丽传说。直到今天,曹植依然被当地百姓奉为神明,并广为传诵、祭祀,多少年来,他墓前的香火从未间断。当年的曹植壮怀豪情,他想干一番大事业,使自己功著景钟、名垂竹帛。同样,在渊远流长的华夏文学史上,他也要有所建树。事实恰证明了这一点,仅在东阿期间,他就写下了《社颂》《卞太后谏》《上卞太后》《征蜀论》《怨歌行》《矫志诗》等十几篇留传后世的美妙诗章。

在鱼山西麓的半山腰上,有一个房屋大小的石洞,洞口上方赫然镌刻着“梵音洞”三个字。其实,这“梵音洞”的来历还与曹植密不可分。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曹植再次登临鱼山。他因反复吟诵一首诗赋而不得,正郁闷烦恼之际,空中忽然传来一阵乐声。细听,乐声的音节酷似西方的梵呗(fànbài)。曹植此时一阵狂喜,就着袅袅不绝的乐声,他文思泉涌,一气呵成了这首被后人广为传诵的《薤露行》:“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

从山洞中传出的清雅哀婉的梵天之音,恰恰引发了曹植感情上的共鸣。对于一个漂泊无依、近乎绝望的心灵来说,有经声、梵音的陪伴,该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了!后来,曹植临摹其声节,写就梵呗,并撰文制音,形成了至今传唱不衰的鱼山梵呗。自然,曹植成为中国化佛曲——梵呗音乐的创始者,鱼山则成为中国佛教音乐的圣地。

在曹植的意识里,如果自己百年之后,伴着经声佛音,把躯体融入鱼山的清山秀水之中,应是最好的归宿了。有史为证,据《三国志·陈思王传》记载:“(植)初登鱼山,临东阿,喟然有终焉之心,遂营为墓。”魏明帝太和六年(公元232年)2月,时年41岁的曹植,又奉帝命被迫离开东阿,转封于陈四县(今河南淮阳)王,并以东阿王妃为陈王妃。就在这一年,这位才华横溢、令后人无限敬仰、惋惜的伟大诗人,终因忧郁成疾,病逝于封地。他卒时念念不忘东阿,并遗令薄葬于他多次出游的鱼山。曹植死后,他的儿子曹志遵嘱于次年将其归葬于鱼山。因他被册封为陈王,死后谥“思”,故后人尊称之为“陈思王”。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滚滚黄河东逝水,阡陌原上春秋替。千百年来,醉卧鱼山的曹植,静观世事沧桑,目睹了多少所谓的英雄豪杰,虚幻的功名利禄,被岁月的滚滚黄沙无情埋葬淹没。但唯一不变的是他那颗执着、虔诚的心。他期盼着他生活的那个年代远离人间,他愿天下太平,没有战争,人间不再发生“煮豆燃萁”的悲剧!

伫立在鱼山之巅,远眺着滚滚东流的黄河,我心里又默诵起他的《洛神赋》。“于是背下陵高,足往心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曹植想,他梦中的洛神虽然离去,但情景犹在,他要四下寻觅。由此,我在想:贤淑、美丽的洛神,是曹植的梦中情人,也是他精神的寄托。洛神不同样是正义、善良、真理、美好的化身吗?其实,人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洛神”,人人都有追求、爱恋“洛神”的权利,只要你心无旁鹜,精诚所至,人生路上,你心中的“洛神”定会与你结伴同行!

(插图: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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