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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居:窑洞的栖居模式解读

2017-09-29赵巧艳

怀化学院学报 2017年8期
关键词:窑洞黄土民居

赵巧艳

(1.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桂林541006;2.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博士后流动站,北京100081)

大地之居:窑洞的栖居模式解读

赵巧艳

(1.广西师范大学漓江学院,广西桂林541006;2.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博士后流动站,北京100081)

在“重占有”与“重生存”两种截然相反生存体验方式冲突日益加剧的今天,窑洞住居文化也在经历涵化的冲击,而现有对窑洞的研究更关注于技术推动下的绿色化发展,有关窑洞形成与演进脉络背后的文化逻辑却鲜有探讨。窑洞民居作为黄土地区典型的乡土建筑类型,成为中国传统住居文化中“植根大地”民居的典范,蕴含着深刻的生态栖居思想。随着“重占有”现代意识的强化,窑洞“依土而居”的本真意义正在悄然改变,逐渐失去了“植根大地”的诗意“栖居”传统。如何保持窑洞这一栖居模式的核心地域文化基因,并对其加以创造性利用,便变得尤为紧迫与必要。

窑洞; 黄土地区; 栖居模式; 生态栖居

在华夏民族发源地之一的黄土地区,其传统民居形式——窑洞(穴居)与南方山地民族的主要居住形式——干栏(巢居)形成鲜明对照,成为地面之下和地面之上中国传统民居建筑的典型代表。然而直到1981年10月,《建筑学报》以“窑洞及生土建筑”为题对西北乡土建筑进行的专题介绍,标志着国内对窑洞这一独具特色黄土民居①的学术探讨才算真正起步。很快,大量有关窑洞及生土民居建筑的成果相继出版,如《窑洞民居》[1]、《陕西古建筑》[2]等。与此相关的学术平台也迅速发展,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仅1981至1989年间,中国建筑学会生土建筑分会就举办了四次全国性的窑洞及生土建筑学术研讨会,每两年一次,共征集论文和报告300多篇。在这期间,即1985年11月,中国建筑学会在北京召开“生土建筑与人”的国际会议,来自英美等国共174位代表出席会议,与会代表的成果编辑成册并出版了英文论文集,同时,还挑选部分成果编辑出版了《中国生土建筑画册》,并拍摄了专题宣传片——《中国窑洞民居》公开发行。1989年10月,作为献给国际建筑协会(UIA) 的礼物,任震英先生的《中国四千万窑居者的春天》 (英文)一书完成。进入新世纪后,理论和实践界对窑洞的关注更加积极,在中国知网期刊库中以“窑洞”、“窑居”为篇名进行精确检索,1981-1999年发表的论文数量总计120篇,而2000-2013年的论文数量就高达317篇,研究的主要内容也从窑洞的建筑结构、布局形式延伸到窑洞的地域基因、原始模型及其绿色窑洞等多个方面,并在窑洞分类[3]、建筑工艺和民俗文化[4]等方面取得了较好共识。如延安市枣园乡已经推广建设绿色窑洞,“城市窑洞”绿色建筑技术还获得了国家专利。窑洞这一建筑形式也引起国外学者的日益关注,并且上升为中国乡土建筑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掩土建筑——历史、建筑与城镇设计》一书中,吉·戈兰尼(G.S.Golany) 就对中国的窑洞建筑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在考察中国黄土高原地区的窑洞后指出,中国的住宅、村落和城市设计,具有与自然和谐并随自然演变而演变的特点,是一种生态建筑学的思想和方法[5]。

相对而言,从建筑学、规划学、艺术学等学科视角针对窑洞的研究成果丰硕,而人类学方面的研究较为鲜见,尤其是从地域文化、生态生存理念和中国传统民居形态视角下的研究更是一个薄弱环节。魏秦和王竹在批评我国建筑地域性研究缺陷时曾明确指出,我们缺少的是科学思维和理论支撑,始终纠缠于“似什么”、“像什么”的论争中,而不是探究“应该是什么”[6]。窑洞的形成和演变除了受制于技术层面的“似什么”、“像什么”之外,更深层次的作用逻辑应该是地域文化所决定的“是什么”。为此,本文将研究重点放在窑洞这一“植根大地”栖居模式的人类学阐释上,剖析窑洞地域范式形成的自然情境,窑洞建筑布局蕴含的中国传统住居文化中“天地人同构”的深刻理念(身体隐喻),以及窑洞所表征的地域性生态与绿色栖居模式内涵。本文在丰富和拓展窑洞在黄土地区传统住居文化体系中地位认知的同时,也期待回答现代化冲击下传统住居模式日渐式微、生态生存问题日益凸显的现实情境中,黄土地区应对两个重要的民生和文化挑战——“如何居”、“何以居”提供更加多维的审视视角。

一、依土而居:窑洞的地域范式

“依土而居”是黄土地区的人们与大地、天空、神灵之间相互依存的观念表达,也是居住于黄土地区人们表达“植根大地”精神的一种重要方式,其中最重要的表征元素就是“土”。作为养育黄土地区人民的重要物质存在和精神寄托,土是民众思想和生命的源泉,具有至高无上的神圣意义。除了在日常耕作和物质性生产生活中离不开土以外,围绕“土”这一物质存在而衍生出的同样精神意象充盈了整个黄土地区,并逐渐上升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化符号。“土”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形塑了当地人的品性,建构了当地人依自然而栖居的本性。作为黄土地区最为典型的民居建筑类型,窑洞的形成与演化也离不开当地先民们对“土”的自然依赖与智慧利用,并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衍生出多种具有地域特色的型制范式。

(一)自然情境

从地理分布来看,黄土地区主要位于我国黄河中游的广大地区,在北纬33°~47°之间,面积为63万平方公里,占全国土地总面积的6%[7]。从地貌特征而言,我国黄土地区可分为西北黄土高原与华北黄土平原,其中前者占比72.4%,而且有50%~60%的区域由密集交错的沟壑及其之间的梁、峁、塬构成,形成黄土梁、黄土峁和黄土塬,也是搭建窑洞的主要材料。此外,黄土地区气候干燥多风,冬夏季节和每天早晚的温差较大,需要厚重的墙体保持室内温度的相对恒定。正是在地形地貌、气候水文和自然资源多重情境的共同作用下,能够充分利用地形和建筑材料、造价也相对低廉、又能够较好地适应当地气候条件的民居形式——窑洞应运而生,并且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一直扮演着黄土地区民居的主要角色。因此,窑洞的诞生既可以视为人们在自然情境压力之下的一种被动选择,也可以看作是黄土地区居民对地域性自然情境主动调适的必然结果,它们之间的作用关系可以用图1来表示。

(二)型制范式

图1 黄土地区自然情境对窑洞民居的影响

图2 窑洞型制的典型范式

窑洞是黄土地区最先形成的传统民居类型,是早期先民们从天赋的自然环境中寻求栖息之处的一种成功范例。人们创造性地利用沟壑及塬、梁、峁等自然地形条件,总结摸索出黄土在建筑上的独特优势——土质坚实、凝聚力强、干燥防潮、壁立不倒,并在此基础上,采用借势的方式,充分依托黄土地区的自然地形地貌特点,通过挖土成洞,而不是平地建房,对原始人类的早期栖居场所——穴居进行改进发展,形成了独具特色、融入自然山形地势的窑洞式民居建筑。随着人们对窑洞建造和使用经验的丰富,以及不同建造场所在自然条件上的差异,又逐渐衍生出多种窑洞型制变体,其中以靠崖式、下沉式和独立式三种窑洞型制最为常见,成为黄土地区窑洞型制的典型范式(图2)。

1.靠崖式窑洞(崖窑)。又分为靠山式和沿沟式,窑洞依托山崖的地形修建而成,一般呈曲线或折线排列,如果山坡高度、坡度、厚度等条件允许的话,可以设置多层阶梯状窑洞,有点类似不断向内收缩的高层楼房。

2.下沉式窑洞(地窑)。这是一种地下窑洞,主要分布于无山坡、沟壁可依附的黄土塬区,其建造方式是先挖一个方形的深坑(有点类似四合院建筑中的“天井”),然后按照预设的尺寸和功能布局向坑的四面挖掘窑洞,从而形成一个类似四合院的结构。

3.独立式窑洞(箍窑)。这是一种掩土拱形住宅,按照建筑材料的不同可分为土壑土坯拱窑和砖拱石拱窑洞两种形制。这种类型制的窑洞对地形没有特别要求,尤其是后一种形制的窑洞严格来说只是借助了窑洞的外观,已经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窑洞,在建造上更加灵活,它既可以独立成房,单层或者多层,亦可不同形制的建筑混合,上层也是箍窑的称“窑上窑”,上层是木构建筑的则称“窑上房”。

除了上述三种常见的窑洞型制分类以外,还可以结合三种型制窑洞在平面和立面造型上的差异,分化出更加多样和丰富的窑洞范式。如立面造型上按拱门的形状可以分为尖拱门、抛物线拱门和圆弧拱门三种;按门窗数量可以划分为独门、一门一窗和一门两窗三种类型;以层数来分类则可以区分为一层、两层和错层三类。在平面造型上也有规则平面和不规则平面两种类型。

二、人本向度:窑洞的身体隐喻

中国传统思维里,“气”被认为是天地万物的原始构成物质,以“气”为载体凝聚起来的有形和无形物质充溢着整个宇宙空间,并通过世间万物的相生相克构成一个有机的、围绕人而存在的整体。作为人的生命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为人提供安身之所的民居(家屋)空间自然也被升华为与“人”有对应关系的象征空间,期望通过对民间空间布局的操弄实现居于其中的人的美好愿望,这种人本向度或者身体化隐喻也是我国传统民居思想的重要内涵。以“阳宅”为例,其名称基本与身体器官或部位有关,如偏身、露脊、寒肩、单耳、双耳、赤脚、露骨、枯骨、披头、露肘等②。我国古代的风水典籍中,也大量使用人的身体来隐喻住宅的不同结构部分,如“门楼如人之首,体统关乎一身。大门如人之口,出纳关乎五脏”、“正屋为主人,为本身。两廊为仆从,为手足。”[8]传统建筑上,许多民族都以身体作为类比,如侗族[9]和红瑶[10]的民居空间都与人的身体构成部位之间有着明确的对应关系。窑洞也是一种“人本位”的建筑,因此在建筑格局上体现了以人为参照的一种实在,将构成“人”的客观实在——身体的一切感受应用在布局与结构之中,而且这种对应不是简单地体现在与物质性身体关联层面,而是在意识身体、形体身体、气化身体和社会身体等四个层面都存在隐喻关系。

(一) 意识身体

“意识身体”源于孟子的践形理论,强调“形-气-心”三者结合,主张生命与道德合一[11]。在窑洞建筑中,意识身体主要体现在对方位的感知上,如赋予东、西、南、北、中、前、后、左、右等方位不同的意义,在具体建窑时以此来定向,如窑洞的平面布局一般来说都是以中轴线为基准,除了能准确界定窑洞的方向之外,也可作为对称的中轴线,表征了中心思维的对称配置观念。从平面格局来看,窑洞有如人体器官,各部分具有结构上的连接性,如:正身/伸手=身/手、正厅/房间=头/肩。左右伸手恰好与身体的左、右两手具有相同的概念与方位,亦即把宅体当作身体来诠释,将身体视为“小宇宙”。窑洞的这一空间布局吻合了我国传统文化中“身体小宇宙”的观念和实践,即身体的生成化育与宇宙万物相感应[12]。

(二) 形体身体

窑洞的形体身体隐喻在内部空间命名的身体化和空间度量的身体化两个方面都有具体表现。窑洞的内部空间布局通常以“身体”作为依据来进行类比,如正厅/房间=头/肩、左右伸手=左右手臂。认为房子就好比是人的五官,大门是气口,窗户是眼睛,正厅和房间分别是人的头部和肩膀,两侧护龙(伸手)好比人的双手。而且房屋布局时,两护龙的长度不能超过“正身”,避免“伸长手”,有向人乞讨之嫌。另外,布局时还要避免单边护龙(只有左或右护龙),这样就好像身体少了只手臂,无法围拢聚“气”。

窑洞建造过程中,在空间量度方面除了常用的鲁班尺③、压白尺、门光尺法④之外,还会用“步”和“踏”做度量单位。“步”通常用来度量“埕”⑤的面宽和进深,以确定“埕”与大门之间距离的吉凶尺寸;“踏”则是用于度量台阶及台基的高度,并且“步”与“踏”的数目有吉凶之分,均以单数为宜,如一“步”、三“步”或一“踏”、三“踏”等。修建窑洞时,“埕”的尺度大小与正身和护龙的规模密切相关,对此,传统匠师都拥有一套特别的经验吉凶法则。在具体营造过程中,匠师对“埕”的尺度丈量,主要运用“步法”,其中一“步”的长度合四尺五寸,约合1.336公尺。“步”主要用来量度“埕”的进深尺寸,由屋顶滴水线量到“埕”前方的墙内或者出水口,而“埕”的面宽尺寸则与正身等宽,而且符合单数步的原则。

(三)气化身体

中国传统的身体观表现为气、形、神三重结构,并且在长期的实践中,逐渐演化为“以气为本、形神相卫”的哲学理念。黄土地区窑洞建造也受到这一思想的深刻影响,主要表现在围护、环卫的宅体配置上,认为大自然充溢着流动、交替的“气”能量,因此宅体需形成环卫之地、护龙之境,以营造充满流动之“气”的场所。窑洞一般由两部分组成:一是“正身—护龙”,一是“厝身—伸手”,但均以“身体”为类比,两者都具有环抱、内聚、护卫本体之“气”的隐喻。气化身体隐喻还体现在窑洞选址上,如窑洞的相对方位是通过太极、两仪(阴阳)、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八卦(乾、坎、坤、离、震、艮、巽、兑)等观念来建立的,这些观念也都与人的身体结构有着紧密的联系与对应。

(四)社会身体

身体是社会文化的建构,因此人的身体不仅具有生物性,更具有社会性。社会身体是指人的社会地位,由礼制、伦理等规范建构而成。礼制不仅是一种思想,而且还是一系列的行为规范,它制约着社会伦理道德,也制约着人们的各种行为,是人际关系中一种界定尊卑、等级、秩序的机制。中国传统文化中,“礼法”观念与“空间”观念互为表征,亦即人有道德标准,屋有形制规范。“礼法”观念依长幼次序,逐层推演,构成多重伦理网络,使“人”的地位予以区分;“空间”观念则区分空间的位序,使得人与空间构成严谨的组群关系与形制规范。

在黄土地区,窑洞的空间布局也遵循礼制规定。正厅被视为人与神明或祖先“沟通”与心灵交会的场所,是“正”(主要、居中之意)“厅”之所在。正厅比拟为身体的头部,具有思维的传递、传承与生活、行动指示等功能。因此正厅为窑洞内部空间的核心,是家族精神的代表,两护龙亦以左大右小的次序呈现“龙边大于虎边”的层级关系。各“间”又以正厅为中轴线,根据与正厅的区位不同,形成空间的位序观念:一是“正尊偏卑”,表示距离中轴线近者为尊,远者为卑;二是“左大右小”,也就是在中轴线左侧者为尊,右侧为卑。除此之外,空间的尊卑观念还反映在建筑高度上,位尊者,其台基与屋脊便高,反之则低。假设在一个完整的窑洞院落内,正面所挖三孔洞室中,正中间位置的窑洞尺寸最大,而且必须是长辈的所居(正中窑洞也相当于厅堂或中堂,往往用来布置供奉先祖的灵牌),然后按照“左大右小”的次序,长子、次子分别住在左右二个窑洞,再往外,子孙和仆人则只能住东西两侧(相当于厢房)的窑洞,从而使得窑洞在结构上除了具有身体的类比外,还多了一层内在的伦理位序观。

三、植根大地:窑洞的生态栖居

孔子和米尔恰·伊利亚德(Mircea Eliade) 都曾从哲学的高度指出民居空间与外部环境和谐的重要性。孔子云:“贤哉回也!—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在回也!”[13]认为有“仁”的“居”才是“乐处”。伊利亚德也指出,大地作为人类的孕育者,其律动表现出秩序、和谐、永恒和富饶,是真实、活力而神圣的[14]。“植根大地”是人类原生性生命存在的本源,作为人类创造并存在于大地之上的居住空间,其建造理念不能脱离一定的地域情境,建筑布局上也必须符合“大地之居”所要求的和谐与共生要求,最终实现马汀·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诗意之居”的居住目标。海德格尔认为,所有的“居”都是建筑,但建筑却并非都是“可居”的,只有“可居”的建筑才是真正的建筑,回归“大地之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意地栖居”[15]。海德格尔的“可居”就是指人或人所依托的居住之地能够“植根于大地”,实现人、居、天地、自然的和谐生存。与地居式⑥民居类型相比,窑洞与大地之间关联更加紧密,也更能体现“植根大地”的栖居内涵,并藉由窑洞的生态特性与绿色理念表征出来。

(一)生态特性

窑洞因地制宜、就地取材、施工简便、造价低廉、利于循环,符合生态建筑原则。黄土具有隔热、隔音、防火、防辐射等特点,可以有效减少罹患皮肤病、风湿性心脏病和呼吸道疾病的比率。窑洞的室内温度通常保持在16℃~22℃,相对湿度在30%~75%之间,是最适宜人类居住的环境温度。黄土还是一种实用而且功能优越的建筑装饰材料,用黄土与细沙的混合物粉刷窑洞内壁,不仅整体质感强,而且吸音效果好;用黄土与麦秸的混合物粉饰外墙,可以收到某种意想不到的朴素之美。此外,人们一般在窑洞顶部覆盖一层掩土,用来种植或者装饰,可以起到屋顶花园的作用。在厚重的掩土与建造时所灌注的黄土泥浆共同作用下,窑洞具有冬暖夏凉的良好调温性能。可以说,窑洞以一种经济、实惠、便捷的方法,实现了地面建筑以造价高昂、架构复杂的方式才能达成的生态居住目标。

窑洞还是中国古代“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反映,它依山靠崖、深潜土塬,没有显见的建筑体量;村落妙居沟壑,顺着沟坡向外延展,与土地保持协调。除了在使用功能上具有顺应自然的特点以外,在审美形态上,窑洞也能够随物赋形,达到“虽自人作,宛如天开”的美学标准。如下沉式窑洞的院落敞口于上,上可承接日月精华,纳气通风,下可荡涤污浊,保持洁净,这种接天通地的特点,蕴含着深刻的建筑设计理念,以沟通天地阴阳之气,达到藏风聚气之目的,也藉由院落传递出对“天人合一”设计理念的强化。

(二)绿色理念

窑洞民居是一种地下建筑或掩土建筑,是古代穴居的一种发展类型,它的全部建筑材料取之自然,建筑形式与自然融为一体,当废弃或者坍塌时它又可以不留痕迹地完全回归自然,因而是一种完全符合现代绿色建筑原则的建筑类型。窑洞选择厚实的黄土层挖凿而成,仅有内部空间而无需额外的外部构筑物,因而也是一种开发地下空间资源、提高土地利用率的最佳建筑类型。此外,能力消耗方面,窑洞深藏土层之中,厚重的黄土墙壁或隔墙具有隔热、防潮、保温、调节气候的功能,是天然节能建筑的典范。在原生态生土窑洞民居中,窑洞内的布设如土炕、土灶等,其原材料都是黄土,当不再需要时,它们最终又都能回归大自然,不会给环境带来任何不可降解的垃圾和污染。生土窑洞的建造能够实现就地取材,以达到节能环保之目的,既无需运输,又造价低廉,仅为地面建筑造价的1/10左右。在人类文明的早期,利用地下空间的实践便已存在,这种实践也传递出绿色住居理念。窑洞不仅提供了向地下扩展空间的可能,而且节能环保,是践行现代绿色住居理念的一种可行方式。

四、结语

在现代城市居住空间不断垂直“生长”并带来一系列技术和社会问题的同时,乡土建筑作为抵御这些消极影响的一种替代选择受到建筑学家的重视,如伯纳德·鲁道夫斯基(Bernard Rudofsdy) 的《没有建筑师的建筑》[16]和阿莫斯·拉普普特 (Amos Rapoport)的《住屋的形式与文化》的出版,使得乡土建筑研究不仅在西方建筑学领域成为一门学科,而且在全球范围内拓展开来。与现代建筑不同,乡土建筑给人的是一种永恒的乡愁,就如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 在研究地域建筑原型时所强调的那样:有一条存在了千百年之久的永恒建筑之道,那就是建筑原型,过去人们常常称道的感觉到舒适自然的传统建筑如帐篷,就是由精通此道的人们建造而成的[17]。而“理性主义”建筑类型学在其宣言中也提到:真正的建筑应该是理性与逻辑的完美结合,不要与传统决裂,更不必刻意创新,因为传统本身也在不断演化,并且总是表现出新的东西[18]。本文运用人类学的研究范式,分别从地域范式、身体隐喻和生态栖居三个方面,解读窑洞这一民居类型,通过对自然情境的智慧调适、对人的敬畏和对生态环境的尊重,实现海德格尔本真意义上“居”的目标背后所蕴含的深刻住居文化理念。在“重占有”(to have) 与“重生存”(to be)两种不同生活体验方式[19]冲突日益加剧的今天,窑洞住居文化也在经历涵化的冲击,对窑洞的关注更多的聚焦于技术推动下的绿色化发展,有关窑洞自身形成与演进脉络背后的文化逻辑却鲜有探讨。“重占有”是以物的占有为社会和个人的价值中心,与传统社会“重生存”的诗意栖居形成针锋相对的两极。在现代性“重占有”意识的冲击下,物与物的占有阻隔了人与“自然大地”的天然联系,在这一变异的过程中,“栖居”成为了具体手段,被用来标志人对物的占有程度。窑洞“依土而居”这一诗意栖居的本质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逐渐失去了“植根大地”的本真意义上的“居”。因此,在建筑技术不断革新,建筑材料不断更新的时代,如何保持窑洞这一栖居模式的核心地域文化基因,并对其加以创新性的利用,不仅是实现海德格尔本真意义上“居”之目标的一种可行途径,也是建筑学家和人类学者共同的责任所在。

注释:

①黄土民居并非一般意义上用土建造的构筑物,而是代表一种概念或象征,是指一种可持续发展、生态的、回归自然、节能环保的住居模式。

②我国风水典籍上对耳房、偏身房、露脊房、赤脚房等借助人的身体部位来表征住屋的结构有丰富描述,详见王玉德的《风水术注评》,台北云龙出版社1994年版,第159页。

③鲁班尺也称法尺,分八段,每一段用一个有丰富表征意义的字来指代,所以鲁班尺又称八字尺。更多解释详见赵巧艳的《空间实践与文化表征:侗族传统民居的象征人类学研究》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

④门光尺和压白尺法都源于鲁班尺,更多解释详见赵巧艳的《空间实践与文化表征:侗族传统民居的象征人类学研究》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

⑤指房屋正身(护龙)或厝身(伸手)环抱的空间。

⑥民居类型有窑洞、地居和干栏等,是以地面作为基准点来判定是高出还是低于地面,顾名思义,地居式民居就是直接在地面之上挖基砌筑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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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bitation in the Earth:Interpretation of the Habitat Patterns of Cave-house

ZHAOQiao-yan
(1.Lijiang College of GuangxiNormal University,Guilin,Guangxi541006;2.Post-doctoral Research Station of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0081)

In the rising confliction of two extremely opposite survival experiences of“pro-possession”and“pro-survival”today,the culture of cave-house habitat is also undergoing the shock of acculturation.However,the current researches on cavehouses mainly focus on technology-driven green development,the cultural logic behind the formation and evolution of cave-houses is less discussed.As a typical type of local construction in the loess area,cave dwellings have become the land-rooted epitome in traditional Chinese residential culture,which contains profound ecological inhabitation thoughts.With the enforcement of modern“pro-possession”consciousness,the authenticsignificance of“living on the land”of cave dwellings is changing gradually,and the tradition of“poetic habitat”come from“land-root”is losing.Therefore,how to maintain the core regional culture gene of cave dwelling pattern,and creatively utilize it becomesmore urgentand necessary.

cave-house;loess area;habitat pattern;ecological habitation

K928.5

A

1671-9743(2017)08-0001-05

2017-07-21

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伏羲福兮:黄河蛇曲国家地质公园沿岸地区空间转型研究”(2015M581255);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新型城镇化进程中侗族村落空间优化与生态人居环境建设研究”(14BMZ100)。

赵巧艳,1975年生,女,广西桂林人,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建筑人类学、空间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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