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祖庙“春秋谕祭” 尊荣六百年
2017-09-29统筹黄韵诗杨耀桐汤东涛周云峰何凯峰
统筹/凌 建 莫 彦 文/黄韵诗 图/杨耀桐 汤东涛 周云峰 何凯峰
专 题ZHUAN TI
佛山祖庙“春秋谕祭” 尊荣六百年
统筹/凌 建 莫 彦 文/黄韵诗 图/杨耀桐 汤东涛 周云峰 何凯峰
佛山祖庙,在整个华南地区乃至海外华人群体中,都是遐迩闻名,老幼皆知。内中供奉的是道教真武玄天上帝,广东人普遍称为北帝。从北宋年间开始一直供奉到今天,经历近千年,香火非常鼎盛。现在整个祖庙已经是一座荟萃明清古建筑艺术和佛山传统文化的民俗类博物馆,辖区包括祖庙古建筑群、孔庙、黄飞鸿纪念馆、叶问堂等,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
佛山祖庙地位尊崇,是广东的众多北帝庙中唯一一个被列入官祀祭典的庙宇,从明朝景泰年间被敕封为灵应祠开始,每年都举行春秋谕祭,一直延续到清代。而在春秋谕祭之中,同时进行“乡饮酒礼”,七十岁以上的耆老贤达到祖庙祭祀后参加饮宴,并得到地方官员的祝福。
“春秋谕祭”与“乡饮酒礼”是官祀活动,而祖庙的民间祭祀活动,则更为丰富,包括新春祈福、北帝坐祠堂、“三月三”北帝诞、北帝出巡、烧大爆、演戏酬神等等。各项民俗活动在佛山地区影响深远,留下了灿烂的一页。而在这众多民俗之中,“春秋谕祭”与“乡饮酒礼”因为是官方仪式,无疑最为隆重。到了今天,在崇尚民俗文化的大背景下,佛山市祖庙博物馆也根据古代文献的记载,重新复原了这两项古老仪式,并增添了现代元素。
祖庙巍巍,香烟袅袅,佛山祖庙的传奇经历与“春秋谕祭”、“乡饮酒礼”的故事,就在此一一展开。
佛山祖庙 尊神北帝
广东省及港澳地区现存北帝庙分布图
北帝,又称为玄武、真武等,其信仰文化起源于上古时期的星辰崇拜和龟蛇图腾。北帝最初为北方方位神,因北方五行属水,所以北帝又被尊为“水神”。宋元明三代将北帝崇信推至顶峰,历代帝皇敕封其正式的名号和尊荣,并纳入正统祀典,兴专祠,行谕祭。刘效祖于明万历八年(1580)所撰之《重修真武庙碑记》里就有相关佐证:“真武神威显赫,祛邪卫正,善除水火之患,成祖靖难时,阴助之功居多,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不建庙而祀之”。
北帝(真武)能除水火之患的神灵属性与岭南的实际诉求相契合,在历代王朝的大力推动下,北帝信仰也随之从中原遍及全国,传至岭南,成为官方与民间共同推崇的至尊水神。广东自明清以来就已成为中国北帝信仰最兴盛的地区之一,据现存广东各府县志书记载,明清时期广东地区北帝庙宇多达285间之多,尤其集中在珠三角地区,而且“吾粤多真武宫,尤以南海佛山之祠为大,称曰祖庙”。
佛山祖庙正是在此历史文化背景中应运而生,于北宋元丰年间(1078-1085)在古佛山的主河涌洛水岸边兴建而起。
“粤人祀赤帝,并祀黑帝(北帝),盖以黑帝位居北极而司命南溟。南溟之水生于北极,北极为源而南溟为委”。由此可见,北帝不仅司水,还是掌管南方水域之神。佛山,自古以来就是河网密布之地,深处珠三角的中心腹地,东晋时“此地尤海洲也”,佛山先民“生于咸潮,长于淡汐”,“外出别处,则非舟莫渡;工商业货物的运输,也非用船艇不可”,因此出于对水的敬畏和顺应,为免受水患灾害,保障生命和财物安全,北帝作为“司命南溟之水”的尊神,可谓深受佛山民众崇信。
明清时期佛山水道图 崔国贤 绘
同时,北帝不仅司水,水还能克火,因此,他又被尊奉为“防火御灾”之神。自宋以来,佛山人就“以鼓铸为业”。到明清时期,70%的居民都从事冶铁,佛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南国铁都”。在这冶铁业兴盛的背后,则时刻隐藏着火患灾害,司水克火的北帝尊神自然更受尊崇。这就不难想象,北帝的信仰文化从中原传至岭南,一直到佛山后,可谓广为盛行,占据了佛山当地民间信俗的一席重要之地。
历时近千年,佛山乡人一直“目灵应祠(祖庙)为祖堂”,将北帝不仅视作“于天神为最尊”,而且在佛山民众心中,北帝尊神“不啻亲也,是值以神为大父母”。依据种种灵应事件,人们认为祖庙北帝不仅能保佑百姓风调雨顺,还能御灾捍患、护国佑民。元代《龙翥祠重浚锦香池水道记》里明确指出:“此乡有神曰真武玄帝,保障区宇,有功于民,不可具述”。“不可具述”四字包含的是佛山祖庙北帝在百姓心中的有求必应和无所不能,这不仅流传在广大民众口耳相传的典故里,更频频出现于有迹可循的历史文献中:
明宣德五年(1430)《重建祖庙碑》就始现祖庙北帝灵应的相关记载:
当元季时,群盗蜂起,有龙潭贼势甚猖獗,艤舰于汾水之岸,欲摽掠乡土,父老求卫于神。是时,天气晴明,俄,有黑云起自西北,须臾,烈风雷雨,贼舰几尽覆溺,境土遂宁。
乡有被盗者,叩于神,盗乃病狂,自赍所窃物,归其主。
复有同贾,而分财不明者,矢于神,其昧心者即祸之。其灵应多类此。
明正统三年(1438)的《重修庆真堂记》碑里更有了一系列的北帝灵应故事:
(元)大德之间,庙前有榕树二株,被风吹颓,乡人聚以二百余众,扶立不动。是夜忽闻风雨声,次早树起而端然,岂非圣神之德验乎,名之曰圣榕。
元末群盗蜂起,时有龙潭贼来寇本乡,艤船数十艘于汾水之岸,乡人启之于神。是时天气晴明,俄,有黑云自西南,既而狂风暴作,飘贼船于江之北,覆溺者过半,望见云中有神人披发,方知帝真救民于急难之中,驱贼于水火之际,有此显现。
后元祚将移,神亦升天矣。贼乃买致守庙僧,用晕秽之物窃污神像,遂入境剽掠,而庙宇圣榕俱为灰烬,守庙僧不数日亦遭恶死。
迨我圣朝,有乡老赵仲修等,节次抄题,重修庙宇,忽于小桥浦见水涌,随即一木跃出于淤泥之中,濯如也,众以为神,稽之父老。传言其木系是创基之初,雕塑神像之余,不敢毁以他用,是用藏之,迨夫岁久而失其踪也,今既显出,岂非神现而用之乎。遂命良工雕刻圣像如故,以奉事之,祁求雨旸时若,百谷丰登,保佑斯民,以迄于今矣。
缘其栋宇卑狭,未足以称神光。宣德四年己酉,乡之善士梁文慧为主缘,化财重建。其趋事赴工者,不厌不怠,经之营之,毕年成之。起工之夜,庙前现一火毬,大如车轮,滚于地上,光彻远近,倏然不见。竖柱之日,化缘中有不洁,神责其傅匠者,以言其过。
近因邻境有无知者,妄借神繖以为竞渡之戏,灾害随至,悔何及也。乡间有被盗者,旦夕来圣前祷告,而贼人阴怀畏惧修省之心,遂生无妄之灾,将财物以归其主也。又有同生理而财物不明,誓之于神,其瞒昧之人皆有恶报。以此明彰昭报者非一,难尽条举。
清嘉庆二年(1797)《重修灵应祠鼎建灵宫碑记》:众因言于公曰:前甲寅岁,曾议建灵
宫,缘其地有数百年古树,人不敢议伐,故众志弗一……二月十四夜,天大雨以风,庙后树株大如合抱忽折,其右偏折处如刀切状,中一株枯而复萌,大已盈拱,俱被压倒,数十工人睡廊下者,一无所伤,一无片瓦坠地,众共异之。一日,恭行谕祀。
上图:佛山祖庙三门前的龟蛇石雕 下图:万民祈福北帝场景
佛山祖庙的北帝公,被民众奉为“万能保护神”,其神职功能更是不可尽数,既能保家卫国,又能求子祈福、祛病免灾、褒善惩恶等等。可谓“水旱灾沴,有所祈禳,凤著灵响”,难怪乎“一乡之人,奉之惟谨”。
历宋元至明清,佛山祖庙也由一座“不过数楹”的供奉北方真武玄天上帝的庙宇,发展到明清时期3600平方米沿中轴线规整排列的古建筑群。佛山祖庙的北帝崇奉,从规模到典制更是远超前朝,这与明正统年间的重要历史转折点息息相关。
在明正统以前,早先的佛山祖庙叫做“龙翥祠”,刚开始仅是一个古洛水边供奉水神北帝的民祀庙宇,对于佛山民众而言,祖庙犹如祖先灵魂藏幽之所,祖先恩惠普施之地,北帝则是祈求风调雨顺的司水之神。自明正统开始,佛山祖庙已成为朝廷对佛山地方社会控制的象征物而存在,明正统十四年到清末被称为“灵应祠”阶段。这一阶段的显著特点是官府介入民间祭祀,人们对北帝的感情由亲切转入畏敬、崇拜,北帝信仰得到进一步发展。促成这一转变的契机为明正统十四年,佛山抗击黄萧养起义军取得胜利。这次事件不仅对佛山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民间对于黄萧养起事中的北帝圣显事件更是广泛流传、家喻户晓。正如明朝尚书、佛山里人李待问所说“予自幼闻诸父老言,帝之著异于吾乡者不一,独于御黄萧养之乱为神最灵,亦最奇”:
祖庙灵应 国朝祀典
明景泰元年 《奏请激劝忠义疏》
盖彼处旧有神祠不知创于何代……故乡人事之甚谨。贼起,环境多被焚劫,乡人计无所出,乃斋沐共谒于祠下,祝以敌贼之故,神遂许之。凡与贼对敌之时,有海鸟结群飞噪贼船之上,又有聚蚊为旗建立于榕树之杪,人马仿佛驰于木栅之外,由是群贼数败,前后杀贼五千余级,斯皆神灵所助。
明景泰二年 《佛山真武祖庙灵应记》
大明正统十四年己巳秋,海贼黄萧养,初以行劫禁锢,越狱亡命……聚其乌合之众,以数万计,舟楫塞川,攻围广城。而南海、番禺诸村堡,多有从为逆者,声言欲攻佛山。佛山父老赴祖庙叩之于神,以卜来否,神谓贼必来,宜早为备。于是耆民聚其乡人子弟,自相团结,选壮勇,治器械,濬筑濠堑,竖木栅,周十许里。沿栅设铺,凡三十有五,每铺立长一人,统三百余众,刑牲歃血,誓于神前,曰:苟有临敌退缩,怀二心者,神必殛之。众皆以忠义自许,莫不慷慨思奋。居无何,贼果率舟数百艘至……每当战,父老必祷于神,许之,出战则战必胜,大有斩获,不许,则严兵防守,不敢轻出。贼夜遥见栅外列兵甚盛,有海鸟千百为群,飞噪贼舟上,又见飞蚊结阵自庙间出,飘曳空中,若旗帜形。贼屡攻而屡败之,获贼首级千数百计。贼又造云梯临栅,阻于沟堑,不能前,却,众掷火炬焚之。贼计穷,无如之何,遂退兵二里许,联舟为营,意将久驻,伺栅内食尽人惫,不攻自破矣。然佛山大家巨室,藏蓄颇厚,各出粮饷资给,人皆饱食无虑。贼中有自恃勇悍、翘足向栅漫骂者,栅内火枪一发,中之即毙。凡若此者,乡人皆以为神之助之也。
明嘉靖三十二年 《世济忠义记》
正统十四年,黄贼作乱,为岭南患,聚党数万人,楼橹二千艘,攻城略地……则佛山之父老若梁广、梁懋善、霍伯仓、梁厚积……二十二人,度贼且至,首倡大义,罄赀财、树木栅、浚沟堑、储兵械,一夕而具,盖若神所助焉。贼至,则供具酒食,以劳敢战之士……无亡矢遗镞之费而黄贼已困。
敕封灵应祠
清雍正七年 《忠义流芳碑记》
前朝正统年间,强贼黄萧养围掠佛山,通乡无策。蚁祖梁南园等二十二人赴北帝庙杯卜,神许拒盗,捐粮助饷,督率壮练,设法防守,复藉神威赫濯,披发现身,星旗耀敌,贼畏潜逃,咸沾神佑,通乡安枕。
不可尽数的北帝圣显传说,再加之最后抗击黄萧养军的佛山保卫战取得全面胜利,使得佛山的乡绅耆老抓住了隆祀祖庙的最好时机。明景泰元年(1450),由佛山耆民伦逸安上奏朝廷请求封典。明朝礼部尚书结合佛山地方士绅的奏章,对佛山祖庙的北帝祭祀是否列入官方祀典进行了勘察、核准,最终上禀朝廷,先是详述了祖庙北帝在黄萧养进攻佛山一战中的灵应事迹,一座庙宇和一个城市的唇齿相依、荣辱与共展现无遗:“…… 广东广州府南海县佛山堡耆民伦逸安抱本赍奏,说本乡北方玄武神祠,其神酬应民卜,捷如影响。 昔黄萧养寇佛山,灵应祠神实为捍御,公计擒匪贼,祷于神,辄获是神,特附之以捍御,而感通冥漠有独至也。正统十四年(1449)黄萧养进攻佛山,乡人集于祖庙问神卜吉,神许则出战,战则屡胜。其贼出战之时,常见一人青袍白马走于栅外;又见飞蚊团结成旗,排阵游于空中;贼以北方扬灰、欲伤民目,霎时则转南风吹之,贼反自击;日夜铃锣不息,民将惫倦,贼攻日甚,西北角栅城几陷,乡老奔叩于神,神卜许其勇敌,民遂迎花瓶,长五尺,诡作大铳状,出诳贼,贼疑不敢攻;又见红鸟一队,飞坠于海,贼遂就擒。黄贼剿除之后,乡民无一人亡命。”祖庙北帝护国佑民、灵应彰显,在百姓心中这是北帝的“神明保障之功,赫赫威灵之助,神灵显应,恩同再造者也。”因此,忠义相传的佛山民众“伏乞圣恩褒嘉祀典”。有鉴于此,明朝的各级相关官员对于此事反复核证,先是“都察院按行广东道御史杨忠勘审缴报,忠仰布政司参议陈贽委南海县主簿李纲按临佛山堡督会排年里老梁广等签同结状”;紧接着,“复委经历张应臣亲临复勘,乡判霍佛儿,乡耆冼浩通呈状”;然后,“御史杨体得始末,案卷如合符验得以细备,开具情由申奏”,最终得出“果系神功持助,各无异词”的结论,礼部才上奏朝廷记曰:“法施于民则祀之,御大灾大患则祀之,理合嘉崇,隆以常祀,申蒙允奉……”。历经层层上报、审核,这个偏居岭南一隅的北帝庙宇,终得明景泰帝亲赐为“灵应祠”,敕建牌坊“玄灵圣域”,且“春秋遣官致祭”,这标志着佛山祖庙已从一般的社区香火庙隆升为官祀之庙。
“敕封灵应祠”木匾额
清乾隆二十四年后,祖庙更历经四次扩建与修缮,自此以后,修庙与隆祀之事直接由佛山历任同知倡导。政府的倡修和参与官祀,体现了清王朝认识到了祖庙在佛山不可替代的地位。清代佛山的北帝崇拜到乾嘉年间由于官府的介入,达到了全盛时期。“廿七铺奉此为祖,亿万年惟我独尊”成为了清代祖庙的真实写照。清光绪年间,梁世徵曾说“粤之佛山为寰中一巨镇,有灵应祠。阖镇以祀真武帝,年久而分尊,屡著灵异。共称之曰祖庙,尊亲之至如天子”,可见当时祖庙的地位已显赫“如天子”。随着北帝信仰在明清的推崇,春秋谕祭的民俗也随之盛兴,并彰显出官民并祀的特点,且日显繁复而隆重,以此酬谢北帝神恩。
“国朝祀典”木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