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汰口古兵寨的神秘面纱
2017-09-27
一
在闽南华安,有座小山丘,坐落于秀美宜人的九龙江下游江畔,山不高,树葱茏。密林掩映下,有座神奇而古老的兵寨建筑,屹立山中,隐约可见。寨上一间平房的厅堂里,悬挂一位将军画像。将军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玉树临风,头戴一顶熟铜狮子盔,脑后镶嵌一颗红缨;身披一副铁叶攒成的铠甲,腰系一条镀金兽面束带;右手插腰,左手紧握青铜宝剑,目光眸利有神,显得威武雄壮。从画像的题词中得知,这位将军就是南宋末年江苏淮阴总兵、皇帝封之为“义勇将军”的庄公望。
提起庄公望与汰口古兵寨的历史渊源时,当地村民至今仍流传一个“金头将军”惨烈悲壮的故事。
据载,汰口古兵寨始建于南宋末年,江淮总兵庄公望长子庄守圻所建,迄今已有700多年历史。庄氏肇漳始祖庄公望,号西池,生于宋理宗绍定三年(1235),系庄氏入闽开基祖、永春桃源庄森十三世孙,晋江青阳古山公之四子。庄公望自幼受到严格教育,勤奋读书,又爱习武,心怀大志,为人侠肝义胆、疾恶如仇。宋赐进士,曾任江苏淮阴总兵,娶妻盛氏,山东省泰安人。
南宋景炎二年(1277),端宗皇帝迫于元兵追赶,从福州逃至泉州。泉州招抚使蒲寿庚准备献城降元,拒绝小朝廷避难泉州城。当时泉州城庄氏自九世孙庄夏于南宋淳熙(1181)中进士,历仕三朝,诸多子孙都是宋朝仕官,庄氏家庭成为泉州名门望族,人人有心报国。危难时刻,庄公望等五兄弟及庄夏后裔庄弥渊(宋钦宗授挂印大将军)、庄罗(宋封护国大将军)等毁家纾难、变卖家产作军需,还有表弟潮州司户参军蔡若济,赶到泉州城南七里下辇埔迎驾,随陈宜中、文天祥等继续南逃,拟往广东潮州,途经漳州,在今龙海岳岭,遭元兵截击。庄公望奋勇杀敌,终因寡不敌众,头虽被砍,威武不屈,屹立马上,奔跑三四百米,至九都凤田(今龙海市榜山镇田边村)才坠地。庄弥渊等近臣族亲上奏皇帝,帝悯其忠烈,封其为“义勇将军”,并赐“金头”就地安葬,年仅48岁。
庄公望殉难后,其长子庄守圻及部下一行9人,沿九龙江北溪上溯至华安汰口,看中这里的地理环境后,用银两购买了汰口寨的土地,在这里建筑兵寨以求生存避难,繁衍生息。
二
七月流火。我心怀探奇之心,前往古兵寨,撩开它的神秘面纱,品读它的前世今生。
从漳州出发,沿省道西港线漳华公路前行35公里,到达沙建汰口。川流而下的九龙江北溪在这里绕了个小湾,以慈母般的博大胸怀,拥抱来自汰溪的奔流。沿着汰溪上溯,穿过弯曲的小路,广阔的田野呈现眼前,一股热浪袭来,金黄的稻浪此起彼伏。农民正在收割,忙碌的身影,甜蜜的笑脸,融进灿烂的阳光里。汽车拐个小弯,驶进林荫小道。烈日透过林间,金光闪烁,路影斑驳,滚滚车轮,把条条金光抛在车后。汽车在戏台前一块空旷的平地上嘎然停止,一下车,名声远扬的华安汰口古兵寨呈现眼前。
汰口兵寨古称“桃源口古寨”,是漳州市唯一保存较为完整的兵寨建筑。它坐落于一座龟形山上,三面环山,一面临溪。背倚巍峨挺拔的大屏山,面朝逶迤延绵的牛角山。汰溪潺潺流水,从寨下蜿蜒穿行,涌入母亲河北溪。古寨呈长方形,长84米,宽46米,建筑面积3800多平方米。北为正前门,南为后门,另有侧门朝西,原为正大门,后因出入人少,反成边门。正门为石拱形,由长短不一的花岗岩条石砌成。上方“全保楼”三个字,镶刻于一块青石上,字迹隽秀,豁然醒目。上层为方形建筑,红墙黑瓦,屹立寨门之上,犹如城头堡。悬挂于屋檐下的三个大灯笼,山风轻拂,随风飘荡,给这古寨增添了几分喜庆色彩,向世人昭示古寨里曾经的辉煌。后门、侧门与正门的建筑风格相似,拱形侧门上方题写“百谷朝宗”四个大字,后门呈方形,与正门遥呼相望。外墙基石高约10米,由或方或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石头干砌而成。基石之上为夯土墙,墙体斑剥,颇有沧桑之感。上下两排方形木窗,大多完好无损。从窗口远望,群山连绵,满目苍翠,山色与天际相连,一幅墨绿色山水画卷在眼前舒展。驻足凝视,轻抚历尽风霜雨雪,饱经战火洗礼,充满沧桑岁月的古寨墙,放飞思绪,穿越时空,仿佛触动了历史的脉搏,昔日烽火狼烟,弥漫眼前;阵阵杀声,萦绕耳际。它见证了700多年的历史风云,承载着一代又一代古寨人的梦想。
走进大门,五六个老人坐在两侧石板凳上,岁月在老人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道道或深或浅的皱纹。他们手里不停地摇动着鸡毛扇,谈天说地,拉拉家常,显然这里是老人们闲情逸致的地方。寨内一条通廊式庭院宛若“天街”,又如马路宽阔笔直,把古寨一分为二。庭院由鹅卵石铺就,表面光滑透亮,石缝里长出一株株嫩绿的小草,山風吹拂,时而低伏,时而昂首,仿佛向来宾致意。“天街”两侧各为两排房子,内侧是各20间对称的平房,外侧是上下各22间的二层楼房,外围对称且两侧又各一排,上下各22间的二层楼房绕着古寨,整座古寨共有216个房间。内侧平房前门临“街”,后门连“巷”,平房与楼房之间既是巷道,又是排水沟,巷道与房子平行对称。无论是内侧平房,还是外侧楼房,各单元大小如一,结构相同,风格一致。形成“一条‘天街,二条巷道、三个寨门、四排房子”,错落有致的建筑布局。由于古寨建筑恰似一个大“印章”,安放在一只巨型乌龟上,形成独特的“金龟背印”,寓意吉祥如意,长寿安康。这种建筑风格与南唐、北宋时期的兵寨建筑完全一致。在抵御外敌入侵时,寨民可以互相走动,应战自如,在安全方面起了关键作用,可谓“一夫当寨,万夫莫开”。
我漫步古寨,穿街走巷,目之所及,古朴淡雅,古老沧桑。刻满文字的石碑,记录了庄氏先祖的前世今生,历经风雨侵蚀,字迹模糊不清;象征望族、工艺精湛的古典屏风,残缺不全,暗淡无光,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雕麒刻麟的古石窗,烟熏火燎,面目全非,依然支撑着写满沧桑的墙体;散落庭院的古石臼、古石墩、古石磨、古石板,琳琅满目,玉润冰清。每一件“石器”,无不浸润古寨人辛劳的汗水,烙印古寨人深深的足迹,蕴藏着精彩的故事与美丽的传说。古寨始终保持着原始的建筑风貌,没有一点“现代元素”,与寨外的高楼、别墅形成鲜明的对比。endprint
如今,居住古寨里大多是留守老人,他们与古寨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不离不弃,坚守在属于自己的那份心的归属。我们走进庄阿婆的家,她正专心致志看电视,一台锈迹斑斑的“铁锅”悬挂阳台栏杆上。老人满头银发,岁月留痕,脸上写满人间故事。她40岁守寡, 被认为“命硬克夫”,常被人投以异样的目光,是嘲讽,是鄙视,是怜悯?她不敢正视,暗自认命,坚强地扛起家庭的重担。谈到伤心处,庄阿婆眼里滚动着泪花。如今,让她感到欣慰的是,6个孩子均已成家立业,儿孙满堂,个个孝敬,老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三
1968年毛主席发出伟大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在这场波澜壮阔的“上山下鄉”热潮中,厦门、漳州一批知识青年积极响应,打起背包,跋山涉水,来到沙建汰口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紧挨汰口古兵寨后门,有座五间并排的平房,就是当年知青居住的地方。时任生产队长的庄瑞珍老人介绍,当年这里的知青点共有27人,女青年超过一半。当时沿江公路还未开通,每天只有一次班车,交通十分不便。大家吃饭自己煮,统一打地铺,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刚来的时候,他们什么都不会干,插秧、收割、除草、挑担等农活样样从零开始。经过农村广阔舞台的磨炼,大多学会了农活,男知青最多能挑100多斤重。当时,寨里有2个生产队,60多户、300多人,知青与农民关系很好,农民经常送蔬菜、花生、绿豆等土特产给他们。后来知青陆续回城,很多老知青对这里很有感情,经常回来看看。前不久,老知青许淑玉带领40多人前来参观古兵寨,深受村民的欢迎。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半个世纪的沧海桑田,这座曾经承载着知青梦想的平房土屋,如今,屋瓦吹落,泥墙裸露,部分土墙摇摇欲坠,房前屋后杂草丛生,一片荒凉,成为历史的产物。如同知青一样从豆蔻年华,青春少年一路走来,已成风烛残年,风雨飘摇。一群鸡鸭散放在树荫下,有的地上觅食、有的墙上休憩、有的土堆上跳跃。烈日透过枝条绿叶,照耀在红色、白色、褐色、黑色艳丽的羽毛上,折射出五彩金光。林深山幽,鸡鸭成群,蜜蜂穿梭,彩蝶飞舞,在阳光映照下,构成一幅充满乡村气息,多彩多姿的山水画。一条由鹅卵石铺设的百级石台阶,从古寨向山下延伸,这是知青通往外界的小路。老人说,农忙季节,知青跟农民一样,肩挑稻谷沿石阶回到寨内。身材柔弱的女知青,踏破了脚,晒红了脸,磨破了肩,却不叫苦、不叫累,坚持到收割结束。我拾级而上,双脚踏在石板上,感到心情特别凝重与沉稳,凝视着这磨得光滑透亮的每层石阶,它沉浸多少知青的心血与汗水,每踩踏一级石阶,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知青坚实有力的脚步,感受到知青的欢乐与困惑的故事。
四
走出古寨,走在浓阴密布里,寨与山的缓坡上,一棵棵枝繁叶茂、葱茏劲秀的古树,昂首云天,巍峨挺拔,树冠相叠,枝柯交错,浓绿如云,给整个古兵寨增添一层如梦如幻的神秘色彩,显得扑朔迷离。“这是古樟、这是古榕、那是古松、还有古龙眼树……”庄老伯指着一棵棵高大挺拔的古树如数家珍,不一而足,令我一脸惊喜与赞叹。说实话,从小在农村里长大的我,也没见过这么多种、这么大片的古树群。近千株上百年的古树,历尽岁月劫数,潇洒飘逸,神态自若,引来1000多只白鹭长期在此栖息,安家落户。
这里分布最多的树种是香樟树,一排静立于路旁的古樟树,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在空中氤氲,它把芳香与树荫慷慨地献给路人分享。我们沿着林间小路,找到了一棵已有800多年历史的古樟树。它长在山腰上,沧桑静默,堪称“樟树王”。古樟树头裸露,大如磐石,状如卧牛,荫盖数亩,需四五个大人手拉手才能环抱树干。古往今来,古樟仍顽强屹立,努力生长新鲜的枝条,吐出嫩绿的新叶。远望古樟树,犹如一把巨大绿伞,年年岁岁,为古寨人遮挡风风雨雨;又像一对伴着时光节奏,在时空里翩翩起舞的恋人。离开“樟树王”,我们继续穿行,林中小鸟啁啾,流水涓涓,山风吹来,修竹摇曳,林涛阵阵。脚踩软绵绵的落叶,倍感清爽凉意。我们在林深谷幽中欣赏另一棵古树的风姿。这棵古樟树也有400多年的历史,与那棵800多年的“樟树王”相比,显得年轻旺盛。古树高大挺拔,生机勃发,绿意盎然。奇特的是在树高2米处,长出5枝树杈,形如张开的手指,村民们管叫它“五指樟”。“樟树王”与“五指樟”各有千秋,一树一风景。
古龙眼树另有别样的风景。龙眼古树群,树干或圆或扁,或凹或凸,树头疙瘩结节,沟壑深浅不一,树皮皱褶斑驳。有的长满青苔,有的爬满形如石斛的细藤绿叶,有的树干腐朽空洞,人可藏身洞中。成熟的龙眼果一串一串的挂在树梢上,摇摇晃晃,招人喜爱。据寨里的老人说,寨上古龙眼纯属野生,大多有百年以上树龄,在物资匮乏年代,龙眼是产妇不可缺少的最佳补品。
数百年来,为何古树苍老不朽,依然深植大地,傲雪凌霜,守护家园,缘于古寨人视古树为生命之树。早在清乾隆四十年,古寨先民就设立“禁伐碑”,寄望后人保护树木,造福子孙。后人遵循先辈遗愿,立为 “乡规民约”,代代相传。
走出古树林,我忽然想起余秋雨先生的一段话:“枝干虬曲苍劲,黑黑地缠满了岁月的皱纹,光看这枝干,好像早已枯死,但在这里伸展着悲怆的历史造型,就在这样的枝干顶端,猛地一下涌出了那么多鲜活的生命,矫情而透明。”这就是古树精神的写照。
离开古寨,我不禁深思,汰口古兵寨留给后人不仅是一座古老的建筑、一片茂密的森林、一个美丽传说,更是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一种超越时空的人文情怀,一种凝练厚重的文化积淀,一种魂牵梦萦的乡愁,它在深邃悠远的历史长河中,闪烁出神秘而璀璨的艺术光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