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窑传奇
2017-09-27蔡刚华
蔡刚华
有一种瓷,你只有接近它,你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它的低调内敛,你也才能读懂那米黄釉的瓷色魅力。它从闽南这块山涧里轻盈地走来,带着质樸与简洁,但有着一种由内而外的华贵。虽只是落落大方纯色调,但却有着无法比拟的绚丽。这恰是对淡出于瓷界许久的“漳窑”的一种最真实的表达。
凡是去过它出生地的,都对那里的山水,那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情有独钟。站在华安高安镇三洋村的东溪头山谷里,你的耳边仿佛回荡着《青花瓷》歌词里所唱的思念和不舍的情韵。的确当年从这里出发漂洋过海的白釉米色器真的 “去了我去不了的地方”。如今的东溪窑已是“海丝”申遗的重要遗产点之一。
提起“漳窑米色器”,人们便会想到位于高安的“东溪窑”遗址,如今已发现的窑址主要庥荫在东溪圩仔、扫帚石山、吊拱、崩爿湖、虾形山、猪槽楼、橄榄坑、后坑寮、蜈蚣后、墓坪洋、白叶坂山、马饭坑山、水尾和封门坑等处,共有窑口二十多处。人们也会想到东溪窑遗址的最早发现者——时任高安公社东溪头林场场长邹阳水,今年已81岁,还会提及上报者邹财金,现在邹财金也已经退休,然而一年前我第一次踏进高安时,他还是高安镇文化站站长,保护和研究东溪窑成了他那时最主要的工作。从三十年前的上报情况直到即将从巡查与保护的岗位上退休,他这辈子注定了要与东溪窑结下不了情。1983年邹财金采集了更多的散落的瓷器残片,有心的老邹把收集到的瓷器和方位进行了上报。根椐邹财金上报的瓷器样式和方位,后来一拨拨来自漳州、厦门、泉州、潮州、福州、北京的专家来到了窑火熄灭近百年的古窑址进行了寻址、勘察与采样。因为老邹的这又一发现,再次掀起了中国古陶瓷界对“漳窑”产地的关注。在古玩界所说的“漳窑”专指被国内外瓷器收藏家认定的中国一代名瓷白釉米色瓷器,并不是窑址或地域之名。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北京故宫在整理皇家收藏瓷器中,就发现了数件精美的“漳窑”瓷器。故宫专家根椐《福建通志》《闽产录异》中有“漳窑出漳州”和《闽书》亦有“漳窑在龙溪东溪”等记载,北京故宫派出了古陶瓷专家耿宝昌等来到了当时的龙溪专区,与漳州的文化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在漳州范围内找寻“东溪窑”。由于受“东溪”两字地理方位的影响,当时误把郭坑的“东溪”作为寻址的主要方向,结果一无所获。一直以来,寻找漳窑遗址成为陶瓷文物界长期以来悬而未决的大事,而邹财金这又一发现如果关乎漳窑的神秘面纱,那东溪窑址就能被准确定位,这将了去困扰在陶瓷收藏界长久以来对白釉米色器“漳窑”身世界定的疑团。于是1986年福建全省文物大普查正式将此事纳入日程,福建省文博研究员、陶瓷专家栗建安(现为中国古陶瓷学会副会长)在华安县高安乡的东溪头找到了烧造青花瓷的大窑场,虽没有找到“漳窑”白釉米色器标本的窑址,但提出了漳窑在华安、南靖交界的高安东溪头的猜测,并在第二次全国文物普查时登记在册,入编中国文物地图集。
中国一代名瓷——漳窑(白釉米色器),这种米黄色瓷器,釉面皆开冰裂细纹,纵横交错、曼妙天成的浅细丝纹游离于浅黄色的釉面,这种独特的釉色宛如触之不及的朦胧而又在羞涩中略带婉约的词。这是花开无意的境地,恰是青花里苏麻离青(又称苏泥勃青,简称“苏料”)所无法勾勒的,它虽没有青花瓷绽放出的绚烂与瑰丽,但却有低调奢华里自顾自的美丽。
漳窑器与青花瓷这两种瓷质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诗意表达,一个是本色表演,一个是粉墨登场,恰如同一剧本的不同剧种演绎,或是柔美惬意,或是铿锵大气。米色器的“漳窑”是素面,是古拙,呈现的是柔美线条,成就的是无言格调。
东溪窑为何躲过了近百年时间的众人追寻,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才被有心的邹财金发现,其实答案不难理解,东溪窑正处两县交界这片连绵数十里的葱茏绿浪中,这片茂密的树林,这段崎岖的山路,几乎阻断了关注它的人们。恰是这般的人踪鸟迹、林海深处也才收藏了这片窑场的秘密,这正是东溪窑何以能躲过历史关注的目光,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主要原因。
窑炉主要是使用横室阶级窑,装烧工艺以匣钵、垫圈为主,支钉为辅。烧成温度绝大多数是中温,极少数胎质精细的是高温。后期产品以烧造青花为主,兼烧青釉、白釉、青白釉、色釉和少量三彩、五彩瓷器。产品类型繁多,以器物的性质分类,有陈设供器、日常生活器皿、文房珍玩三大类。其器物精美,造型古拙,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为明清时期文人的珍玩之物,也被国内外各大博物馆所珍藏。尽管东溪窑并非官窑,但其产品以质优而被列为贡品。明末清初“漳窑”正值壮年盛世,出厂后的瓷器经九龙江的西溪、北溪分别载至月港,再沿着海上“丝绸之路”外销到南洋诸岛国及日本、欧美各国。
这东溪头窑正是人们所要寻找的漳窑,也是明清时期闽南地区已知的最大窑场,窑应当始烧于明中叶,青花瓷和米黄瓷并重。月港的兴盛,刺激了该窑的生产和产品的选择,曾经一度烧制质量很高的摆设瓷和生活用瓷,出窑产品主要靠人工肩担至苏氏“大本营”——古龙溪县二十五都升平保芥坑(今名内溪自然村)进行分装,再挑至北溪分渡口(下樟、汰口),也有一部分通过水路从归德溪到永丰溪,到达月港出海,行销海外,这一时期可能也是东溪头窑的鼎盛时期,清顺治以后,清廷的海禁政策,阻断了通往海外这一最大销售市场的去路,而清初的社会动乱也很大程度影响了民间的瓷品需求量,致使东溪窑一度走入低谷。此后,便转为主烧生活瓷。清同治年间的太平天国运动,或许是部分窑工参加了太平军或太平军曾在这一地区活动,窑场被清军围剿,东溪头窑受到沉重打击,进入第二次低谷期。漳窑的淡出,或因为清廷的海禁政策,让以生产出产品为生计且烧红了几百年的窑火走向了寂静和落寞。或因一场逃奔而来的农民武装而最后土崩瓦解。
从1986年开始,省、国家和日本、东南亚古陶瓷专家及考古工作者多次进驻华安、南靖进行考查。几经专家的标本采集与论证,最后得出“漳窑”(白釉米色器)出自华安东溪窑的结论。东溪窑在明清时期为闽南地区最大的窑场,其覆盖面广,窑地规模达10平方公里;烧造年代长,根据地方文献《漳州什记》记载:“漳州瓷窑号东溪者,始创于前明”,没落于清中后期,前后生产持续达四百多年,位列当时漳州地区窑场之首,在福建仅次于德化窑。
如今重走“东溪窑”遗址,那一座座小山包里,那落叶枯枝间常有数片青花的乍现,红土里不时偶露着匣钵的残件,这些与那场盛况空前有关的细节,都在于无声处地讲述着昨日的辉煌。于是,在一大片广袤的山林间,你的每一次踩下,那松软的堆积层下总发出着清脆的瓷碎声。那一声声的噼啪作响,都是一次次生命的呼唤。呼唤着东溪窑的重归,呼唤着漳窑的再世。
如今在东溪窑旧址的附近又出现了专门生产“漳窑”的瓷业公司,现代的制瓷匠人完整地按着传统“漳窑”的制瓷工艺程序,用手工有条不紊地在揉泥、拉坯、修坯、描色、上釉……正是为了确保“漳窑”的生产条件符定当年“东溪窑”的硬件环境,按挖掘考古出的原址比例,缩小并再造了与高安上虾形遗址一样的横式阶级窑。一样的柴火热烧、一样的投放方式、一样的烟道布局,用以确保漳窑生产环境传承有序。而今漳窑传统制作技艺成功入选了第三批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漳窑,这个从中国瓷器制造大家庭中失散了一百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归了。
如今,从“东溪窑”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漳窑正迈着轻盈的脚步向我们走来。
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从容和清朗飘逸,但却有着不一般温柔可融……
用它执一盏茶,细品,茶水在那片米黄中温香玉软。用它塑一尊渡海观音,静心,一柱香燃中但见波光粼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