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群前寄情思

李秀碧

与上坪土楼群的不期而遇，是在今年的夏天。

三伏天的夏日，气候是燥热的，没有一丝丝的凉风，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我们顶着烈日，驱车前往上坪探幽土楼群。车子在铺着钢筋水泥的山道上爬行。不多久，车子嘎然停在了村门口。我们下了车，穿过村寨，走了一段鹅卵石的小路，终于到达了上坪土楼群。它们由齐云楼、昇平楼、日新楼构成，统称“万历三楼”。上坪土楼群文化底蕴深厚，历史悠久，不仅是我国纪年最早的土楼群落，还是福建土楼起源的历史见证。

一

我们一步一步地走进土楼群，叩开它们的心扉，摸索着岁月在它们身上烙下的印痕，聆聽着它们悠长远古的故事……

齐云楼坐落在上坪岱山村（原名大山村）的一座小山丘上。它四面环山，依山傍水。东临溪涧谷口，西倚山麓缓坡。因楼建于山顶之巅，四周森林茂密，云雾缭绕。站在山脚下仰望，楼云相伴，云横圆楼，就此得名“齐云楼”。

齐云楼始建于明万历十八年（1590），它是唐朝名将郭子仪的后裔所建。据《郭氏族谱》的确切记载，齐云楼正是郭子仪的二十七世孙郭文达的后代建造。齐云楼的外观呈圆形，但建筑却是双环式椭圆形的土楼。楼高两层，东西直径为22.6米，南北直径14.2米，占地面积1008平方米。楼高两层，底层的外墙是石砌，第二层才是夯土墙。单元式套房，共有26套单元，其中3套是豪华套房，每个单元都有隐通廊。既独立，又开通，可方便楼里的人们相互串门联系。楼中的天井像一颗橄榄，横卧于东西方向，天井里没有铺就石子。此楼的主人在择地上很是讲究，据说：楼中的天井形似一头吃得很饱的牛的肚子，正卧地酣睡。主人为了让它睡得安稳，所以就不铺设石子。

历经风雨的洗礼，圆楼已是千疮百孔，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我顺着杂草丛生的天井，绕行一周。抚摸着斑痕累累的墙壁，我喟叹不止。圆楼就像一位暮色中的老人一样，苍老无比。导游小陈指着两个边门说：“西门叫生门，东门叫死门。”他接着说：“楼里的婚嫁迎娶都从西门进出；而遇上出殡送葬需从东门进出”。这一奇特的风俗及名称的由来，让我愕然。伤痕累累的圆楼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史料记载：清代咸丰年间，齐云楼住满了三四百人。其中有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郭凸与郭好。他们身强力壮，经常在劳作之余习拳练武。那年，听说来王的太平军打到了漳州，就召集楼里的十几个青年投奔了太平军的队伍。在攻打漳州城时，太平军与清兵对峙。经过三天三夜的鏖战，太平军伤亡惨重而被清兵击败，来王狼狈地带着一小部分的太平军溃逃。因郭凸和郭好与太平军失去了联系，他们俩人背着身负重伤的卫队长回到齐云楼养伤。不料，这消息传到了邻村的一个大财主家里。这个大财主曾经和齐云楼里的人有积怨，怀恨在心，竟然跑到官府告密。云霄厅巡抚大惊，急令总兵罗大春带领着大批清兵前去“剿匪”。

从天而降的清兵立即把齐云楼围得水泄不通。情况万分危机，楼里的人们措手不及。郭凸和郭好马上组织年轻人奋起抵抗，依靠有利的地形把官兵赶到山脚下。

突然，从楼外射进来了一支箭，恰巧落在大院里。箭上写着：罗大春已调两门大炮，明日击破楼墙，请速突围。族亲郭某具。原来这位姓郭的官兵不忍同姓族人受屠杀，冒死相告。情急之下，郭凸和郭好就想了一个办法，从东门佯冲突围，让敌人中计。黄昏时分，他们几次向东门佯冲，罗大春见势不妙，马上把守在西门的大部分清兵调到了东门，集中兵力守住。第二天的凌晨，圆楼的东门响起了一片厮杀声，郭凸带着九十三个勇士从东门冲了出来，和清兵杀得难解难分。罗大春赶忙跑到东大门亲自督战，慌乱中调动大炮轰击南大门。趁着清兵和郭凸他们混战之际，郭好带着三百多人从西门撤离，几经拼杀，终于杀出重围，带着乡亲们逃出了上坪。此时，正与清兵厮杀得分外眼红的郭凸他们，因势单力薄被清兵团团围住在东门，寡不敌众，屈死于他们的乱刀之下。惨无人道的清兵把古楼洗劫一空，甚至不甘罢休，又把郭凸等九十三个人的头颅扔进井里，用石臼压住。

清兵撤退后，郭好他们又回到岱山。乡亲们看着满目疮痍，破烂不堪的圆楼，悲痛万分。他们含着泪，安葬了殉难的英雄，并重修圆楼。为了悼念勇士和纪念他们的英勇事迹，楼里的人们就把东西门改为“生死门”。凡是婚娶都从西门进，丧葬需从东门出。这个特定的风俗习惯就这样一代一代的流传下去……

听完这段悲壮的历史故事，我不禁一阵嘘唏，钦佩之心油然而生。齐云楼先辈们的豪迈英雄气概，和族亲团结一致的血脉之情，流芳于世！

通往齐云楼西门的路边立着一块石头，它的身上有四个洞眼，楼里的人们称之为“生命之根”。这块石头是主人还没建造土楼时，就已存在。原先它只露出地面大约三十公分左右，有碍乡亲们的行走，楼里的人们就请来师傅将把石头磨平。师傅用铁锤在石头的正面拼命打洞，费劲功夫，他只打了三个洞。到了晌午，刚打第四个洞时，楼里有人发现井里渗出血水，一片通红。他们大惊失色，立即停止了打洞。后来，乡亲们请来风水先生八卦了这块石头。风水先生跟他们说：这块石头是他们的生命之根，楼里的族人生男育女，枝繁叶茂，与之息息相关。他们听了风水先生的话后，就在石头的地下挖了五十公分，并把它保护起来。凡是楼里的族亲在结婚的当天，要先去摸石头，才能进入土楼。

这个传说流传至今，只要新婚夫妇想生男孩子就得到此地摸摸这块石头，即可怀上男婴。这个传言仅是传说，但楼里的人们确是男丁兴旺，枝繁叶茂。巍然不动的石头历经风雨的洗礼，更显得柔润光滑；那身上的小洞口就像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楼里楼外的人们，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二

位于宝山村的昇平楼是一座外墙由花岗岩石条砌成的，占地面积1709平方米，建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三层楼高的外墙上镶嵌着两圈突出的条石，它的奇特用材在闽南属唯一之例，是一座典型的石砌圆土楼。圆楼的内外两环单元结构的房子，共有120间。楼门一大二小，两小门也称“生死门”。endprint

郭子仪的后裔为了纪念郭暧的妻子升平公主，就把这座楼取名昇平楼。升平公主是唐代宗的女儿，她既贤淑又才学，深得父王宠爱。郭子仪的儿子郭暧文武双全，贤明之士，很受唐代宗喜爱。皇帝赐婚，于永泰元年（765—766）七月甲午，升平公主下嫁郭暧。他们的婚姻故事被编为戏剧，传唱至今。

相传明代年间，宝山村有一户官宦世家在孤尾山上，建了一座形同大谷仓的土楼，名叫“柯林寨”。寨里的主人姓林，历代的子孙在朝廷当官。林氏家族雄踞一方，仗势欺人，骄狂妄语，横行乡里，藐视其他家族，村里的人们敢怒不敢言。

一天，天上忽然下起倾盆大雨。一位风水先生就在柯林寨的屋檐下躲雨，寨里的家丁把他赶出门外。他又急匆匆地跑到郭家的屋檐下躲雨，郭家人看见了，就把全身湿透的风水先生迎进门，拿出自家的衣服给他穿，并热饭热菜款待了他。

风水先生与郭家的仆人闲聊，才知道他们是郭暧的后代子孙。郭家主人的淳朴热情感动了风水先生，他出谋划策帮郭家选址，建设土楼。经过多方寻找，最后选择与柯林寨遥遥相望的河岸平地上的“土垄穴”。郭姓家族聚集劳力，凿石建造。历经数十年，终于竣工，建成了一座用花岗岩砌成的“土垄形”圆楼。园楼设有“土垄耳”“土垄湖”和“土垄齿”，似一座规模宏大的“土垄磨”。它形象逼真，设计奇特，奥妙莫测。

郭姓子孙迁居新楼后，财丁兴旺。这座“土垄磨”和柯林寨遥遥相对，它日夜不停地磨着柯林寨的“大谷仓”。几年后，林氏开始衰败落寞，又屡遭变故，闹得鸡犬不宁，吓得子孙逃离他乡。郭家的“土垅磨”磨倒林氏的“大谷仓”的奇闻瞬间传遍方圆几百里……

昇平楼既是一座防御的城堡，又是一座古罗马斗兽场的圆楼。它的外观雄伟简约，内部木雕精美，而中心庭院的条石铺地却类似一张八卦图，甚是奇特。我不禁感叹古时设计者的聪明才智和建楼者的巧夺天工。

我们漫步在昇平楼的通廊上，沉浸其中，寻找古人的足迹。在导游小陈的引领下，我们轻轻地推开“种德堂”的房门，“吱吖”的房门声在空中久久回荡，沉闷与逼仄，像一位老人在诉说着房屋主人的陈年故事。屋里摆放着木制手动鼓风机、砻磨、石磨、石臼一套齐整的古代碾米机。在屋子的另一个角落里井井有条地堆放着一张老式八仙桌、圆桌及旧式橱柜的家庭生活用具。岁月更迭，时代变迁，这些沉淀了房屋主人当年的生活状况，说明他们顺应时代的潮流，反映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文明的进步。

在悠悠的歲月长河中，昇平楼经历风吹雨打，内环的夯土房虽已沧桑残缺，却不失它的古朴秀美，而巍然屹立在阳光烈日下的花岗岩石条的外墙更是格外的耀眼，熠熠生辉。

三

日新楼是南宋状元邹应龙的后裔邹孟都创建，花费了几代人的心血，于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竣工。它座落在庭安村（原名澄安）的一座山包上，与齐云楼、昇平楼三足鼎立。日新楼在上坪土楼群中位置最高，规模最大，房子的格局极有讲究，它不仅吸收了中原地区大院式的建筑风格，又融合了福建土楼文化的传统方楼，平面呈三进式方形结构。其外围是花岗岩石条，内墙是夯土墙，占地面积大约5900平方米。院里有三进两条街道，形似“北京圆明园遗址”。

晌午时分，我们穿过庭安村的小街，走到了日新楼遗址的山门。顺着新砌成的花岗岩台阶拾级而上，一座气势恢宏的大院式的土楼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土楼门前的平台是由花岗岩的石条砌成，房子门前的台阶呈官印式设计，给大院增添了几分气派，而被誉为“最有官府气质的土楼”。偌大的印台上立着两只旗杆，人们称之“印台插旗”。主人不仅择地讲究，而且注重房子的构造。据传，邹氏将门前设计成大官印的造型，一方面体现他们是官宦世家，另一方面体现子孙后代事业有成。

日新楼大门的正对面有一座土墙，类似“屏风”，这与其他的土楼不尽相同。它的寓意既是保护大院的隐私，又可聚财的作用。院里的第一进都是平房，是家丁居住的地方，它们较为简陋。穿过屏风走入二进的大院里，只见房屋都已倒闭，唯有门框，柱子整齐地排列在街道的旁边，沧桑凄凉之感倏然涌上我的心头。我手扶着门框，脚踩在平整光亮的红色地砖的街道上，穿越时空，依稀可见主人当年的空前盛世。“夕阳照，邻里斜靠论家常，小孩席坐把颜欢，嬉声回荡”的一幅合家欢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邹氏祠堂是日新楼的核心，也是族亲的议事厅和祈祀的活动中心。邹氏祠堂已黯然失色，唯见残存着六根柱子和一个山界碑漠然地屹立在大厅里。因时间久矣，碑文及柱子上的字显得模糊黯淡。“绵治分支木本水源昭奕稷，儒林派衍敦诗说礼迪前光，来廷安而与世业箕裘丕振裕孙谋……”柱上文字的意思警示子孙，要谨记祖先，重教说理，继承祖业，振兴后代，寄托为子孙后代谋福的强烈愿望……我穿梭在六根柱子中间，细细品读着柱子上的文字，寻求它的内涵，感知主人的人生境界。

站在日新楼的大门，眺望，一览众山小，远处的齐云楼，昇平楼坐落在山间盆地上像一颗闪耀的明珠，灿烂发光。我们徜徉其中，流连忘返。上坪土楼群虽然建筑风格迥异，但都隐含着“创垂继美”的深厚的文化底蕴。

夏日的阳光洒落在满目疮痍，断壁残垣的土楼群上，焕发出异样的光彩。400多年的历史文化底蕴化作一股厚重的情思，让人回味悠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