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火药的大国工匠
2017-09-27张立中武阿珍
张立中 武阿珍
2016年2月14日,农历正月初七。
备受瞩目的2015年度“感动中国”颁奖盛典正在隆重进行。来自航天动力技术研究院(四院)总装厂的技能工人徐立平站在了被国人称为“年度精神史诗”的领奖台上。“每一次落刀,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你在火药上微雕,不能有毫发之差。这是千钧所系的一发……你是一介工匠,你是大国工匠。”当主持人宣读颁奖辞的那一刻,全中国都在为航天点赞,为航天人喝彩!
感动中国的背后,是徐立平在危险工作岗位29年的坚守与默默付出。
固体火箭发动机是导弹武器装备最关键的核心部件,为导弹全程飞行提供强劲动力,是导弹武器装备的“心脏”。29年、一万多个日日夜夜,徐立平和同事们用心做着一件事——给发动机推进剂药面进行微整形。按照工艺要求,要人工用特制刀具对已经浇注好并固化的发动机燃料药面进行精细修整,以满足工艺对于燃面的各种复杂要求。
推进剂燃面的尺寸和精度直接决定着导弹的飞行轨道和精准射程,药面整形迄今仍然是一项世界性的难题,再精密的机器依然无法完全替代人工。因此,徐立平从事的工作岗位需要极高的精准度。与精准相比,这个岗位的高危险性更令人“听之生畏”。固体推进剂的特殊性能,使得整形操作时,操作人员有如躺在炸药包上,一旦刀具不小心碰到壳体,或摩擦力过大发生静电放電,就会瞬间引起燃烧甚至爆炸,几千度的高温,连一丝逃生的机会都没有!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岗位,徐立平一干就是29年!
徐立平是航二代,父母都是老一辈航天人,母亲更是我国第一批固体发动机药面整形工。从小耳濡目染,徐立平追随着父母的足迹走上了药面整形这条路,骨子里也自然而然地传承了父辈骨血里不灭的航天精神。
1987年,不到19岁的徐立平技校毕业后,来到母亲曾经工作的地方——四院7416厂固体发动机整形车间。入厂教育第一课就是发动机点火试验,现场巨大的轰鸣声和腾起的蘑菇云,深深地震撼了徐立平,而随后的安全培训更让他刻骨铭心。仅仅是一小堆的废药,遇到明火瞬间燃起了巨大的火光和冲天的浓烟。一起参加培训的同事们都惊呆了:“这玩意儿太厉害了!”原来自己将要从事的事业,竟是如此危险!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这门手艺。在师傅的指导下,他从最基本的拿刀、推刀学起,在试件上反复琢磨和练习,下刀不能太深、切削要薄、用力要匀,更重要的是“心要静,不可浮躁,要心无旁鹜”。他一刀一刀地勤学苦练,手臂酸痛也不肯停下,刀具都不知练坏了多少把。
功夫不负有心人,徐立平的手越来越有感觉,时间长了,他只要摸一下,就能修整出符合设计要求的药面。0.5毫米,是固体发动机药面精度允许的最大误差,而徐立平整形的精度,不超过0.2毫米,一张纸的厚度,堪称完美。
选择整形岗位,就意味着选择与危险为伍,与死神作伴。药面微整形的特殊性,要求操作时,工房里最多不超过两个人。戴上护具开始工作后,只有眼睛在注视,双手和刀具在移动,绝不能出现一丝疏忽和纰漏。夏天,厂房闷热难耐,推进剂特殊的味道吸引着大批蚊子前来,给操作带来很大影响。冬天,长时间一个姿势会让冻僵的双手麻木,只能放在暖气上烤烤,再重新拿起刀具操作。
1989年,国家某重点型号发动机进入模样研制攻坚阶段,连续两台发动机试车失利,又一台即将试车的发动机药面再现裂纹。为彻查原因,在没有先进探伤检测设备的条件下,专家组毅然决定,就地挖药,寻找“病根儿”。
就地挖药,意味着要钻进已经装填好烈性推进剂的发动机燃烧室内,挖出浇注固化好的火炸药,而且挖药量极大,这在工厂历史上是头一次。艰难可想而知,危险更不必说。
没有丝毫的犹豫,一支平均年龄三十岁出头的突击队迅速组成。厂领导第一个钻进去查看情况,经验丰富的整形组组长打孔探明位置,车间主任当起了“首操作”……在他们的带动下,不到21岁的徐立平主动请缨加入。
狭小的空间,半躺半跪在成吨的炸药堆里,忍着浓烈而刺鼻的固体燃料药味,突击队员们用木铲、铜铲非常小心地一点点抠挖。那一刻,他们毫无顾忌地把自己交到了死神手中。为防止用力过大引起强摩擦,每次最多挖四、五克。高度的紧张和缺氧,每人每次最多只能干上十几分钟。作为最年轻的突击队员,徐立平每次进去总要多坚持几分钟,好让师傅们多缓一会儿。徐立平后来回忆,“当时,在里面除了铲药的沙沙声,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其实最难忍受的是心底的那份恐惧。”
就这样,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历时两个多月,挖出了300多公斤推进剂,成功找到了故障原因,修复后的发动机地面试车圆满成功。更为重要的是,由于查明了脱粘原因,后续发动机试车连战连捷,重点型号结束了艰难的模样阶段研制。
在这场冒着生命危险的攻坚战中,突击队员们经受了巨大的体力和毅力的考验。挖药过程中,恶心、呕吐、头晕,队员们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各种不适和病痛,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挖药结束后,徐立平的双腿疼得几乎无法行走,医院也查不出确切病因。母亲疼在心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强迫他进行锻炼,上厕所也得自己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挪着去。所幸的是,在大强度的物理训练下,徐立平的双腿逐渐恢复了过来。
像这样危险的任务,徐立平已不记得完成多少次了,每次他仍然选择毫不犹豫地往上冲。长时间一个姿势雕刻火药,使得徐立平走路时身体变得向一侧倾斜,头发也掉了很多。
徐立平全家11口人,除了3个上学的孩子,其他8口都是航天人。弟弟和他一样,也在一级危险岗位工作,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全身70%被烧伤。尽管如此,父母仍是兄弟俩义无反顾的支持者。多年来,这个和睦的大家庭,形成了一个习惯,每逢周末,无论多忙,全家人都要在父母家聚会。老父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才说出真实原委,“每星期聚一下,看到孩子们都平平安安的,叮嘱几句,心里才踏实!”
徐立平何尝不知道家人对他的牵挂!随着技术的发展,固体发动机燃料的能量越来越高,危险性也随之不断提高。一位技术专家曾这样形容:“用一个小钢球,顺着药面滚上半米,高敏感的火药就会被引燃”。因此,怎样改进刀具,提高工作效率,确保安全性,是徐立平一直在思考和研究的问题。
2001年,一名和徐立平并肩工作过的工友,因操作时刀具碰到金属壳体产生火花,瞬间引起发动机剧烈燃烧,同事当场牺牲,留下爱人和年幼的孩子。徐立平万分痛心,更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在整形岗位,一定要研制出更好用、更科学的整形刀具。经过不断摸索和实践,他根据不同类型发动机、整形的不同阶段和不同部位,设计、制作和改进了三十多种刀具,九种申请了国家专利,两种已获授权,一种获得陕西国防科技工业职工创新奖。
又一个重点型号任务投入批产,周期要求紧,任务量大。组员们不停地加班加点,仍满足不了进度要求。整形工序一度成为全院该型号生产的严重瓶颈。看到大家疲惫的样子,作为班组长的徐立平既心疼又着急。怎么办?可以怎么改进?这些问题一直在他脑子里不停地转。
一天晚上,徐立平看到儿子在用削皮机削苹果,看着快速转动着的削皮机把手,他突然有了“灵感”,似乎看到了苦苦找寻的答案!他立刻兴奋地找来笔和纸涂涂画画起来。第二天一上班,立刻带领大家开始设计、加工。经过反复实验、修改,一个半自动整形专用刀具诞生了。之后,大家针对该批产型号产品的特点,配套设计加工了专用整形平台,称量、整形、校准工作一气呵成,工作效率大幅提升,操作安全可靠性和质量稳定性也得到了有力保证。厂党委将这个刀具命名为“立平刀”,并举行了隆重的命名仪式。
“再艰难的道路总要有人走,再危险的岗位总得有人去干!”这是徐立平最爱说的一句话。29年一直与危险“共舞”,同他一起进厂的同事大多都已换岗或离开,妻子有时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为了我和儿子,你能不能也调到安全点的岗位。他每次都说,等把这阵的活儿干完再说吧,可这一说,当年的“帅小伙”已到了接近“知天命”的年纪了。
其实,徐立平也有感到累的时候。但他说,每当看到导弹发射、火箭上天的时候,心中的自豪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