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皮大衣
2017-09-26内蒙古
●刘 泷(内蒙古)
貂皮大衣
●刘 泷(内蒙古)
插图:张四春
二十三,小年。铜台沟农会大院静下来。大院紧挨西面的双圭山。天短,太阳跌落之际,扇子一样打开大山的影子。风阴冷地吹,窗玻璃瑟瑟地抖。
会计万春用火柴点燃蜡烛,谄媚地笑着。他打开身后柜橱,拿出两样东西来。
一件大衣。一卷布匹。
东西被捧到毛有良面前。
万春说,主任,上海人捐献咱村的衣物发下去了。我就留下两件东西。你是村里的印把子,我大小也是个过路财神,这件貂皮大衣归你,这匹布我拿回家给孩子老婆做衣服吧?
毛有良抖开大衣。烛光下,貂皮大衣长及脚踝,毛色齐整稠密,黑油油的,有种黑玉一般丰润的质感与华贵光泽。大衣衬里别致,是寿字菊花花纹的金色丝绸。
他说,一看就是好东西!
万春说,放在新中国成立前,这件大衣至少要卖上二百块大洋。
毛有良把大衣叠好,放在办公桌上,摩挲着那卷黑色直贡呢问,这布呢?
看手感,看纹路,看颜色,怎么也值五十块大洋!
他想了想,说,这样,麦苗家儿子米树德昏迷不醒,医生说需要牛黄和朱砂。让麦苗把大衣卖掉,救孩子的命吧。布呢,我也不要,你也不要吃独食儿,和民兵队长、财粮、妇女主任几个干部分分。
说罢,他抱起大衣,走出去。
万春想,麦苗一个年轻寡妇,瓜田李下的,看他要去干什么?
毛有良到的时候,麦苗在给发烧不止的儿子用湿毛巾捂着额头降温。他说,麦苗,快去找人套车,去县城。你把这貂皮大衣卖掉,给孩子治病。
麦苗接过大衣,打开,说,这么贵重的大衣,比孩子命都值钱,你自己留着吧。
毛有良厉声说,糊涂,什么能贵过命去?
麦苗把大衣仔细放在箱子上,拉住他,主任,什么也不说了。你一直关心我家,又来救孩子的命,我没什么报答你的,今夜,你住这吧?
麦苗,我是那样的人吗?快去找人,救命要紧!他把她推开,走出去。
万春在屋后的小窗偷窥呢,想,这个毛有良,真爷们!
米树德活过来了,长大了,上学了,并且,高中毕业回村。此时,毛有良已是村党支部书记。
经他推举,米树德担任了团支部书记。
“文革”开始不久,从县城下放到铜台沟村一户被管制人员。户主狄生,曾是一家私立药材公司的老板,因对公私合营多有牢骚,被打成“坏分子”,连累了全家。
不久,毛有良调任乡里党委副书记,行前,他找村里全体党员做工作,将自己身上的担子,交给了米树德。
米树德二十出头,肩上有了全体村民吃喝拉撒睡这副担子,开始有些力巴,后来多次找毛有良求教,渐渐适应下来,干出了样子,让村民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落实政策,给“坏分子”平反,其中有一份表格,需要当地党支部盖戳给出意见。
当时,村子已改为铜台沟大队,米树德是大队书记。但狄生找到他,他却不肯盖戳。他说,狄生,你自己拍拍胸脯想想,你家来咱铜台沟快十年了,你给这里做出了什么贡献?你就是拈轻怕重,从来不愿意蹚泥下水!
也是,狄生就有这样的本事,一年四季,春种秋收,他总会让自己的衣服不沾一丝草,不挂一寸尘,俨然是个干部。
狄生嗫嚅,红着脸离开。
几天后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得知米树德一个人在家,狄生就去拜访他。
大约月余,狄生全家搬回了县城。
翌年,县里接到米树德贪污受贿的举报。当驻村工作队从米家搜出那件当年曾经救过米树德性命的貂皮大衣之后,麦苗抚摸大衣金色丝绸的衬里,指着米树德,你,你……话未说完,吐了一口鲜血。
祸不单行,麦苗去世,米树德的“乌纱帽”也丢了。
米树德没脸见人,举家搬迁。
去年清明,米树德驾驶一辆漆黑的奔驰,回村上坟。在麦苗坟前,他打开一个包袱,取出一件貂皮大衣。
正是那件辗转从上海来铜台沟的貂皮大衣!
米树德展开大衣的时候,已是耄耋老人的毛有良拄着一杆枣木拐杖蹒跚走来。毛有良抓着大衣问,树德呀,你在干什么?
米树德说,大叔,我要在我妈坟前烧了它!
不是让上面没收了吗,你在哪找到的它?
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
为啥烧它?
为了这件大衣,断送了妈妈一条性命。我烧给妈看,就是要表个决心,从此要走正道!
糟践东西就是走正道吗?
大叔,那你说怎么办?
捐给灾区!
啊,那里的干部能有你的定力吗?能不贪了去?
刘泷,蒙古族,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四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作品多次被《小小说选刊》、《读者》、《小说选刊》等转载,有小小说入选多种年选或高中语文考试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