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理性预期与政策制度相关问题
2017-09-22卞晗
卞晗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浅谈理性预期与政策制度相关问题
卞晗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150080)
关于理性假设的讨论,一直在近代经济学理论发展与探究的进程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继而关于经济主体的理性,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便成为了非常值得各个学派学者思考、探讨甚至争论的问题。大萧条时期的政府干预以及一系列政策与法规的制定,令美国经济走出了危机蔓延的泥沼。七十年代因政府干预而被愈加放大的“滞涨”与其平息又带来了反思和新的启示。股票市场与房地产市场作为风险最容易积聚的领域,也应给予足够的关注,并进行合乎现实的讨论。此外,我国在经济转型升级的关键时期所表现出或尚未暴露的诸多风险也要求我们对其成因认真思索,对已有理论思想进行辩证的分析和取舍,制定相应的宏观政策及制度,并结合我国自身状况进行恰当的应用。
理性预期;自由市场;政府干预;非理性繁荣;金融市场
一、理性预期概述
(一)关于理性的争论
在社会中理性人的认识由来已久,但经济学中对此概念进行明确以及发展是由亚当·斯密开始的,其后发展的诸多理论也都以此为根本假设,并进行了范围上的扩展。如假定人们从事经济活动的根本目的是追求越来越多的财富,人们从本质上都是理性和自利的,继而衍生出的如期望效用最大化,如市场价格可以充分反映全部市场信息,投资者可以及时充分地获取所有公开信息等假定。
现代经济理论很多领域的发展和量化分析都是以这些假定为基础的,包括对于需求和供给均衡的研究,对资本资产定价的分析以及进行证券组合投资等领域,但是同时也存在着对此类假定众多的反驳与批判,如著名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关于需求的分类,赫伯特·西蒙关于有限理性的论述,行为金融学对于有效市场理论部分观点的驳斥等。而诸多争论中,凯恩斯主义者与新古典主义学者对于需求和供给的研究,包括对于预期价格水平的认识争论,则是一个相当具有代表性的方面,并且对宏观经济政策制定,以及之后相关理论的发展与完善有着巨大的影响。
凯恩斯的价格理论不认可市场经济中的价格机制能够在短期内对预期价格水平有着强有效的自发调节。在模型中,如果进行扩张性的政策手段,以货币供给为例,会在短期内造成总需求的增加,继而导致价格水平和产出水平的上升,以此达到其政策目标。这一变化的基础在于总供给曲线和劳动力供给曲线在短期内保持位置不变,而这又受到预期价格水平的影响。也就是说,预期价格水平并不会因目前所实行的政策在短期内发生变化,因为人们只会根据过去的价格对未来进行预期。
而新古典主义者则对此嗤之以鼻,并认为这种假设是“极端幼稚的”。[1]他们认为经济主体基于其理性人的性质,会形成理性预期(rational expectations)。认为经济主体,乃至每个个体都可以在理性的前提下,根据所要预测的变量所有相关信息,来对变量的未来变化进行正确和合理的预测。在关于预期价格的争论中,也就是说人们会立刻意识到政策对价格可能带来的影响,并实时调整预期价格水平,使产出和就业不会发生变化,从而令政府的政策无效化。
这样的概念和假定最初由其创始者约翰·弗雷泽·穆斯在《合理预期和价格变动理论》中提出,就如他所说的,人们的预期“与相关经济理论的预测基本是一致的”,[2]都是以其所能获得的所有信息为基础。同时理性预期的支持者们也认为,公众不仅具有理性获取信息和前瞻性的预测能力,同时必定会对政府政策产生影响,除了令其政策失效之外,甚至可能产生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
而在其后的研究讨论中,凯恩斯主义者接受了新古典主义者关于人们只根据过去的价格信息来预期未来价格说法的批判,但依旧反对新古典主义者认为经济主体甚至于每个个体都能完全获得所有信息并进行精确预测的观点。因为人们存在着理性和认知的局限性,并且获得信息也存在着成本,绝对的理性预期是不现实的。而如果预期不是完全理性的,那么在稳定产出和就业方面的总需求管理就有必要,如果私人部门的总需求并不稳定,那么政府实施稳定政策就也是必要的。另外,凯恩斯主义者认为虽然理性预期并不适用于全部公众,但对于政策的制定者,这样的假定或者说要求却是合理的,因为相关部门应当有能力对总需求变化和市场形势做出相应预测。
因此,对公众理性程度的不同认识,不仅使不同学派理论研究存在差异,也使经济发展的方向和管理方面产生了巨大的争论。
(二)政府干预与自由市场
从亚当·斯密关于“看不见的手”的说法,西方经济学家大部分都认同基于其主体的理性预期和决策,市场拥有自我调节能力,使其能够正常运作,达到资源的合理配置。然而在现实中,市场却可能出现无法有效率地自行分配商品和劳务的失灵状况,也可能有价格的异常波动和较长期偏离基本价值的现象存在。后者在资本市场中较为常见,并且凯恩斯对这类现象也进行了一定的分析,认为人们虽然对市场及资产价格有一定认识,但其非理性会对股票价格的变化产生影响。继而在市场本身出现问题时,政府有责任运用货币、财政政策以及制度或结构调整等手段,进行从上至下的宏观管理调整,以使其度过危机。
但与其相对且典型的,奥地利学派以及自由经济主义的代表人物,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冯·哈耶克则认为中央对于经济的计划,包括政府干预制定的政策与制度,会导致集权主义。虽然研究方式与新古典主义有所区别,他更侧重于心理和哲学领域的探讨,但同样的是,他相信公众拥有理性判断能力,并拥有自我选择和决定的权力。真正合适的调整应当是从下至上的,建立“自我组织的自愿合作制度”。[3]同时应当保证市场的自由性,并且尽可能摒除政府干预对于民众私权利的损害。
固然,市场经济,或者说自由化的经济令整个世界产生了腾飞,似乎验证了将市场交于理性主体来决定是合理的。但一次次经济危机,金融海啸,以及无法解释的市场异象却也提醒着我们,事实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纯粹和简单。
二、相关事例简析
在世界各国经济发展的历程中,大大小小的经济危机与市场中存在的异常现象不胜枚举,并且通常构成此类事件的因素都是多方面的,因而在此仅举出相对具有代表性的事例进行简要介绍和分析。
(一)大萧条时期
上世纪二十年代末期至三十年代初期,以美国为发源地,爆发了之后波及众多资本主义国家的巨大经济危机。这一次危机几乎在全球经济金融领域内蔓延,甚至严重影响了人民的生活和国家的发展,其中美国部分指标数据如下表(1)。
表(1)美国大萧条时期部分经济数据
原本美国作为一战的胜利国,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经济出现了大幅度的腾飞,无数的财富和机会令人们趋之若鹜,陷入了极端的狂热,时任胡佛总统甚至也认为贫民窟将会从美国消失。但骤然爆发的经济危机令一切美好的预期变成了梦幻泡影,可以看出,大萧条对美国经济的打击极其严重,并且影响长远。飙升的失业率和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令平民生活举步维艰,供需结构近乎崩溃。而实际GNP,消费,投资等重要经济指标,也仿佛陷入泥沼,不仅出现停滞,甚至令以往二十年的发展成果消失殆尽,并在其后近十年的时间里无法彻底走出低迷的状态。
股票市场著名的“黑色星期四”,银行业接连出现的倒闭危机,货币流通速度的大幅降低等等现象都令原本信任着市场调节能力的人民和政府不知所措,恐慌与不信任情绪的急剧蔓延更是对危机的持续推波助澜。尤其作为货币当局的美联储,当时缺乏在危机爆发时的干预意愿与调整能力。在1930年10月开始的第一次银行业危机时,本来可以对其进行补救和限制的美联储,却因其对美国银行破产影响的估计不足,导致援助计划搁浅,继而使得联邦储备体系的信誉受到重大打击。另外,如果当时存在对于货币存量积极扩张的政策,可能会令经济得以持续复苏,但终究没有在短期内实现。[4]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到,直到政府真正开始强调持续降低名义利率,才使得消费和投资水平重新上升并拉动总需求,同时不断出台新政和完善法规,重塑市场秩序并加强民众信心,进而使危机得到缓和。更为确切地说,经济是在1933年罗斯福新政出台这一节点之后才开始止住颓势并复苏。这些也体现了在危机发生时,政府当局理性且明智的政策制定和调整对于遏制危机蔓延和促进经济复苏的重大作用。
而作为导火索的股票市场则更是体现出了公众的非理性化,上世纪二十年代股市的过度繁荣令一部分人心生警惕,却没有让大部分人摆脱狂热的情绪,股价与经济基础越来越大的偏离以及后来全球范围的大部分股灾,也说明所谓理性的投资者实际上很缺乏对市场价格合理预期或进行纠正的能力,而对于市场本身理性有效的绝对信任也就失去了说服力。为人所熟知的凯恩斯的“击鼓传花”“空中楼阁”等理论正是对此进行的描述分析。
(二)“滞涨”与里根经济学
上世纪七十年代,凯恩斯主义通过扩张性的财政和宽松的货币政策来试图扩大总需求,促进经济增长的方法失效了,并且产生了严重的财政赤字。而在经济发展停滞时期过分的扩张性政策又会诱发剧烈的通货膨胀,使得高失业率与高通胀率并存。
而里根和供给学派则通过供应创造自身的需求,减少税收,削减财政开支(不包括军费),放松国家对企业管理制度的干预,同时结合货币学派控制货币供给,实行稳定的货币政策等手段来刺激经济,创造就业,促进自由竞争和相关创新,来使经济得到自动的复兴和发展。
管制和干预的放松的确令经济走出了滞涨的困境,并且因自由市场的发展而带来了整体的繁荣。但在实践中,这一理论方向实际也遇到了诸多问题,如坚持提高军事预算带来的财政压力,较高的实际利率以及失业率等。因此里根经济学内容也进行了调整和完善,从反对干预变成进行合理的干预,从单纯的减税到根据具体情况有增有减,从坚决反凯恩斯主义而采取的财政预算平衡恢复为财政赤字政策。
因此,里根经济学其实是融合了凯恩斯主义与供给学派,货币学派的诸多优点,却不片面信奉或神话其中任何一种理论,才获得了成功。另一方面,遭受经济危机对生活的巨大影响,并在其中挣扎的选民,在直觉上也直接认可了里根经济学思想和方向上的变革,这也对他的成功具有积极的作用。同时,这些也体现出了民众理性上的相对匮乏与政策制定者和管理者对于理性判断的必然要求。
(三)股市异常与非理性繁荣
人们预期的非理性在股票或金融市场上表现得更为突出。若按照理性经济人的选择,起到最为关键作用的三个要素分别为“偏好,信念和信息”,[5]那么基于对信息的完全掌握,以及理性人对风险的厌恶并能够进行合理预估与及时调整,就不会存在前文所提到的作为大萧条导火索的“黑色星期四”。而1987年10月的“黑色星期一”以及一直以来股票价格与其基础价值严重偏离,也都说明了在实际市场行为主体的决策机制中,其认识,思维直至做出决策并非是完全理性的,是会受到不同思想及情绪层次对自身的影响的,所谓市场的“异常”与价格的偏离并非是能够在短期内予以纠正的。因此,虽然不可否认的是市场行为中必然有理性思维推动的因素,甚至理性占据主导地位,却也不能完全排除非理性因素的影响。
另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例子则是在20世纪90年代,由于信息高速公路计划的实施与互联网的普及,导致网络股异常繁荣,而在这一铺天盖地的浪潮中,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即一些公司将公司名称改为与网络有关,或包含一定相关关键词后,都会产生超额收益的变化。Cooper,Rau等人对1998年6月至1999年8月间的95个公司更名后的市值进行了统计研究,[6]发现无论其公司原本业务与网络是否相关,都在更名后获得了累积超额收益。而这样的现象也进一步推动了价格上涨,并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正反馈交易者,使资产价格纠正愈加困难。然而,如此非理性化所导致的市场泡沫出现,却比很多人预料的持续时间都要短,在2001年即全面消退。一些学者认为,虽然潜在的泡沫作为可能引发金融危机的威胁需要被监控,但若其金融风险还足够低,而政府出于对非理性繁荣的恐慌急于出手,反而可能好心办坏事。政府的干预,不仅应当是对市场价格走势的理性估计与预期,也应该对投资者本身预期是否理性以及调整方案的后果进行考量,审时度势来进行管制与调整。
另外,在股市的浪潮消退后,罗伯特·希勒认为非理性的繁荣并没有停止或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房地产市场中,导致美国乃至全世界各地房价的上涨,并且使风险积聚,可能会在未来导致房价下跌或出现危机。[7]而其后发生的次贷危机,也验证了其猜想,并证明了非理性因素对市场的影响不可忽视,政府对于泡沫跨市场转移的合理管控也是必要的。
对上述事例综合考虑,实际上在经济发展与市场活动中,理性预期或者说对于理性本身的假设并不是绝对的,市场呈现出的状态并非是单一的理性有效或是非理性混乱的,而是动态和多元化的。继而无论是凯恩斯主义者对新古典主义者部分批判的认可,还是里根经济学从反凯恩斯主义到综合各学派优点进行完善,亦或是自由市场的最坚定支持者哈耶克不主张完全的自由放任或者无政府状态的思想。这些也都说明了对于政府干预以及自由市场的选择也不应过于刻板化、片面化和绝对化。
三、对我国经济发展的相关启示
(一)推进供给侧改革,提高人民生活质量
如同里根经济学并没有从根本上否定凯恩斯学说,并且依旧在一定程度上遵循着凯恩斯效应,即价格水平影响实际货币供应,进而影响利率、投资和产出的传导机制。我国在目前实行供给侧改革时,也应当将供给端与需求端的调整相互适应。从宏观上来看,应在实现优化要素配置的前提下,优化产业结构,解决部分行业产能过剩问题,同时提升消费品质量和消费结构,使消费品不断升级,进而令需求侧的消费本身成为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进一步解决供需错配问题,扩大有效需求,根本目的依然是提高总体的生产力水平,提高人民生活质量。
(二)解决就业再就业问题,消除社会怀疑情绪
另外在就业方面,解决就业和再就业问题一直处在国家经济体制改革日程中的重要地位。根据国家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部发布的信息,2016年城镇新增就业1 314万,城镇失业人员再就业554万人,就业困难人员实现就业169万人,超额完成全年目标任务。四季度末全国城镇登记失业率为4.02%,低于4.5%的年度调控目标,就业局势保持总体稳定,失业率则有继续走低的可能。但大众对公布的失业率真实性抱有的怀疑,对就业前景和城市就业结构的不看好甚至悲观,实际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就业状况依旧有待于改良。国家也应制定相关政策并保证数据的真实性,公开性和细节性,尽量消除公众怀疑或是过度悲观等非理性情绪的蔓延。
(三)审慎推动股票市场健康发展
在资本市场方面,尤其是散户众多,投机气氛浓重且问题频发的股票市场,监管部门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更应考虑全面。2015年强势去杠杆以及落实注册制的消息,虽然从长期来看必然是积极的,2016年初的“熔断机制”也是对发达国家成果的借鉴。但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股市中,过分强硬地干预和调整或者不与现实相适应的制度要求反而有可能引发更为严重的危机。而今年的减持新规作为一大利好却没能在短期内引起明显的积极反应,也说明了在去杠杆导致需求端资金萎缩的客观条件下,调节监管制度逻辑与调动各类股东及投资者积极性相互协调并行才能真正引导股市健康并相对平稳地转变和发展。
(四)提高市场主体意识并完善监管体系
在一定程度上与股市相应的,我国在实施货币政策时也应对政策效果进行更细致更理性的考量和预期。频繁的降准降息,大量的货币增发,却没有形成真正有效的投资或稳定地推动产业改革。从股灾到债市信用危机,从P2P网络借贷问题到种类庞杂的金融投资产品,人们投机心理的过分膨胀和企业内部存在的诸多问题,使得资金并没有完全流向真正能够扩大需求和引领经济的方向,也令国家相关政策难以获得预期的效果,同时实体经济本身的发展压力与宏观大方向的提出也容易使金融市场的繁荣成为令人担忧的空中楼阁。因而改变群众以及企业的投资和消费意识,加强企业行业内部控制与外部监管相结合,以及在金融市场中建立区别于现有“一行三会”的监管体系等等都是促进我国经济稳定增长的合理途径。
总体来说,理性,作为人类思维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同时其假定又作为诸多经济与金融理论争论的一个重要关注点和矛盾点,现在依旧无法得出一个堪称完美的描述或解释。但我们可以理解并接受的是,理性或与其相对的非理性因素,无论在对市场现象进行研究还是对政策、制度、体系等进行制定、调整或完善时都是应当综合予以考量的。以此为基础,无论是政府干预和自由市场的宏观方向选择,亦或是具体到特定领域的相关方案的制定实施,并不应简单地评述其对与错,而是应该要求与其所处的时期以及基本国情相适应,在制度的积累和市场的完善中追求自由和发展。如同哈耶克在《通向奴役之路》中提到的,在社会的演化进程中,并没有什么是不可避免的,而真正使其成为不可避免的,是思想。保持思想中的理性精神,全面而不僵化,将监管层的理性与市场的非理性综合考虑,跟随着时代与环境,在进步的同时不忽视稳定的基础,才是保证行为决策契合现实避免偏误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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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金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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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913X(2017)09-0021-04
2017-03-07
卞晗(1990-),男,哈尔滨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行为金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