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艾浩然

下笔流畅而又机械地填满空缺，动词，形容词，时态……英语完形填空，练习了千万遍，不过是在重复，直到被一个平淡的英语故事打断——乐观、勤劳、热爱生活的祖母的故事。侍弄菜园，烹制美食，照料年幼的作者，我不由怀着暖意想起我的祖母。跌断髋骨，患上痴呆，老人院中忘记一切，我心怀戚戚牵挂起我的祖母。即便明知她此时身体康健，平安温暖地坐在家中，我仍然不可抑制地牵念，期盼她胃口好，不失眠，一直康泰。

我时常念起祖母。幼时早慧，祖母讲述的故事，指认的老照片，大都历历在目。我记得祖母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虽是女孩却自幼读书，冬日赖床，揣着钱去路边的早点铺喝“甜沫”，一路疾跑加入到早操的队尾去。她因为贪玩未考上中学，初尝农活的辛苦后又发奋苦读，成为全镇的两个中专生之一。祖母凭着肚里的墨水，被青岛当海军的、年轻俊朗的爷爷挑中，有了以后赶海、登上舰艇，期待出海的丈夫带回大上海时新衣料与新鲜见闻的生活。幼时的我出神地听着，透过奶奶皱纹丛生的慈爱面容，看到那个鲜妍活泼、两条油亮粗黑辫子的小姑娘，看到她逃避苦涩中药的狡黠，完小毕业后干农活的辛劳，坐在新式拖拉机上的神气，省下学校白面馒头看望生病表弟的善良，穿着笨重棉衣登台跳舞的娇憨，手捧令邻女羡慕新衣的幸福。

我是祖母最年幼的孙女，一直在祖母的呵护下成长。祖母厨艺高超，煎的、炒的、炸的、煮的，无一不精。她烹饪的菜肴咸淡适中，美味可口，花样无穷。母爱好钻研厨艺，热衷于开发新菜式。我经常想，祖母一定是带着一份情怀在做菜，把对我们的关爱熬进了一粥一饭。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距离祖母家很远。由于父母单位远在郊区实在无法照顾我，开始我想参加小饭桌。祖母坚决不同意，她坚持要为我做饭送饭。我们实在拗不过她的心意，最后只得答应让祖母送午饭。每天早晨，她从九点多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甚至在前一天就想好第二天要做的饭菜。她带着老花镜，仔细择菜、洗净，然后细心烹制。十一点，她就准时出门，坐上公交车，一路奔波，十二点准时赶到校门口。日复一日，风雨无阻。每天的午饭至少有三个菜，而且包括水晶肉丸、油焖大虾这样的大菜，一周内几乎不重样。祖母为了让我吃好，自己蒸花卷、烙面饼、汆丸子……同学们对我的伙食充满了艳羡。在我读高二的那年冬天，祖母病倒了，她的手和膝关节疼痛不已，到医院检查后是类风湿，只好住院治疗半个月。我想，祖母以后是不能再为我送午饭了，我也不能让她送了。我非常牵挂祖母，高中学业如此紧张，我为不能时时陪伴在她身边而焦灼。祖母出院了，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但还需要继续休养，我总算放下心来，只要她安好，就是晴天。一个周六的中午，我们照例上自习，窗外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下课了，我快步走出教室，迎着吹来的寒风打了个寒颤。我忽然听到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瘦削苍老的祖母就在门外等着我。年逾七旬的她，穿着厚厚的冬衣，戴着棕色的棉帽，手里拿着饭盒，满眼含笑地望着我。我拉住祖母的手，发觉她的手已然变形，整个手掌特别是五个手指全部往一侧倾斜，骨关节明显凸起肿大 ，手上青筋暴露，她的手指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并拢。我的眼泪一颗颗地滴落下来。

烟火人生，唯爱与美食最动人。人世间表达情爱的方式有千百种，一粥一饭的恩情最为长久绵长细腻。透过这温热的饭盒，我仿佛看到年迈的祖母用那不再灵便的腿脚辗转在菜市场上，精挑细选着新鲜菜蔬；看到她伸出蜷曲粗糙的双手，仔细择菜、虔诚烹饪；看到她拖着矮小瘦弱的身躯，日日颠簸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祖母的饭盒里，盛的是爱、珍惜、温暖和坚持，陪著我一路走来……

（作者单位：山东省泰安第一中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