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博物馆考察

2017-09-20长北

上海工艺美术 2017年3期

关键词：螺钿艺术史漆器

长北

韩国博物馆考察

长北

Enlightenments from Visit to South Korean Museum

瓷器

作者记录了在韩国首尔观看博物馆所得，从艺术史学学者角度，将半岛从史前到近代艺术史流变与中国艺术史比对，认为韩国博物馆考察有助于深度理解东亚各国文化交流以及中华文化对于周边国家的巨大影响。这对于反观本国艺术史，无疑是有益的。

The author records the enlightenments from visit to a museum in Seoul, takes the perspective of art historian, compares art history of Korean Peninsula from the prehistoric era to modern era with the Chinese art history, and concludes that the visit to South Korean Museum helps gain insights into the East Asian cultural exchanges and great influence of the Chinese culture for neighboring countries. This is undoubtedly useful for reflection over the Chinese art history.

每回出境参与学术活动或是跟团旅游，我总要千方百计考察该国博物馆。由于出境时间的身不由己，更由于对所到之国历史了解不深，算算所到30个国家，我竟不敢就境外博物馆考察成文。这回往韩国二度考察有点不同。一是写《〈髹饰录〉与东亚漆艺》期间曾经留意韩国艺术史，二是韩国学者李宗宪陪同讲解不受时间局迫，我们在韩国国立历史博物馆、古宫博物馆观摩各整整半天。如果说韩国国立历史博物馆清晰展现了半岛从史前到近代的艺术史流变，古宫博物馆则多陈列近古王室用品。

馆外景

朝鲜半岛石器时代与青铜时代，与中国中原石器时代、青铜时代时间大致相当，大量打制石器与庆尚南道史前岩画证明着史前人类在半岛的活动。宗宪指着三角形内划有线纹的原始陶器说，“这是半岛原始陶器的典型纹样，三角形线纹从此贯穿于韩国各种工艺造物之中”；指着葫芦形青铜镞说，“葫芦形兵器是半岛青铜时代的典型兵器”；指着双钮青铜镜说，“双钮青铜镜是朝鲜半岛特色”。我见馆内陈列的青铜器，有壶、敦、尊、博山炉等，造型与中国同类青铜器相似，却大体器壁平薄，体量较小，与商周家国重器深沉的历史力量实难同日而语。

中国汉代时当朝鲜半岛原三国时代，半岛北部曾经为中原统辖。大同江乐浪郡王光、王盱太守墓出土许多精美漆器，一些漆器上有四川“广汉郡”铭文，平壤石岩里9号坟出土的漆案、漆盘与耳杯，与中国境内出土的汉代漆器几无二致。而庆尚南道茶户里古坟出土纪元前2世纪豆、筒、屣、箭鞘等髹漆用具，证明除汉代漆器传入半岛以外，半岛自身已经有漆器制作。半岛这一时期的实用青铜器，与中国汉代青铜器简直既形似，又神似，只是工艺精美有所不逮。

三国时代（4世纪～676），朝鲜半岛北部和中国东北大片地区为高句丽版图，东部为新罗版图，西南部为百济版图，别有东南隅小国名伽倻。高句丽王朝遗迹中，以韩国国立博物馆复制的平壤6-7世纪江南大墓墓室内油漆壁画为最精彩，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出没于虚虚实实的云气之中，大笔挥扫，意态纵横，每一根线条都是流动的，有生命的，虚实变化的，简直如乘奔御风般地轻快！宗宪完全沉醉其中，无比激动地说：“要看，一定要好好看看！我就是看了它，才从壁画转向漆画的。”平心而论，平壤江南大墓油漆壁画有过中国南北朝绘画的神采飞扬气韵生动，所以，平壤江南大墓油漆壁画成为韩国国立历史博物馆最为耀眼的靓色。宗宪说，中国吉林省集安县五盔坟5、6号墓壁画也好。我曾下到五盔坟5、6号墓覆斗形墓室内，见石棺床犹存，油漆壁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潇洒流丽，飞扬峻拔，一片魏风，然而已经甚为残缺。此馆陈列有吉林省集安县高句丽王朝好大王坟铭文砖。我曾往集安县好大王坟考察，看此砖聊可裨补所见阙漏。百济离南朝最近，与南朝往来密切，艺术也最受南朝影响，我在此馆看到与南朝越窑青瓷几乎一模一样的青瓷羊形座。

半岛统一新罗时代（676～935）时当中国唐朝，馆内陈列了许多这一时期大铁佛大石佛，有的表面髹漆，巨钟的体量可比唐钟，钟上镌刻的唐草佛像一片唐风。玻璃橱内陈列有这一时期铁画唐草拍鼓，令我想起河南鲁山出土的唐代花瓷拍鼓以及磁州窑瓷器上的“铁锈花”。这一时期流云宝相花砖，完全是唐代工艺造物上流云宝相花纹的翻版。

半岛高丽时代（918～1392）时当中国宋元。这一时期，无论金器、瓷器、漆器，都有中国宋代器皿清瘦隽永的审美作风。我看到中国宋代嵌螺钿加铜丝工艺被并用在半岛螺钿漆器之上，形成自唐传入牡丹卷草之类的花纹程式。而中国元明清以降的螺钿漆器上，嵌铜丝工艺和唐草图案都已经消失。中国初唐对称构图、用作屏风障壁等堂上装饰的“装堂花”，中唐便为折枝花构图取代，却在半岛流传并且推向工笔山水，直到朝鲜时代，国王宝座后的工笔山水屏风都是衡定的对称构图，唐代工笔重彩画风从此在半岛延续，馆内悬挂着朝鲜时代几层楼高的工笔重彩佛画。

朝鲜时代（1392～1910）时当中国明清，半岛大量印刷儒家经典，印刷各种各样关于礼仪制度的《监仪规》，雕版印刷的书中表现出对明清王朝的极大尊敬，如在“洪武”前留空套印红色，称中国帝王为“皇帝”而称朝鲜执政者为“国王”等等。关于建筑的《监仪规》中，有彩色套版印刷昌德宫奎章阁图，令我想起中国的《营造法式》。这一时期韩式家具，明显是明清家具的缩微版，并且也分南派、北派，造型、工艺与我国明末清初南北两派家具完全对应。韩国人称桌腿内翻马蹄叫“狗足”，称桌腿外翻马蹄叫“虎足”。狗足桌盘上嵌螺钿为寿字寿桃双鹤纹样，明显受中国明清吉祥图案影响；桌边沿髹漆红黑班驳，又似乎有对日本根来涂的借鉴；一围三角形内线纹图案，则是半岛自新石期时期以来惯用的传统纹样。朝鲜时代末期肖像画中，线描立骨的中式画法已经退居其次，体积、明暗的表现有胜晚明曾鲸所画肖像画，可见西方文化的强势进入。

铜座

战国金错铜壶

牛角磨平反面彩绘贴于家具

国立历史博物馆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其中亚洲馆陈列有亚洲各国艺术品，如印尼、印度、巴基斯坦等国的石雕佛像等。中国古代艺术精品就有：战国金错铜壶、汉俑、吐鲁番3-5世纪镇墓兽头、阿斯塔那唐墓俑、阿斯塔那唐墓伏曦女娲巨幅画像、唐三彩生肖俑、西藏佛画、库木吐喇洞窟壁画、敦煌宋代浮雕泥塑佛像、宋木雕佛像与建窑天目釉瓷碗等，约特干3-5世纪泥塑小头像、哈喇和卓墓泥塑小头像传情传神，令人忍俊不禁；吐鲁番雅尔湖洞窟壁画，为境内未闻未见。

比较而言，古宫博物馆陈列的近古王室用品见浮华倾向，有点故宫钟表馆供市民猎奇的意思，陈列的文物大多艺术价值不高。公元913年统一新罗时代嵌螺钿经箱器形完好，被作为国宝。我见漆面未经研磨推光，螺钿不是磨显而出而是粘贴于湿漆面，因此有多处隐于漆下，也就是说，尚处于嵌螺钿工艺的探索阶段，不比中国湖州飞英塔双壁穴中发现的五代辛亥广顺元年（951年）嵌螺钿漆经匣，磨显技艺已经完全成熟。朝鲜时代朱漆嵌螺钿桌盘，桌腿外翻呈“虎足”，红漆地与盘心大块拼嵌螺钿，有琉球国早期螺钿漆器之风。

韩国博物馆观摩，不仅使我对韩国艺术传统的一知半解作了系统梳理，也有助我理解东亚各国的文化交流以及中华文化对于周边国家的巨大影响。这对于反观本国艺术史，无疑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