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小说欲望书写的方式、运演逻辑及其审美生发功能
2017-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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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小说欲望书写的方式
、运演逻辑及其审美生发功能
·康建强
·中国古代小说作家以严密的逻辑思维审视现实生活,通过情爱愿景与礼教规约的对立书写、物色之欲放纵与道德观念禁忌的张力书写、生命价值实现与社会环境制约的矛盾书写、天人关系的合离书写展示了对人类欲望核心内容的审美认知。这种二元对立性思维及其书写方式,既实现了对人类欲望现实境遇的形象与深刻揭示,又寄寓了完善自性与生命状态的诗性追求。发明此义,是解析中国古代小说欲望书写意涵及其建构规则的关键所在。
中国古代小说 欲望书写 方式 运演逻辑 审美
中国古代小说的欲望书写是中国古人集体无意识与作家个体显意识的综合体现。然而,欲望既是一个标示人类意识如情爱、物色、生命价值等主观追求的复杂概念范畴,又与礼制、道德与是非标准、社会现实状态等外在客观环境因素具有复杂多向的对立与统一关系。因此,在欲望书写的整体与动态过程中,中国古代小说作家以何种方式与运演逻辑表达对人类欲望的审美思考,是接受者解读文本书写理路与深层意蕴的关键所在。长期以来,这一问题一直缺乏指向明确的综合与深度阐释,因此仍有细致解析与深度发明的必要。
一、情爱愿景与礼教规约的对立书写
“情者人之欲也”,作为人类欲望范畴的重要内容,情感的发生是自性与外因双重因素所致的结果。首先,“性情一也。……喜怒哀乐好恶欲未发于外而存于心,性也。喜怒哀乐好恶欲发于外而见于行,情也。性者情之本,情者性之用”,情感是人类天然自性的外化;其次,“物见于外,情动于中”,情感亦因外界触动而发生。然而,“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动;心者,性情之主”,无论人类情感发生的具体情况为何,其都是人类心灵器官意识发动的自然结果。在这一必然前提下,人类情感发动的可能趋向具有了潜在的复杂性。第一,“人生而有情,情发而为欲”,个体的人各具自我情感图谱与指向;第二,“物之感人也无穷,而情之所欲也无极”,个体情感天然具有了无限性。因此,情感之于人类具有天然的自我性与无限性。而这一特征之于人类亦具双重作用。就其正向价值而言,情感的自我性是个体存在的内在根据,情感的无限性是人类演进的驱动力;就其负面影响而言,自我性与无限性的复杂交合会导致社会的不稳定状态,此即如魏征所言“情发而为欲”且“欲至无极,以寻难穷之物,虽有贤圣之姿,鲜不衰败。故修身治国也,要莫大于节欲。《传》曰:‘欲不可纵’”。这一客观现实正是“礼之所起”的直接根据。荀子对此有深刻认知,曰:“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礼者,断长续短,损有余,益不足,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据此可以推知:其一,礼以区别性规定的方式,让个体之情在份定的程度内得以满足与控制并进而维护社会的稳定;其二,以求取平均的方式均衡并节制个体的情感欲求。因此,就“礼之所起”的原发性目的与功能而言,礼制天然具有了社会化均衡的节制性特征。综上所析,礼制的均衡化节制性特征与情感的自我性和无限性特征实具天然对立之内在关系。
具体于现实生活领域的情爱范畴,其与礼制的对立主要体现为个体情爱愿景的执着追求与礼教规约的强力束缚。中国古代小说作家自觉顺应现实生活的这一内在规律,以明确的显性意识运施艺术化的对立书写方式实现了对人类情爱愿景现实境遇的深刻书写。以热情鲜活的个体情爱愿景打破现实生活的平静,是中国古代小说启动欲望书写的显明方式。《搜神记·紫玉韩重》起笔即叙紫玉之悦韩重“私交信问,许为之妻”,《聊斋志异·连城》于对乔生之简要介绍后即转笔叙写史孝廉“意在择婿”,连城得乔生“诗喜,对父称赏”,均以直截明快之势瞬间搅动生活的平静状态。然而,在一夫一妻制确立之后的中国封建社会,婚姻基本是经由“匪媒不得”“父母之命”形式完成的。《礼记·婚义》曰:“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继后世矣,故君重之。”虽然“相悦为婚”是情感个体的首要选择,但是婚姻的决定者却在现实的制度及其显性意识影响下将维护或扩大家庭利益作为婚姻的首要目的。故而,当个体的情爱愿景浮现之时,礼制的规约亦即时显现。因此,紫玉之父“怒,不与女”,连城之父亦“贫之”。也就是说,情爱愿景的率先发动是逻辑起点与前行牵引,而礼制的即时规约则是反向阻滞,二者的主辅与正反结合构建了中国古代小说情爱书写的矛盾张力。此时,主体的情感韧性与方向选择成为决定情爱愿景书写演进与分化的核心要素。“重哭泣哀拗……吊于墓前”,“玉魂从墓出”且“归白王”,乔生割“膺肉一钱”以疗连城之疾,故而王意得释,连城父亦“将践其言”;而《警世通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的李甲则在孙富的挑唆下违背了当初的自我情爱愿景,对杜十娘曰:“渠意欲以千金聘汝。我得千金,可借口以见我父母,而恩卿亦得所耳。”情爱书写因此生成了不同的结局类型与审美风格:执着于自我情爱愿景者历经磨难终得完满之结局,抑或虽不得完满之结局,但其审美效应正大而刚健;怯退于自我情爱愿景者或免于现实之挠挫却难免遗憾之结果,其审美效应虽悲愤却卑弱。完成此结局之构造,中国古代小说主要有四种方式。其一,个体情爱韧性虽无法突破礼教之顽固但亦不屈服,终至情爱愿景破灭之结局或转以超现实形式实现。“《连城》是在婚姻问题上反对门第等级观念上最优秀的一篇。这个故事对门第等级观念给青年男女自由恋爱带来的痛苦和不幸写得极为深透”。连城与乔生的爱情悲剧实因礼教的严苛制约所致,而其情爱愿景的美满结局,则是以连城由生而死的超现实书写方式暂时脱离礼教的蛮横制约而获得的虚幻性实现。其二,个体以情爱韧性突破礼教规约而实现自我情爱愿景。“《鸦头》写恶势力对妇女的迫害。……这是一个反抗家长淫威的女性形象。”狐妓鸦头钟情王文,以强韧的情感追求反抗礼教的蛮横制约,“至百折千磨,之死靡他”,终获美满结局。其三,情爱主体因增益礼教认同要件而获得其认同,情爱愿景亦因此获美满结局。《初刻拍案惊奇》第二十九卷《通闺闼坚心灯火 闹囹圄捷报旗铃》,张幼谦与罗惜惜自幼同窗且情义两洽,然罗家却因张家“家道艰难”而以“除非会及第做官”而推脱其婚姻之请,后因二人做出“丑事”且张幼谦中举得官才获得罗家的权变认可,其情爱愿景亦因此而圆满结局。此正如回前诗所云:“世间何物是良图?惟有科名救急符。试看人情翻手变,窗前可不下功夫!”其四,情爱主体因屈服于礼教规约而放弃自我情爱愿景。前述所及李甲就是因为未“将情字参透”而怯退于礼教规约的压力终至放弃自我情爱愿景,亦因此而导致杜十娘的情爱与人生命运悲剧。
二、物色之欲放纵与道德观念禁忌的张力书写
三、生命价值实现与社会环境制约的矛盾书写
四、天人关系的合离书写
综上所析,中国古代小说范畴内天人关系的合离书写,是中国古人对人类欲望现实状态进行审美思考的形象表现。就现实层面而言,它反映了中国古人对于人类欲望缺陷及其导致的社会丑陋的深刻反思;就理想层面而言,它反映了中国古人对于完善人性质素与健全社会运行的美好追求。在宏大玄妙的天人感应背景下,人类欲望背离天理的现实表现与其所蕴含的诗性追求有机融为一体,不但为人类剪辑了生动的自我镜像,而且为人类确立了明确的路径指向。
五、中国古代小说欲望书写的二元对立方式及其审美生发功能
人类欲望天然是二元因素的对立统一,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在本体层面,是物质与精神的对立统一;在发生层面,是生理与心理的对立统一;在存在层面,是个体与社会的对立统一。前文所述情爱愿景与礼教规约、物色之欲放纵与道德观念禁忌、生命价值实现与社会环境制约、天人关系的合离,就内在具备这一逻辑关系。然而,中国古代小说的欲望书写虽然大体遵守这一内在逻辑,但是却主要通过二者的对立性书写来展示人类欲望的现实表现及其境遇。这种二元对立性思维与表现方式,对欲望书写的审美生发极具重要价值。
结 语
中国古代小说作家以二元性对立思维对人类欲望及其制约性因素进行综合观照,于其主客观之间复杂多向的对立统一关系中巧妙勾选,通过情爱愿景与礼教规约的对立书写、物色之欲放纵与道德观念禁忌的张力书写、生命价值实现与社会环境制约的矛盾书写、天人关系的合离书写,对人类欲望主要内容作了深度的哲学思考与审美表现。这一书写方式既深刻揭示了人类欲望的本质特征与现实境遇,又形象寄寓了人类对于自性完善与理想生命状态的美好追求。现实与理想的相激相应,实现了对生命存在的诗性创构。
注释
:①⑤ [汉]班固《汉书》卷五六《董仲舒传》,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1903、1903页。
② [宋]王安石《性情》,《王临川全集》卷六十七,世界书局中华民国24年版,第425页。
③ [唐]魏征《政要论·节欲》,《群书治要》,鹭江出版社2004年版,第774页。
④ [宋]朱熹《朱子语类》卷五,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89页。
⑨⑩ 江西大学中文系编著《中国文学史》,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649、649页。
(责任编辑:倪惠颖)
康建强(1976—),男,山东单县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在站博士后,白城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小说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