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西北的惨烈往事

2017-09-14

中国国家旅游 2017年9期

鄂西北的大山间，是兵匪猖獗的是非之地，自古战乱不断。关于山寨的重要性，从地方官雪片般的奏章中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明崇祯七年（1634年），明王朝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卢象升以佥都御史的身份抚理郧阳。当时，李自成与张献忠的农民军就在荆襄各地活动，卢象升在郧阳地区与农民军作战的过程中提出一系列措施，其中就有立寨之法：“就千岩万壑中，因高设险，令附近壮丁老稚妇女聚而居焉，授以火药炮石，统以团保练长，给以仓谷杂粮，使之有所棲，有所恃，贼去不至展转沟渠，贼来不至身膏锋镝也。”

清顺治十年（1653年），湖广郧阳府竹山知县谢泰报称：“死贼刘、郝、沓、袁四营近二万，誓甚猖狂，自九年十一月内盘踞房县，先破竹山堡寨，随即荼毒竹溪，不数月而二竹地方相应投贼，尽皆不为我有。”经年累月，这些莽莽群山间的李自成旧部，这些由推翻明政府到“反清复明”的义军，让大清皇朝无可奈何。

清嘉庆年间，白莲教在这一地区称雄。1801年，李昌平任职竹溪县，在给朝廷上奏的平叛白莲教的方略中，也提到筑寨，大体与卢象升时代无异：“今川、陕、楚境，贼往来扰害之地……依山扼险，按地设伏，推之三省，无不皆然。贼至此，则此出攻击;贼至彼，则彼出兜剿。如此，由贼不至穷窜而无往，非劲敌矣……乡民、粮食、牲畜，存贮寨城，贼至无所得食，其势必困。”“于一寨之中择其公正者，主一寨之事;又于数寨之中择其才能者，主数寨之事。平日公同操练，遇有贼信，则每寨拨精壮数百人，计数寨即可得数千人。”

在漫长的岁月中，地域并不十分广大的鄂西地区，曾躲藏过许多历朝历代的残兵败将、义勇军士，他们在这崇山峻岭中得以喘息。由于鄂西北大山间独特的中心位置，至今仍能找到历朝历代战争渗透的痕迹，比如，如今整个区域仍遍布着以“寨”“营”“堡”“门”“庙”“观”“庵”“塔”“阁”命名的地方。官封乡的鸾英寨，传说是薛刚反唐时期所留，也有一种说法是薛刚反唐时屯兵于此，最东端的新华乡境内有“唐扎营”，房县交界处有“躲军洞”。

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正月，八大王张献忠部由湖北攻入四川时到过这一带，神农架小九湖现存“八王寨”。之后，张献忠在川鄂大山中几番激战，立下汗马功劳。

李自成登基后，只做了一年皇帝，就不知所踪，成为历史谜案。其余部三十万兵将，在其侄李过、妻子高夫人等率领下，接受了几十年死敌明朝湖广总督何腾蛟的指挥，共同抗击清军。何腾蛟被俘赴死后，伤亡惨重的义军又在李过养子李来亨等率领下，退入鄂西北和川东继续战斗，史称“夔东十三家”，以维系种族能够繁衍的坚韧信念进行着无望的努力。清顺治九年（1652年），李自成余部右果毅将军刘体纯率部进驻长峰，联合“夔东十三家”抗清。那时候，对于李自成的旧部们，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窝在鄂西的大山之中，有些凄凉，又有点荒唐。清康熙二年（1663年），刘体纯兵败，自缢于长峰。

当年刘体纯被南明皇帝朱由榔册封为皖国公，为表示消除隔阂的诚意，刘国公特意植榔榆一株，借喻扶助朱由榔恢复明室的决心。这棵树今天仍矗立在大九湖乡坪阡村的“国公坪”，在农家田野里孤傲地挺立着，以自己的方式诉说着当年的历史风云，它和那些殘城断寨一样，成为乱世留下的无字碑。

鄂西北无名山寨的故事中，与现在距离最近的是白莲教。农民起义军白莲教杀富济贫，将当地48家土豪劣绅赶进一个山洞，在洞口架起干柴，将他们全部熏死在洞中。清军派兵镇压白莲教，两军在马鬃岭展开激战，起义军寡不敌众，全部殉难，当地百姓为他们收了尸，把200余人全部葬在一个大坑里，坟头至今仍保存完好。

夜深人静时，翻阅故纸堆里的这些往事，总会让人伤感。鄂西北的历史中，最深刻的记忆大抵总是与惨烈的战事有关。

也因为长期战事不断，当地人口锐减。经历过几次动荡的“湖广填四川”，清康熙十六年（1677年），清朝政府不得不“严督有司力行招徕劝垦，鼓励江西填湖广”，填来填去，一批江西、湖南、武昌（今鄂州市）人被强迫迁入鄂西北地区。民杂则乱生，明清两朝，因鄂西北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复杂的社会环境，这里还专门设立了一个中央直属的跨地区的省级特区郧阳抚治，以抵御“匪患”，设置这一特区的时间，与大规模修建山寨的时间正好重合。

在鄂西北村民眼中，望山即寨，寨即是山，山即是寨，一方面说明山寨的数量之多，另一方面，寨的概念也已深入人心。寨甚至还曾成为一级基层行政单位。清初沿袭明代的行政单位设置县、社、里、甲、户，清光绪年间推行“地方自治”，改为县以下设区、乡（镇）、闾、邻，战乱时，百姓为避战火，选择山峰险要处结寨而居，清同治九年（1870年）的《郧阳府志》记载，当时的竹溪行政单位已经变为东乡11寨2堡，西乡23寨1堡，南乡17寨4堡，北乡2寨。

因为司空见惯，这些古山寨一般很少被当作“文物”。当下争夺物质文化遗产成风，“楚长城”这个模糊的概念又被翻出来，各种探秘。我走了一圈，倒是感觉，这漫山遍野的山寨石墙，无外乎是山野百姓自保的栖身之所，所谓山寨，官修为官寨，民居则为民寨，“匪”占则为“匪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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