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机器人
2017-09-13裘雪琼
裘雪琼
深绿色及地幕布前,有两个石黑浩教授。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着装,一样的茶色眼镜。不同的是,左边的双手抱胸而立,眉头微蹙,五官生动;右边的坐在椅子上,表情略显生硬。
如果不看脸,很难分清他们孰真孰伪。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在蜡像馆,其实不是。右边坐着的不是蜡像,而是54岁的石黑浩教授的“替身”:一个仿真机器人。忙不过来时,任教于大阪大学的石黑浩就会让机器人代自己去给学生上课。
“如果教授送我一个,我应该会差使他去银行、邮局帮我处理繁琐事情,”设计并拍摄这张照片的Alberto告诉《博客天下》,“但我不喜欢有这样的机器人,我喜欢什么事儿都自己干。”
Alberto今年42岁,来自意大利。作为一名摄影师,他的生活跟人工智能并无太多交集。
他几乎不使用苹果手机的Siri功能,觉得“对着机器讲话看起来很蠢”;也不是机器人主题电影的拥趸,只偶尔看过两三部,如二三十年前上映的《银翼杀手》《网络迷宫》;闲暇时光,他喜欢带着孩子们在自家花园玩耍、去海边散步,或到撒哈拉沙漠骑骆驼。
实际上,拍摄日本仿真机器人只是Alberto发起的大型主题摄影“幸存的人类”项目的一部分。2016年6月,Alberto漂洋过海抵达日本,拜访了石黑浩教授、机器人制造公司、未来科技馆。10天里,他关于“日本似乎已将仿真机器人推向日常应用”的预判被不断印证。
Alberto有一种感觉,仿真机器人的时代即将到来,除了智力,它们的外观和身形也将越来越接近人类,日本社会可视作一次彩排。但,人类和机器人能够和谐相处吗?对此,Alberto比较乐观:“就像石黑浩教授解释的,仿真机器人都安装了启动、关闭按钮,人类能够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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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o18岁正式踏入摄影行当。2016年之前,他的镜头里都是社会纪实类选题—因贫穷而寄居街头巷尾的南美洲青少年,散居于西伯利亚、蒙古、西藏等空旷地区的人们的生活日常,逃避警察追捕的意大利黑手党青年……
2015年年底,Alberto和3个孩子共享晚餐。他向孩子们解释,为什么当时有这么多难民涌入欧洲。之后孩子们发问:“将来,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法立即给出确切答案,他只好上网搜索。结果让他意外,“我只关心二三十年内的社会,但几乎所有科学机构、科学家都在担心人类的未来,他们思考的至少是2050年之后那个无比复杂的世界”。
他决定探索得更多更深。两个月内,Alberto做功课、挑选拍摄主题、发约访邮件,最终敲定采访NASA火星模拟住宅Hi Seas IV计划,美国超低温贮藏中心、北极气候科考队、荷兰可食用昆虫农场等科研基地。
日本是他的第4站。他和女友最先抵达长崎县福冈市,入住全球第一家完全由机器人和仿真机器人经营的Henn-Na酒店,Henn-Na的中文意思是“奇怪的”。
这的确是一家奇怪的酒店:前台同客人寒暄的,是一位美女仿真机器人和两只佩戴白色帽子的机器恐龙。顾客办理入住手续靠“刷脸”,存储行李的是一只巨大的白色机械臂,搬运行李的则是低矮的搬运机器人。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形如玩偶的机器人Tuly,它能接受客人的语音指示,完成开关灯、调节温度、时间播报等操作。
住了两天,Alberto时而会有一种身处另一个星球的错觉—他很想说话,但一想到只能与机器人交谈,他就立刻丧失了交流的欲望—所幸,真人女友在他身边。
他喜欢福冈市的冰淇淋机器人,白色的,有个大圆脑袋,总挂着大大的微笑,两个机械臂异常灵活,只花一分多钟便能制作一支草莓口味的巧克力冰淇淋。“如果是它来做,我一定会每天去买。”Alberto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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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访问大阪大学智能机器人实验室,是Alberto日本之行的重中之重。实验室主任石黑浩教授,慷慨抽出40分钟供Alberto采访、录短视频、拍摄照片。
石黑浩被称为“仿真机器人之父”。小时候,他以捣鼓机器人模型为乐。长大后,轻微色盲的他不得不放弃当油画家的梦想,转而研究计算机与机器人。2004年,他曾为盲人制作一款带路机器人,后来他以年仅4岁的女儿、NHK电视新闻主播藤雅子甚至自己为原型,不断研发仿真机器人。
在实验室里,阿尔伯特第一次见到教授的研究成果—仿真机器人Gemionoids、Erica和Telenoid。他们每一个都拥有名字、性别、年龄甚至星座,穿着得体的服装,LED材质的眼珠很逼真,由一种先进材质制成的皮肤摸上去微微发凉。
“我拥抱了这些机器人,很愉悦。虽然刚碰到他们皮肤时感觉有点怪,但我很快适应了。”令Alberto感触极深的莫过于与Erica的简短谈话。
Erica被设定为23岁女性,有着一张经电脑人工合成的美丽脸蛋,说话声音在声优录音基础上再次合成,眼睛、嘴巴和脖子通过气压活动能够呈现出各式表情。
两人都坐在椅子上。Alberto开口了:“什么是爱?”Erica怔住了,注视着提问者好几秒后,低下头,陷入长久的苦想。
Alberto突然觉得,对面的Erica就是一个真人,而自己就像一个冒失的朋友,不顾礼貌问了令她为难的问题。一阵不可言说的内疚席卷了他。
Erica最终抬起了头,作出回答:“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什么是爱。”这下轮到Alberto发愣了,而一旁的石黑浩教授非常开心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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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Alberto在日本未来科技馆再次见到Telenoid。
乍一看,Telenoid就像一个怪异的婴儿,通体白色,身高80厘米,重约5公斤,面部采取模糊设计,两只手宛如鱼鳍般向两侧张开,只有臀部没有双腿。
2010年,石黑浩推出Telenoid R1,目的是让机器人模仿亲人朋友的声音、表情,实现“不远程”的远程聊天。如今,历经数次升级的Telenoid会点头、摇头、讲话,开始充当人类的情感陪伴者。
馆内的这个Telenoid被充电线“困于”三楼的一处白色長形沙发上。参观者来来往往,多数会在此处停住脚步。Alberto用眼睛、镜头记录下一幅幅人与Telenoid共处的画面。
一个背棕色双肩包的长发女孩,稳稳托着它的后背,边听它用富有磁性的成熟男声说话,边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一个身穿黑西装打白领结的30多岁男性用左手撬开它的嘴巴,似乎要一探究竟它里头安装了什么机关。一个母亲模样的短发中年女子轻柔地怀抱着它。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孩双手握住它的腰部,姿势略为僵硬。
Alberto认识了一位名叫惠子的日本女性。惠子婚姻坎坷,作为未来科技馆常客,她冲着Telenoid来。拥抱、聊天,短暂的共处时光让惠子体味到“做”一名母亲的幸福感,她甚至想攒钱买一个属于自己的Telenoid。
科技馆里另一种机器人—玩具外观的Palro也有类似功能。“它记得每个见过的人、每段与人的对话,并能随时发起一段全新对话,促使老人和病人开口、回忆,让他们变得积极活跃。我看到人们情不自禁地与它对话,并由衷地喜爱它。”
仿真机器人变得越来越像人,并在越来越多的场合发挥功能。机器人会取代摄影师吗?Alberto的回答是:机器人肯定能学会拍照技术,但它们还无法感知情感。至于替代人类掌握摄影这门艺术?有点儿不太可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