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疑墓志》辨伪

周北南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李文疑墓志》辨伪

周北南

(湖州师范学院 文学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藏石于千唐志斋的唐天授三年《李文疑墓志》文字错讹、 衍脱极多， 与墓志严肃凝重的文体特征不合； 墓志中郡县关系混乱； 志主官阶品级不明； 志主名讳、 世系和子嗣等重要信息缺失。 应为一通伪志石。 关键词: 墓志； 辨伪； 讹误字

唐天授三年《李文疑墓志》志盖缺， 志文正书， 有纵横界格。 因藏石于著名的千唐志斋， 可信度高。 周绍良、 赵超据其拓本移录释文， 收进《唐代墓志汇编》。 现录释文并作简易校注(括号中)如下：

大周故渭州利尔镇将上柱国李府君墓志铭并序。

君讳(名讳缺)字文疑， 陆浑县陇西人也。 世有崇高之业， 家开邦国之基。 构远叶于夫(扶)桑， 道(导)长原于蒙祀(汜)。 君禀山岳之志， 兹(资)昴宿之神。 庭异绮九(纨)， 记(既)明且哲。 内无声色之好， 野绝犬马之虞。 道(疑脱一字)生知， 得(德)犹天纵。 仁义遍于周(闾)里， 孝敬洽于闺门。 悬明敬(镜)于凶(胸)怀， 开云务(雾)于抱(疑作襟)抱。 然则千寻特秀， 梁涷(栋)之器先檦； 六翩(翮)翅飞， 羽仪之望以显。 家是冠盖世陇(疑作袭)， 稚居行寂余休。 遂蒙受渭州利尔镇将、 上柱国。 君闲居养性， 不给给(汲汲)于荣华； 乐道望忧， 岂韱韱(戚戚)于贫贱。

方谓天葱普得(德)， 神监桾(疑作君)善， 锡此永年， 申慈(兹)远业。 涂(疑衍文)中消(宵)堕羽， 旭日收光； 风烛奄然， 玉摧珠萃(碎)。 君春秋五十有八， 即以天授二年， 岁次辛卯， 十月戊戌(疑脱朔)， 十日丁未卒于私第。 可谓朝乌西落， 终无载(再)返之期； 逝水来(东)流， 宁有更还之状。 邻春(舂)罚想(罢相)， 收树(牧竖)伫哥(歌)。 叔(倏)忽风神， 娥(俄)然魂路。 即以三年， 岁次壬辰， 三月丁卯朔， 四日庚午， 迁殡在(疑衍文)于城东北十里， 三家店北一里， 平阴乡北芒山之原， 礼也。 恐河物(疑作移)岳致(疑作毁)， 海变城(成)田， 故勒斯铭， 以勘(刊)长永。 乌呼哀哉！乃为铭曰：

长波带地， 高崖极天。 素德以远， 清规自然。 或公(脱或)侯， 光启山川。 申昭日月得出尔(此句疑脱一字)。 其一。 命命(疑作之)不时， 与云能九(久)。 忽如开电， 奄同过牖。 永植行宝， 长年荒阜。 灵洛山(疑作岳)， 蹉驰陇亩。 墓川与葱陇树永(此句疑脱一字)。 其二。 天土(疑有误)地分， 古往今来。 西陵永閟， 东合不开。 丹清(青)有变， 勘(刊)记玉堂。 其三。[1]826

笔者经仔细研究， 发现该墓志问题有四。

第一， 文字错讹、 衍脱极多， 与墓志严肃凝重的文体特征不合， 也是对死者的不敬。 墓志中除少数疑难典故词语讹误之外， 大多数讹误对象是简单的常用字。 如“夫桑”应作“扶桑”，“蒙祀”通“蒙汜”， “邻春”应作“邻舂”， “罚想”应作“罢相”， “收树”应作“牧竖”， “伫哥”应作“伫歌”。 它们或形近而误， 如“闾”作“周”、 “雾”作“务”、 “栋”作“涷”、 “翮”作“翩”、 “兹”作“慈”、 “霄”作“消”、 “碎”作“萃”、 “东”作“来”、 “俄”作“娥”、 “成”作“城”、 “青”作“清”等； 或音近而误， 如“资”作“兹”、 “既”作“记”、 “德”作“得”、 “镜”作“敬”、 “汲汲”作“给给”、 “再”作“载”、 “刊”作“勘”、 “久”作“九”等。 加上墓志中多处衍文、 脱文， 文字问题之多为其他墓志中所未见。 如此多的文字问题应该不是墓志书丹者、 篆刻者失误造成的， 也并非志主子嗣之所愿， 只有一种可能， 即制作者有意为之， 制造一种隐晦真相的目的。 也只有这样， 他们才会不顾礼俗， 随意刻写。 但奇怪的是墓志中的武周新字、 纪年干支反而无误， 这是否反证了该墓志高超的伪造特征。

另外， 墓志中还有多处语词如“行寂余休”“天葱”“行宝”“蹉驰陇亩”等不见书证不知何意； 多个句子如“申昭日月得出尔”“墓川与葱陇树永”等不明句读， 怀疑都是文字错讹、 衍脱造成的。 句子“迁殡在于城东北十里”中介词“在于”不合墓志惯例， 遍查唐代墓志亦未见。 唐代墓志中这个句式只用“于”字。 尽管唐代墓志中已经使用“在于”， 但都出现在其他句式中。

第二， 郡县关系混乱。 墓志首句“君讳字文疑， 陆浑县陇西人也”， 地名“陆浑县”和“陇西”在唐代行政地图上空间距离很远， 没有隶属关系。 《旧唐书》卷三十八：“河南府， 隋河南郡。 武德四年， 讨平王世充， 置洛州总管府， 领洛、 郑、 熊、 榖、 嵩、 管、 伊、 汝、 鲁九州。 洛州领河南、 洛阳、 偃师、 巩、 阳城、 缑氏、 嵩阳、 陆浑、 伊阙等九县。”[2]1421又： “陆浑， 隋县。 伊阙， 隋县。 伊阳， 先天元年十二月割陆浑县置”[2]1423。 卷四十：“渭州下， 隋陇西郡。 武德元年， 置渭州， 天宝元年， 改为陇西郡。”又： “襄武， 汉县属陇西郡， 后魏于县置渭州， 以水为名。”[2]1632可见， 天授年间， 陆浑在河南府境内， 渭州即陇西郡。 志主子嗣和篆刻者都不会不明白。 唐代墓志对志主的介绍一般是“陇西某地人”或“陇西人”， 如“陇西狄道人”“陇西成纪人”， 而未见“某地陇西人”。

志主李氏或为攀附大姓， 或为假托姓氏， 造籍贯渭州陇西郡。 陇西李氏是名门望族， 发源于陇西狄道、 成纪等地， 后繁衍多房， 散居各地。 《新唐书》卷七十二：“陇西李氏， 定着四房， 其一曰武阳， 二曰姑臧， 三曰燉煌， 四曰丹阳。”[3]2473后人多有攀附。 当然， 志主也可能籍贯陇西， 早年官渭州、 陆浑， 晚年稚居陆浑， 死后葬于邙山。 即首句信息有缺失， 尤其“陆浑县”和“陇西”之间漏刻一些句子成分， 致表述不严谨。

第三， 志主官阶品级不明。 志主职官“镇将、 上柱国”究竟是一职还是先后二职尚需考证。 遍查唐代所有墓志， 发现“镇将上柱国”有以下几例。 永隆二年《邢弼墓志》：“嗣子昭武校尉， 行妫州代川镇将上柱国智满”[1]674-675。 神功元年《张素墓志》：“次子游击将军， 行幽州宋城镇将上柱国元瓘。 次子昭武校尉， 桂州百丈镇将上柱国元及。”[1]918圣历二年《黑齿常之墓志》：“其男游击将军， 行兰州广武镇将上柱国俊， 自婴家咎， 屡效赤诚， 不避危亡， 捐躯徇国， 宜有襃录， 以申优奖。”[1]941前一例在唐高宗时期， 后二例均为武周时期墓志。 这说明“镇将上柱国”可能是特定时期的特设职官， 果真如此， 可补史缺。 如果将其视为两职：镇将、 上柱国， 应与唐代官制不合。 查唐代职官制度， 未见镇将， 只有上镇将、 中镇将、 下镇将。

另外， 永徽二年《唐阿深墓志》：“父达， 隋上柱国、 幽州镇将。”[1]153隋朝职官， 上柱国在前， 镇将在后， 应表明兼职关系， 而非晋升关系。

第四， 无志主名讳、 世系和子嗣等重要信息， 与墓志体例不符。 尤其志主名讳缺， 拓片中却无空格。 按照墓志惯例， 名讳缺失处一般留有空格以便补全。 墓志中仅仅出现了志主信息中的一项内容：“字文疑”， 在唐代大量的有官阶者的墓志中极为少见。 另外， 墓志中“其一”“其二”横写， “其三”却竖写， 体例随意。 这些都有违墓志铭的严谨体例， 疑是制作者有意为之。

总之， 该墓志的独特性及诸多问题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但足以怀疑这是一通伪志石。

附《李文疑墓志》拓片

[1] 周绍良， 赵超.唐代墓志汇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

[2] 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 1988.

[3] 欧阳修, 宋祁,等.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 1986.

[责任编辑 湛贵成]

Authentication of “Li Wenyi’s Epitaph”

ZHOU Bei-nan

(LiteratureCollege,HuizhouNormalUniversity,Huizhou313000,China)

“Li Wenyi’s epitaph” of Tang dynasty collected in Qian Tang Zhizhai, has questionable credibility. There are a lot of mistakes in the wording of the epitaph, including wrong characters, redundant words and missing words. It is not consistent with the serious dignified epitaph style. The provincial and county relations are chaotic, the official status of the tomb owner’s is fuzzy, and the important information of genealogy and posterity is missing. Therefore, this epitaph is probably inauthentic.

epitaph; distinguishing; false words

2017-03-26

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项目(14XYY010)； 湖州师范学院预研究项目(2016SKYY14)

周北南(1972—)， 男， 安徽枞阳人， 博士, 副教授， 主要从事碑刻和写卷语言文字研究。

TU-238 K203

A

1009-4970(2017)07-0016-03